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后院经常有小动物光顾,松鼠,野兔,浣熊,臭鼬,田鼠,黄蜂,以及各种鸟。有些还在那里做了窝,凉台下有野兔,屋檐下有鸟窝,甚至蜂巢。这些小动物,除了田鼠之外,我都喜欢,不信? 有詩为证,
篱下野兔行走,
台上松鼠搔首。
招蜂驻,与鸟友,
领导斗鸡走狗。
听网友说她家后院经常有野鹿光顾,真真羡煞我也。我家条件不济,见不到大牲口,只好将就与小家伙们厮混。时间长了,大小倒也无所谓,都能玩出感情来。有时我与小动物的感情深到让人类吃醋。其中几种让我喜欢到长期喂养,比如,松鼠和鸟,我称之为,放赈。为此,太太不只一次挡横,榛子果那么贵,你大把地喂松鼠,个败家的爷们儿。每当这时,我都会用话剧《茶馆》里松二爷的话遮脸,多体面的小松鼠,一看见它们,我又不舍得死了。
《庄子·齐物论》里有个狙公赋芧的故事。“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译成白话意为,养猴人在给猕猴分榛子果时说,早晨三个,晚上四个。众猴都不高兴。养猴人改口道,那就早晨四个,晚上三个吧。众猴都高兴。在喂养松鼠和鸟的过程中,我以狙公自许,认真地体会了一番狙公赋芧的涵意。我的结论是,不光猴子喜欢朝四暮三,松鼠和鸟也是如此。恐怕这是所有动物的天性,人类也好不到哪里去。
松鼠一类的小动物可能有头晌没有过晌,自然是追求当下利益的最大化。个体的人可能有今年没有明年,群体的人可能有这一朝没有下一朝,其动物天性也是追求当下利益的最大化。好年防荒年是一种美德,那是需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去追求才能达到的境界。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一种更高的境界,那是需要几代人做出牺牲才能达到的。
动物是不讲伦理道德的,难道人类也不讲吗?如果人类讲伦理道德,那么,为什么还有族群堂而皇之地发子孙财?喔,原来是那群人不道德,公然与猴子和松鼠为伍。他们愿意做,老天迟早罚。不作不死,早作早死。你规劝,他们不听,那就作壁上观吧。让他们可着劲做去,咱们接着聊小动物。
有年冬天,北美遭遇五十年不遇的大寒。圣诞节前后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四度,加之大雪封山,致使饥民遍野,饥肠辘辘,嗷嗷待哺。小松鼠经常站在后门外,隔着玻璃,垂手直立,不断朝内张望。蓝鸟则落到窗台上,隔着玻璃,歪着脑袋,不断向里打探。总之,它们有个共同的心声,怎么还不放赈?
有鉴于此,我们决定加大放赈力度。平时只开一口粥锅,放些碎谷杂粮什么的,来的多是老家贼。这会儿,添了两口粥锅,还增加了葵花籽,花生米,胡桃,榛子果等细粮。结果,后院人气爆棚,荣景空前。粥棚附近老家贼依旧成群,此外还来了不少漂亮的山雀,有蓝的,有红的,有黑的,还有黑白相间的。老家贼依旧对碎谷杂粮百吃不厌,蓝鸟比较高贵,主要对花生米感兴趣,漂亮的红鸟比较矜持,不与家贼抢食,主要对家贼对付不了的葵花籽感兴趣。红鸟的咬合力甚是了得,它能将花生米咬碎,细细吞咽。
以上是天上的,此外还有地上的,主要有野兔和松鼠,还有田鼠。松鼠主要对坚果感兴趣,胡桃和榛子果是为它们专备的。观察发现,它是全能冠军。松鼠一来,放赈的食物它通吃,而且相当霸道,只要它在场,其它饥民都要回避。处在这一食物链下端的是野兔。它只能在其它饥民不在场时,悄悄地捡食老家贼撒落的粗粮。过去儿歌里唱,小白兔,白又白,...,爱吃萝卜爱吃菜。受儿歌影响,我一直认为野兔是爱吃萝卜爱吃菜,观察发现,它也是全能冠军,什么都吃。嚼草根,啃树皮是它的长项,而我还不能让它们饿着,否则,它们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诧。
有一年,也是冬天酷寒,到处树上挂满冰掛,那一年没有放赈,结果,野兔急了眼,朝我的植物下了嘴。转过年来,一棵十几岁的银杏树和一棵五岁的日本红枫没有返青。经查,挨着地表的树皮被野兔啃了一圈,直接经济损失达四百刀。看着心爱的植物死去,我对野兔爱恨交织,差点把它与田鼠划归一类,准备下家伙套兔崽子的。
转念一想,如果因此而忌恨野兔,岂不是人类中心主义思维做祟。严格说来,不是野兔闯进我家,祸害了我的植物,而是我在野兔的领地种了计划外作物。年成不好,大冬天的,草根难挖,又没有野菜,它们饿急了,啃树皮以救命。我家有余粮却不放赈,囤积居奇,为富不仁的是我,有何颜面与兔子论短长? 于是,我原谅了野兔。
处在这一食物链最底端的是田鼠。田鼠是人类的敌人,人人得而诛之。插队时,曾见到人们捣毁田鼠的巣穴,掏出半篮子花生与黄豆。硕大的田鼠被人们逮住,剥其皮,啖其肉。当然,不是生吃,是烤着吃。我分到一小块,为表现得像个爷们儿,我当众送入口中,豪放地作咀嚼状,找机会,转身便吐了出去。其后,余香反胃,三日不绝。
田鼠的肉虽然没有吃下去,但田鼠是人类的敌人这一观念却深入骨髓。为对付田鼠,放毒下夹子等招都使过,可惜力有不逮,依然无法消灭它们。田鼠悄悄地进村,捡食蓝鸟遗落的花生米,总让我想起电影《地雷战》里附近村里民兵抢粮的场景。我很能理解鬼子队长中村当时的心情。我甚至盘算过,是不是买一杆汽枪,把娱乐与灭鼠结合起来。
我经常纳闷,众多动物保护主义组织保护这,保护那,怎么不保护田鼠? 照理说,上苍赋予万物平等的生存权力。我能原谅野兔,也该原谅田鼠。无奈田鼠遭人类普遍痛恨,不受任何组织保护。如果说不保护田鼠是因为田鼠对人类有害,那么,鸡猪牛羊对人类不但无害而且还有益,怎么不保护鸡猪牛羊? 难道苍天没有赋予它们相同的畜权? 是它们属于低端牲口? 还是他们惹不起吃肉的人?
