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急忙出去寻找,我随后跟上。卫生间里没有人,泰国人不见了。华慌张起来。他瞪大眼睛开始朝我吼叫,他说肯定是我们拐走了他的人。他叫着甚至骂着要我立即把人交出来。亨特回来了。亨特不理睬他的吼叫,只带我们去监控室。在监视荧幕上很快就发现了泰国人。不知是怎么搞的,他竟然已经到了一个小餐厅里,坐在餐桌旁痛饮威士忌,华见到此情景立刻泄了气。事后我们得知,这个泰国人吸毒嗜酒。
他一定是在厕所里吸食了毒品,而后昏昏迷迷地闯到了餐厅。在那里发现了威士忌,便不顾一切地举瓶狂饮起来。华尴尬地解释说,这个泰国人是他请来鉴定赌石的专家,但是此人有毒瘾又有酒癖。没有办法,华现在只能等待昏沉沉醉熏熏的泰国人清醒后再作打算。
发生了这种情况,他怨不得任何人。华居然为此向我道歉,他对自己刚才的失态表示自责。他用那双死羊眼盯着我,脸上不再有以前的轻蔑,反而是带着阿谀的假笑。看着他这副嘴脸和善变的语言作态,我颇多感慨。这个无道德底线的有钱人给我如此灰暗的印象,我总觉得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坟茔的味道。
泰国人呼呼大睡,他躺在温暖的客房里,陷入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梦境中,不时地舔咀咋舌,看来不到第二天是不会醒来的。
亨特在一个中型餐厅里设了饭局。席上的菜肴不是贞妮做的,而是从中餐馆叫来的。一辆中型面包车载来几个大提盒,把饭、菜、汤送到了亨特堡,运进了这个餐厅。顿时气氛变得热烙了,那种中餐的香浓气息充盈室内,使人立刻有了饥饿感。
亨特请在场人就坐。他端上来一个圆盘,盘中放着三支高脚杯,杯里满满地盛着多层分色酒。我不懂那是什么酒,但是华看懂了。他不但懂,而且还横眉厉目地看——看看酒,看看亨特,又看看酒。这样往返了多次。亨特并不在意这奇怪的目光扫视,他毫无表情地迎着华的目光。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华大声嚷了这么一句。
我后来明白,那多层分色酒是一种鸡尾酒,有个古怪的名字:狗尾貂。这是华特别嗜好的一种酒。怪味、刺激,很易醉人,喝后有一种特殊的快感。华对这酒的出现有一种恐惧——他的这等隐私居然都被亨特掌握了。
“你的朋友酒醉大睡。现在,让你酒足饭饱会误事吗?”亨特用手指指那杯酒。“这不过是投你所好而已。”
华摇摇头,冷笑了一声。“真是见鬼了!”
他这样说亨特,听不出是骂还是赞。也许两者都有吧。亨特从一开始就明白无误地声明要调查他,如今好象已经把他吃得很透。他感到恐惧的是,不知道亨特对他的底细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他端起酒杯,放到齐眼的高度,欣赏那里的色泽,好象在玩味其中的奥妙。但他的眼睛流露出的却是阴郁的敌意。华举杯到嘴边,先慢慢地品一下,细咂滋味,再小酌一口。这样他渐渐沉入了享受中,直到把三杯酒全部灌进喉咙。
华和泰国人一样都醉卧在床了。‘狗尾貂’鸡尾酒为我们对华做催眠创造了绝佳时机。亨特请来亚当斯密,我和安妮聚到华的床前。这次催眠必须由我和安妮担当主角,因为现在需要汉语对话。我推醒了华,递上一杯茶。他睡眼惺忪地看看我,喝几口茶又躺下去。我再次弄醒他,问他要不要去卫生间,他听不懂我的意思,开始说醉话。
亚当示意我与他对话,要尽可能顺着他说,愈随意愈好。之后再慢慢引导,一点点加深他的睡意。一边提问一边慢声细语地提醒他放松,提醒他深长呼吸,同时不停地提问。
这个过程实在很长,所得到的回答显得杂乱无章,常常是所问非所答。我们录下了很多只言片语。在华的梦呓中多次出现‘大鳄’这个词。问他大鳄是谁,他回答:“不能说,万万不能说,说了要掉脑袋。”再问为什么会掉脑袋,他说因为不能说。这种混乱的思维中,好象有一根很警觉的神经在起作用。可以见得,此人在平日的思维操练中已经立下了规矩,以至于下意识里这个戒律都在发挥作用。
此人身后的深重背景开始慢慢显现。我们没有得到简单明了的答案,但是,从华那里得到的杂乱纷呈的信息提供了一个事态的轮廓概貌——有那么一股势力在逼迫他,让他不惜任何代价不择手段地拿下亨特堡。而且可以感觉到这件事的成功与否对华关系重大,乃至性命攸关。大鳄可能是最终要夺取亨特堡的人,其能量不可小觑。这个大鳄之称意味着巨大而凶残。
这样的分析给我们心理上添了一道阴影。亨特凝神中的严肃目光说明他的那颗大脑也在为不可知的前景而深思。至今我不明白,这帮恶棍究竟看中了亨特堡的什么?为什么亨特堡会像磁石般地吸引来这种强盗式的觊觎?
