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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轨(2)

(2017-12-09 21:01:25) 下一个

                 二



   黛珊其实并不算认识乔治。

   黛珊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意识到乔治的存在的,也许就是初秋生日那天吧。她一直坐早上七点三十四的车去上班,晚上则一直是五点四十八的车回家来。四十岁生日那天,她尽力淡化这个生日对自己的心理冲击,按点上班下班,把日子过得和平常并无两样。在回家的车上,她却忍不住一路沉思,望着窗外飞驰的树木、房屋,想十七八岁的自己和朋友曾经感叹过了三十的、中年人的人生该是何等无趣,而如今自己居然就要进入不惑之年了。

   到海德公园那站,黛珊意识到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大胡子男人下了车,却没想到在站台上行走的他回头透过车窗专注地盯着她看。接触到黛珊偶然投出的目光时,他忽然不好意思地转身看另外一边。黛珊注意到这个男人刚开始脱发,脑顶上正露出一小圈头皮来。他转身走下站台的时候,黛珊看到他结实圆翘的臀部随着他走下台阶而有节律地颤动,一时想到英文短语“踢屁股”(kick ass),想到微信群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个克劳迪娅的话:“有些男人的屁股真好看,让我忍不住想踢他的屁股!”

   黛珊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了一跳,目光却随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向前,就看到车站停车场外面的那一座墓园。一排排墓碑在秋天的夕阳里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安宁而美好。有些碑前还有五颜六色的花束供奉,只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

   黛珊叹了口气,看手机里的信息,有好几个朋友祝她生日快乐什么的。献科也发了条信息:“今天四十岁。想怎么过?”她打了几个字:“有什么好过的。”献科回了个笑脸,又写:“买个蛋糕,还是买束花?”黛珊蓦然想及墓园里那些墓碑前的花,又往外看了一眼,火车却早已经开离了海德公园。她回道:“算了吧。”献科就道:“看来你是明白了!不惑了!”

   凭心而论,献科大概可以算是不错的丈夫了,至少还记得自己的生日,至少还能或真或假地问自己一声是要鲜花还是蛋糕。毕竟是十年的夫妻下来,似乎要说的话都已经多多少少地说完,能改变的个性也都多多少少地改变了,剩下的就是两个人模式匹配地生活着,围绕着儿子生活着,活着。黛珊有时想,英文短语有意思,比如他们不说“爱上”,而是“爱进”、“爱下”,所谓的“fall in love”,一个“fall”字,翻译成“掉”也罢“跌”也罢,都是对于人生常态的一种冲击,暗示了一种惊悚和刺激。

   第二天工作有点忙,黛珊本要推迟一点下班,却忽然想起什么,就匆忙跑到宾州大车站去赶五点四十八的车。等她坐定,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那个大胡子男人站在车厢的过道处,戴着耳机,身体微微地跟着音乐晃动。黛珊看见他脖子上挂了一根细细的金链子,随着列车缓缓驶出站台,那条金链子也时时反射出星星点点转瞬即逝的光芒。黛珊不时抬眼偷看,却无法判断这个人的年龄。他一脸的胡子仿佛让他老气横秋,但仔细了看,他的胡须是仔细修剪的,而且并没有灰白色夹杂其间。据黛珊的经验,四十岁往上的白人男子往往是被他们发根变白的胡须最先泄漏出年龄来。这么说来,眼前这个跟她隔着十来尺距离和七八个同车乘客的陌生人,目测应该是不超过四十岁的。有那么一刻,她看着想着,大约出神发呆,忽然看见大胡子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仿佛是有意回应黛珊对他的凝视。黛珊吃了一惊,连忙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就这样,这个一脸大胡子、刚刚开始脱发、年龄未知的男子经由每天的通勤火车进入了黛珊的生活。黛珊开始迷信地挑固定的车厢和座位,而这个男人就几乎很有规律地会选择坐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有很多次,他们并排而坐,黛珊有时拿一本中文书出来看,就会感觉到他好奇而佩服的偷窥,黛珊只佯作不知。

   自然,黛珊也伺机开始反偷窥行为,且收获颇丰。她最早看到他在手机上听的歌曲,有什么“上班第一天”之类的曲目,倒让她疑窦丛生。有一次他接一个电话,来电者显示为“生命给予者”(Birthgiver)。黛珊想了半天,忽然明白那应该是指他的“妈妈”,不由发笑,却又不得不猜测他真实的年龄。

   这个谜题却也很快解开。有一次,他闭了眼睛听音乐,却把皮夹翻开了放在腿上,这样查票员看到他皮夹里的火车票就不必惊动他。没想到的是,他皮夹的另一面放着他的驾照,于是眼尖的黛珊凭借看到了他的姓名和出生年月。黛珊从此知道他叫乔治,也知道他是一九八八年六月生的人。只是想到乔治比自己小了整整十二岁,黛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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