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亨特从边门进入亨特堡,尽快赶到了监控室,打开荧幕。现在显示的情况是,门内过道上已经网住了两个人,过道尽头的三个门已经被敞开。就是说,那里已经有三个人进入了。再往下看,其中一个被囚在一间全黑的屋子里,像一只无头苍蝇在乱撞。另两个已经深入到环型走廊,还在徘徊不定地寻觅着什么。
所有入侵者都有同样的装扮,戴防护面具身穿防护服。看来他们作了充分准备,只是现在还无法得知这些人此行目的何在。
亨特告诉我和安妮,今天发生的事是一个策划周全的行动。先绑架汤姆,调虎离山地调开了我和亨特,再强行闯入亨特堡。这恐怕是想测试一下,在没有我们两个的情况下能否顺利畅行亨特堡。而绑架汤姆,也许还要在他身上放置炸弹,只是没来得及。进入亨特堡还有什么目的尚不明确。但是,亨特说,很快会见分晓。
再看监视荧幕,其中一个人已经进到一间小室。他返身把门关好,还扣上锁扣。然后摘下防护面具抬头四下寻视。我马上放大了这个人的头像,这时惊得我几乎叫出声来——这是杰克森!
“是杰克森,”亨特说“他已经通知我他会来。”
原来如此,杰克森在行动,是为我们干事。
“他是个独行侠,不受约束。现在他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在做计时工作。但他誓言要毁掉华的任何计划,因为他与绑架儿童的华势不两立。”亨特告诉我们,在出现第一次绑架案后,杰克森已经把华视为仇敌。昨天杰克森发邮件给亨特,说他已接受任务要闯亨特堡,目的是盗取图纸,尤其是亨特堡一切通道的路线,特别关照地下通道的路线图。
亨特在扬声器中告诉杰克森向左边墙上看。杰克森看到了,那里有一张图挂在墙上。他扯下了它叠起来塞到衣襟里,然后杰克森开始展示自己的绝技了。他打开了大窗上角的小透气窗,抽身从那里探出头又探出身,好象能缩骨似的把身体抽成条状出了气窗。窗外是四层楼高的一个墙角。他用手指抓攀墙缝,轻舒猿臂迅速降下,很快就到了地面。这一次我们总算见识了杰克森的本事,确实非同一般,那轻巧的身形动作令人叫绝。
安妮有些担心那张图纸。“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拿走呢?”安妮皱着眉头问。
“图是假的,对那些人没有任何用。”说到这里亨特突然有一点郁闷似的神情出现。“但是,它的确是爷爷制作的,而且是专门为应对目前这种情况准备的。这说明他早已预见到了现在出现的情况。。这一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亨特不再说什么。安妮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惊奇。
亨特转了话题,他问我是怎么收拾的那几个流氓的。我如实汇报。安妮很惊谔,她好象刚确认我有这等功夫。
“有点过。”亨特只说了一句。
亨特这样说我并不奇怪。如果让亨特作法官,他判的罪犯大都会被从轻发落。我知道他在考虑,那个断掉几根肋骨的青年是否还能复原;那个被击中男根的年轻人,他是否会丧失生殖能力。我把这些都讲出声。亨特笑了。他说我已经学会了读他的心语,现在我们又摆平了——在我面前有时他也变得无所遁形。
亨特说,从法律角度讲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手持凶器的绑架者被救援者击成重伤,法官是不会责难的。但他请我日后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一些后路,他们的一生还很长。”