我又记起亨特告诉过我的话——‘亨特堡的价值一定会诱发邪念!’——这是亨特老人的一句智者式的预言。现在看来,相当准确。麦克-亨特的父母因车祸早逝,使得爷爷的许多传承因断代而成谜。现在,华带来的悬念引发了一个启示。虽然漠糊,却给出了一个方向——老人所说的‘诱发邪念’与那块石碑的碑文密切相关。
重温那句碑文‘觊觎的诱惑是诱惑者的觊觎’。华及其背后的势力对亨特堡的觊觎恰与碑文对号:亨特堡诱发了邪念,把邪念理解为觊觎,顺理成章。但是诱惑者是谁?——我们无法读懂这个含义。这里缠绕着一个绝非简单的疑问。亨特老人镌刻在硕大石碑上的语句字字千斤,一定有其凝练深沉的甚至是隽永的含义。
“有些事需要时间去消化。”安妮打破了沉默。安妮的思绪与我合拍,她这句话准确道出了目前的尴尬。在亨特堡的经历让我意识到,碑文的启示必须一点点地理解,只能随事态的发展逐步破解其中的奥秘。而这种破解奥秘的方式本身也是个难解的谜——理解碑文的含义竟要依赖碑文所预言的事态发展。亨特没有参与这个讨论。他对我和安妮说过,他不想把自己的思考过早披露而影响我们的思路,他愿意听到有别于自己的见解和分析。
第二天清晨华开始吵闹了。他领着梳洗打扮好的泰国人在走廊里到处闯,冲着天花板呼叫亨特,但没有人理睬他们。好象他们被软禁了,除了那房间和一段走廊,他们无法进入其他任何地方。这情形使华十分恼怒。一开始他还只是对着可能是监视器的地方喊话作揖,恳求亨特尽快露面。他说他时间很紧,务必要理解他的难处,有什么话都好商量。他朝几个方向重复着这套话,直到他感觉疲乏了才停下来,站在那里发呆。
这样过了两个小时,华真急了。他开始在室内寻衅,先打碎了几只茶杯,又举起茶壶朝玻璃窗扔去。玻璃完好无损——那是玻璃钢,茶壶摔得粉碎。华又举着一把椅子来到走廊,大叫着亨特的名字,朝一尊雕塑走过去。突然,他站住了。在他前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出现了淡淡的白色烟幕,象蒸气似的。在这烟幕上映着一个人形——是中国古代长者道人的形象。那个人形一闪而过,短暂地显现又消逝了。形象的感觉是立体的有色彩的,但很虚幻。
我和亨特在监控室里观看这一幕。
华催眠中暴露过他的信仰——道教。他信老子尊为天神上师,对其顶礼膜拜十分虔诚。亨特告诉我,此刻白雾中显现的正是这位大宗师在信息中的造像,也是最为流行于道众心目中的形象。
华确实安静了下来。看那个架势,他狐疑很深,但又不敢在祖师爷面前造次——他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假象。这时他口中念念有辞,显然是在颂经。他合什双掌拜了又拜,又把两手抚在额头长时间不动。待他转身时,差一点摔倒,因为放在脚边的那把椅子绊着了他。他把椅子放回房间里,与那个始终不敢动弹的泰国人坐在一起,无可奈何地望着天花板。他相信亨特一定从某个方向在看着他。
可能他现在已经后悔自己让赌石冲昏了头脑,他不该来这里,不该自作聪明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也不敢在这里得罪他的天神——在不知虚实的情况下,他宁肯信其有——而且亨特堡好象确实有些神秘之处,他为这种感觉而十分不安。
我不明白,华在干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时,是否在乎道教天神的天眼注视。我这样问亨特,亨特摇摇头说,这类人物有他们自己一套开脱的说辞和办法把信仰和罪恶分开,而且分得心安理得。这让我想起某个电影镜头——凶犯很真诚地为刚刚被他杀害的人划十字。
中午十二点半时,亨特堡的花园里出现了七个孩子,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三男四女。他们吵吵闹闹地敲大厦的门。把他们请进来,安排在会客厅后,亨特的脸色很难看。他让我紧急联系警方,速请拆弹专家到场。这一次高级警督罗伯逊亲自来了。
每个孩子身上都套着黄背心,而且他们都是自愿地套上去的。因为一个中年人对他们说,这是一场游戏:穿着这种背心从一个体育场跑到亨特堡,就可以在亨特先生那里领奖。每个背心上都有一个不同颜色的圆形印记。颜色是红橙黄绿青蓝紫。那个人说,亨特先生手中有这七种颜色的球。孩子们见到亨特时亨特会抛出色球。哪个孩子抢到与自己背心上的色彩相同的球,就会得到一百元奖金。
无疑这是华事先安排好的诡计,又是利用孩子,而且,这次是些与亨特堡毫无瓜葛随机碰到的孩子。华真是个丧心病狂的歹徒!
亨特没有把愤慨表现在脸上,他在认真思考对策。
罗伯逊警督在对一波波涌来的警察和警车发号施令。他也向亨特发出了命令,命令他交出华。亨特似乎陷入了一个难以抉择的局面。交出华很容易,但让华承认涉案很难。没有证据,连一点间接的证据都不存在。其次,如果把华交给警方,孩子们面临的危险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会增加——华在警局停留期间罪案如果继续发展,只会对华有利。他的手下很可能继续干下去,以证明华无干系。
亨特把警督领到一间小室密谈了十几分钟。我只听到警督最后的两句话:“你要保证孩子们的安全。你一定要作到!”亨特的回答是:“责无旁贷!”
亨特下一步做什么,我紧张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