如果鸡猪牛羊这四种动物灭绝了,人类恐怕也难以生存。人类宰杀这四种动物恰恰是因为它们对人类有益,人类需要吃它们的肉。然而,天鹅的肉更好吃,为什么却要保护? 哦,天鹅对人类无害,那么,狼熊虎豹呢? 它们吃人,显然对人类有危害,而且它们的肉更好吃,为什么也要保护? 他们保护鲸鱼,怎么不保护带鱼? 农民保护青蛙,怎么不保护鳝鱼? 蜂农养蜂,怎么不养蚊? 人们一边宰杀鸡猪牛羊来食用,一边把猫和狗当成宠物豢养,令人费思量。
一些国家已经立法保障动物权利。1992年,瑞士法律上确认动物为生命(beings),而非物品(things);2002年,德国将动物保护的条款写入宪法。由澳洲学者彼得·辛格(Peter Singer 1946/07/06)建立,基地位于美國西雅图的“泛类人猿计划”,目前正在争取美国政府采纳其所提出的《泛人猿宣言》,这份宣言呼吁赋予一个由大猩猩、猩猩以及两个亚种的黑猩猩组成的“平等群落”以三项基本权利:生存权,个体自由权和免受折磨权。如此等等,形形色色的动物权利或动物解放理论令人生惑。
现代功利主义学说的奠基人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 1748/02/15 - 1832/06/06)是最早深入研究动物解放主义的学者之一,他在为扩大动物法律权利的必要性所作的演讲稿中写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人类以外的动物们将重获被人类暴政剥夺的权利,这些权利从来不应剥夺。”追根究底,这些所谓的动物权力或动物保护标准都是人定的,与人类福祉有关。那些不受保护的要么危害人类福祉,要么,直接影响人类福祉,归根结蒂,评判的标准还是人类福祉。越想越觉得这是十足的人类中心主义,而且其中透着虚伪,或曰“道德分裂”。
还是我们的传统智慧有助于解惑。道家认为,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也就是说,在天地面前,众生是平等的,不平等是人造的。儒家讲究中庸之道。中庸之道的反面是过犹不及,也就是说,凡亊做过都会走向反面。物以稀为贵,凡物多了就会成灾。
如果田鼠稀有到濒临灭绝,它会拥有类似于大熊猫的地位;如果天鹅多到象蝗虫一样遮天蔽日,恐怕人类会象扫蝗一样扫灭天鹅。同样是鲤鱼,在黄河里是好东西,在餐桌上黄河大鲤鱼是一道名菜,在北美的湖里却是坏东西,被环保部门标之以有害的入侵物种,被钓鱼者群体斥为垃圾鱼种。我曾一次钓到两条七八公斤的大鲤鱼,最后忍痛扔进草里。非不能吃也,怕被人耻笑是也。同钓者点头称是,亚裔邻居笑话我虚荣,我却为鲤鱼感到悲哀。多数钓者会把不够尺寸的鲈鱼放回水里,鲤鱼连这种机会都没有。
突发奇想,全球人类总数已多达七十亿,在其它物种或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眼里,人类是不是已经成灾了?有朝一日,它们会不会象扫蝗一样扫灭人类? 不过,按目前这个繁殖速度,也许不用它物动手,人类自己就会灭掉自己。
完全同意您关于民族气质的思考。爱屋及乌,忧马及人,这种境界多产生于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生存状态。无法想象,刨一天地回来,感觉随时都会散架,你却就着咸菜,啃着窝头,琢磨出大学问。
ya, right.
这类研究即便有,恐怕也不敢见光,太容易触碰敏感的伦理问题了。人均空间狭小与戾气大之间的关联肯定成立,还可以往下列,急功近利,精于算计,多小聪明,少幽默感,等等。
您这有关马匹的数据非常有力。以往我常举鳄鱼丹地为例。他在澳洲见人便脱帽致礼,到了纽约街头,不一会儿,礼便致不起了,最后被人流逼得上了电线杆。
人口密度高了,争夺资源的力度也会加大。资源争夺与道德沦丧之间有显而易见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