我称这是亨特的救世心态,也肯定是他爷爷的遗传。我没有反驳。但是,无论以怎样的宗教、道德、人文观念去衡量和诠释,都无法改变我的一种认识——亨特有软弱的一面,虽然它源于善良本性,但我希望它不再发展下去。但愿亨特面对凶残之敌比我更强悍。我预感到,教授亨特已经卷入一场日趋猖獗的凶险之中。
安妮的“赌石梦”行动有了回应。正如安妮分析的那样,这块大型赌石的巨大诱惑力是惊人的。在它的诱惑下华似乎有点昏头。他在回复邮件中嘱咐安妮,“要尽最大努力按住这块石头,不要让它跑掉。”可见其动心的程度。
但是,华毕竟是个历练已久的黑道人物,不可能无保留地轻信安妮,尤其在目前情况下。为了巩固已出现的效果,亨特让安妮再发电子邮件称,已经有人在打这块石头的主意了,一个日本人一连三天前来考察这块石头。
很快就有一个特快专递的小包裹寄到了亨特堡,收件人是安妮。这个邮件来自柬埔寨金边市。
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很轻,摇摇也听不见有响动。我们打开盒子,剥去层层包装,赫然发现里面是一节手指!安妮震惊极了。开始只是发呆,而后长啸一声,面色苍白得吓人。
盒里有一张纸条,上面用中文写着:“你不该骗人,仅以此警告。”这是华在警告安妮?这个指头是安格的?这样想似乎顺理成章,但我很怀疑。安妮没有哭,也没有再惊悸,只是来回踱步。两手使劲地绞在一起,几乎要绞出血了。
亨特立即拿上这个指头走了,走时还取了几根安妮的头发。
我拢着安妮的肩,安妮默默地靠着我,我们并排坐在沙发里。我的面颊轻轻触到安妮的头发,那里发散着淡淡的皂香。在这样一种悲哀又愤恨的心境中我们更昵近了,是一种难以表诉的忧患中的昵近。我们就这样不出声地静静等待着亨特归来。
天色将晚时亨特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让我们宽慰了许多。那截指头是长期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标本,是从死去的人身上取的,死亡时间至少有一年。与安妮的头发DNA比对尚需时间。但上面的情况已经说明问题,那个比对的检验意义不大了。
安妮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她说要去做几样中国菜来感谢亨特和我。她还嘱咐我去地下室取几瓶酒来。
安妮解脱了惊骇,好象突然变了个人。我以为是不长的时间里多次的惊人变故使她陡然换了副面孔。她的平静表象明显地露出思考某个重大问题的神态,亦是在敲定一个重大抉择那样认真严肃。这是自安妮来到亨特堡之后,我觉察到的她的第一次变化。这个时候我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安妮不久之后有了我完全没料到的惊人变化。
亨特分析了手指事件的真相——华处在焦灼的矛盾状态中,他急于见到那块石头,又怕是个陷阱。同时更背负着夺取亨特堡的沉重压力。所以他再次施展伎俩,为尽快诈出安妮的真话,采取了这个未经深思熟虑的手段。在目前的情形下,安妮该采取怎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才可以钓住华?安妮说,如果那个指头真是安格的,她会回华这样一个邮件,“我发誓要杀死你,把你同那块石头绑到一起投到大西洋里去!”
“好极了,”亨特说“就这样,安妮,就这样写,一个字都不要改动!”
安妮欣然照办,干脆利落地迅速发出了这封邮件。回邮很快来了,上面写着:
“误会了!那不过是个假道具玩笑。别生气,宝贝,我会补偿你的!”
