柏拉图对话的许多篇章都被译成中文,其中几篇脍炙人口的,如《理想国》,《斐多篇》等,还被多人多次翻译,但也有部分敏感的篇章,如《阿西比亚德篇》,至今无人涉足。个中缘由恐怕与政治正确脱不了干系。
在古希腊,师傅与门徒之间不仅有师生关系,而且还有同志关系,即情爱乃至性关系。这是一种被古希腊社会认可的浪漫关系,此即所谓娈童(Pederasty)或男风。这种关系存在于成年男性与少年男性之间,其中成年男性叫erastes,为施爱方或主动方,少年男性叫eromenos,为受爱方或被动方。
古希腊社会对处于这种关系中的少年有一定不成文的规范,大概是满十二岁后直至胡须长出。规范的大意可用一位作家的文学语言做形象的描述,“十二是花季,十三更可期,十四仍香气,十五有魅力,十六归众神,十七属宙斯,过了十七不罢休,惟有荷马知真谛”。
阿西比亚德(Alcibiades 450 - 404 BC)便是苏格拉底(Socrates 469 - 399 BC)的高徒。下图是法国画家François-André Vincent (1746 - 1816)的作品,左边的少年是阿西比亚德,右边的长者是苏格拉底。画作表现的是苏格拉底为阿西比亚德精神助产①。
阿西比亚德篇分上下两篇,皆是对话。苏格拉底的精神助产术在篇一里表现得淋漓尽致,批评性思维或苏格拉底式提问(Socratic maieutics)在这里可以找到最佳事例。整个对话,听起来,似乎是开学前,师生第一次面谈,又像是听说门徒有意弃学从政,师傅认为徒弟尚未成熟,因而严厉敲打。然而,师徒之间的同志之爱却是真挚而不加掩饰的。
在全男皆兵,城邦混战的年代,这种关系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平时有助于少年最大限度地学习生存本领,战时有助于铸就以命相托的关系,在上流社会一度流行。据说,苏格拉底曾在战场上拼死救下阿西比亚德。
阿西比亚德是雅典城里有名的美人,许多男人向他求爱,其中包括苏格拉底和雅典当时的最高领导人派瑞克里(Pericles 495 – 429 BC)。阿西比亚德的父亲在科罗尼亚之战中战死,派瑞克里亲自充当他们兄弟俩的监护人。
按主流话语系统的话来讲,阿西比亚德是烈士遗孤,被派瑞克里政府当成城邦的第三梯队来培养,苏格拉底扮演的是国子监祭酒或太傅的角色。因此,在雅典城里,阿西比亚德可谓明眸皓齿,明星达人,名门贵族,名师高徒,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同时也招万千嫉恨于一身。
最后,阿西比亚德成为一个怪胎,多才多艺,雄心勃勃,同时又桀骜不驯,放荡不羁。这一切导致他招人嫉恨,遭人暗算。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关键时刻,他率领主力舰队远征西西里,在大后方却被政敌缺席判处死刑。结果导致他叛逃斯巴达,而他的叛逃直接导致雅典陷落。
阿西比亚德集超群的色相与才干于一身,他背靠波斯总督,把古希腊两大霸主玩于鼓掌之上。叛逃斯巴达后,他成功地勾引了斯巴达王后,并诞下一子。后来,战事吃紧,雅典人民又象欢迎英雄一样把他迎回故国。他不负众望,指挥雅典舰队战胜斯巴达舰队,扭转了战局。机关算尽太聪明,阿西比亚德后来还是被雅典政府流放,最后死于波斯人之手。
后来,苏格拉底被判饮鸩而死,表面罪名是不敬神和腐蚀青年。所谓腐蚀青年的实质是门下出高徒,高徒叛雅典。三十僭主在位(Sept 404 BC - May 403 BC)时,他们杀害或放逐所有敢于公开反抗的人。那八个月期间,苏格拉底一直待在雅典,却安然无恙。三十僭主的首领之一是柏拉图的舅舅克里提亚(Critias 460 – 403 BC),而克里提亚是苏格拉底的门生。
虽然师生二人关系并不亲密,克里提亚曾逼苏格拉底去抓人,被苏格拉底拒绝,然而,雅典人普遍认为,二人毕竟是师生关系,门生对老师不会没有照顾吧?于是,苏格拉底与暴君沆韰一气,全矣。此外,直接导致雅典城陷落的叛将阿西比亚德和另一个曾为斯巴达效力的将领色诺芬(Xenophon 430 – 354BC)都是苏格拉底的门生,苏格拉底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两千五百年过去,男风犹在,但人类的伦理进化了,有了年龄限制。如今,娈童让Tom Hunks灰头土脸,让Epstein送了老命,让好莱坞多路大牌吊胆提心,让Andrew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阿西比亚德篇至今未见中译本,恐怕就与这古老的风俗有关。那个东方大国自古就强调伦理,虽然它祖上也未免男风之俗,但一旦政治正确起来,超凡脱俗,试图引领人类命运前途。
鸵鸟把头扎进沙里,看不见危险,但危险并没有因此消除。人,尤其理性的人,与其做鸵鸟,不如直面危险。大疫期间在家工作一年多,每日都有几十分钟必不可少的无聊,何不化无聊为有聊?翻译基本上是发散性思维,碎片时间比较适合发散,于是,动手翻译阿西比亚德篇。一年下来,上下两篇全部拿下。请网友先睹为快,如蒙指正,请喝冰酒。
(原文来自公共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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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苏格拉底为阿西比亚德精神助产。
图中听苏格拉底讲课的Alcibiades显然是个男的。然而,上个周末,papyrus网友的《古美女谣》里提及的Archipiada似乎是个女的。经多方核实,Alcibiades与Archipiada是一个人。这就有点意思了,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彼是雄雌?papyrus网友已经指出这里的微妙,我大概悟出一点端倪,先卖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