亨特告诉安妮,现在不理睬他。要等华连发三封类似邮件再回信。而且回信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华证实安格是安全的。亨特的预测极准确,华连续三封邮件都在以隐语解释“误会”,言辞之恳切无以复加。安妮要他证实安格的安全,随即传来了电子邮件的照片附件。照片照的是一张手写字条,写着“姐姐,我还好,一切正常。勿挂念!”安妮读字条时心情激动,她认出了安格的笔迹。亨特说,这个笔迹显示写字的人是健康的,心情激动,但没有惊恐。亨特还特意拿去让亚当斯密再次鉴定。亚当的结论与亨特相同。安妮放下了心,至少现在安格没出什么事。
我们开始为华设计行程。预计华还有花样文章要做,我们准备了几套方案。
华在纽约的公司来电,要安妮去领工资。亨特对安妮说,这是要扣你做人质。听了这句话安妮连眼都没眨一下,她冷静得难以形容,好象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但亨特说安妮此去没有危险。仅仅是华要前来的一个信号。他想把安妮掌控在自己人手上,作为他本人的安全筹码。其实这更暴露了华黔驴计穷,此举实出无奈。是一个赌徒要豪赌一把的侥幸心态。能让华孤注一掷的这块赌石究竟隐藏着多大价值,让他冒前功尽弃的风险?这个价值肯定存在,但围绕这个价值的真实情况,无论我还是亨特都无法猜测。
安妮毅然去当人质,她走的时候象是去上班那样坦然。
华来了。他随身只带了一个人,是个瘦小的泰国人,面孔黎黑,留着贴在头皮上的小分头。身穿西装,很像马戏班里给一只猴子套上的戏服那样滑稽又不合体。这个人的眼睛倒是又黑又亮,透出几分精明。
华是推门而入的,他熟悉门路,好象一个常客那样大方自如地进入了亨特堡。他知道我们在等他,也知道我们会为他设置顺畅的通行路线。似乎他一切都知道,表现得相当自信,脸上是那种把握十足的样子。华来到一间客厅,这里有一张方桌四把椅子。桌上有一把茶壶四个茶杯。茶壶里有刚刚沏好的茶,还在冒热气。
华让他的伙伴坐下,他自己却不坐,而是围着这桌椅转圈漫步,不停地转,好像是在练什么功夫。
我和亨特在监控室观察了几分钟之后,我们去会他。推开门进去,华和我们对视——谁都没有出声地互相看着。好象双方都感慨颇多,象是多年未见又相遇的故交那样端详着。在一个第三者看来这场面很古怪。双方神情都很专注,但并无热忱,既不是朋友也不似仇人。既然如此,心情就应该很平淡。然而双方都有很复杂难言的表情毕露。
亨特先开口了。“交出来吧!”
就这么一句,四个字,没有任何解释。华却不惊奇也不着恼。他这个时候竟也像一个中国智者长老那样,缓缓地点头,含蓄地笑笑。手摸下巴,好象那里长着智者的长冉。
华在脚下踢过一张纸条,那个动作好像是无意中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根本不去看那里,而是悠闲地踱开,去看墙上的画。
亨特走过去捡起那张纸条。它只有巴掌大,上面竖行写着‘红橙紫黄绿青蓝’七个字,其他再没什么了。
“你肯定吗?”亨特又出声了,还是四个字。
华背对着亨特,慢慢地又十分肯定地微微点头。这是一场‘半哑剧’。不明究里的人根本无法明白这是些什么名堂。其实很简单,华交出了切断黄背心上金属导线的正确顺序。黑孩子托尼正在等待这个顺序。
亨特走了出去。
华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开始自己倒茶饮茶,显得轻松自在。那个泰国人两眼紧盯着华,亦步亦趋模仿华倒茶饮茶。华表现得挺明智,他不装傻。事先他已经估计到了亨特会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他作得很老道——神不知鬼不觉事先把纸条放到了脚下的地毯上。一切都与他无干系。他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只是来亨特堡谈生意的商人。法律拿他没办法。安妮、安格都在他手里,亨特拿他也没办法。他满意自己的设计,所以很安详,好象一切都想到了,现在只差怎样去争取那块石头了。
亨特走得太久了,两个小时没露面。我为华和泰国人添了几次茶。他们喝得挺带劲。茶确是好茶,清香爽口。这之后华有些焦躁,不时看表。泰国人要去厕所,我把他领到走廊里最近的卫生间。但是泰国人长时间没有返回,华急了。我也奇怪,按理说不应该。由客厅去卫生间仅二三十步路,几乎是直线,不该迷路。华忽然象是悟到了什么——他在走廊的经历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不该让泰国人自己去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