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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年轮(九十五)

(2018-01-11 06:59:27) 下一个

第十章   革命与逍遥的日子(6)

 

1967年3月19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停止全国大串联,要求学生返校,参加本单位的“斗、批、改”运动。至此,长达半年之久的大串联正式结束,大部分同学洗净征尘,回到校园参加运动。可是仍有部分学生对通知置若罔闻,打着“步行串联旗号”,继续走南闯北,周游天下。

阳春三月,风光明媚,本是告别严冬,迎来万物复苏,充满勃勃生机的季节,可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标语口号却透出阵阵肃杀之气,给人以无形的精神压力,完全体会不到春的温暖与惬意。

尤其在大串联中,刚刚领略了大城市的繁华发达以后,再看这破烂不堪的街道,显得多么的土气与肮脏。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边走边想,这辈子不可能窝在小小的县城,有机会一定要从这里冲出去。

 

工会门口墙上刷了条大标语“打倒党内最大的一小撮走资派!”虽没指名道姓,可谁不知道是刘少奇、邓小平啊。

县公安局大门两边的标语像幅对联,左边“二.八声明是鲜花!”;右边“二.八声明大毒草!”

我刚回来,不知道“二.八声明”是啥,听王曼莉说是当前的热门话题。管它的,与我何干?

 

“江涛站住!可算逮住你里了。”我在米酒馆门前撞见了低头走路的余江涛,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老板娘!”他强笑着招呼我,并无惊讶之色。

“你怎么没去学校,躲我啊?”

“谁躲你,我早听说你回来了,正想去找你,快说说怎么个情况。”

“什么情况,你不是给别人说,亲眼看见我压成两半截了吗?”

“谁给我造谣?没有的事。”他仍旧憨笑,装傻不认账。

“不止一人揭发你,休想抵赖,快陪我精神损失。”我拉他往米酒馆里走,今天要“宰”他一回。

“想敲我竹杠啊?小意思,嘿嘿!”

江涛在吃上一向豪爽大方,他买了四碗糊汤米酒,一人两碗,我们边吃边说了分手后的情况。原来他和史秋生、胡小辉到上海后,去过南京路、孙中山故居、海燕电影制片厂等处,还去苏州逛过“拙政园”,真比我会玩。听了我的遭遇,赞道:“你小子命硬,后福不浅。”

 

分手前,我问江涛为何被指挥部“开除”了,他说不想跟他们瞎混了,是自己主动辞职的。

我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原来年后他父亲被商业局造反派赶下台,被“挂”起来了,江涛当然没兴趣干了。

打那以后,我很少见到余江涛,想必他也是心灰意冷,加入逍遥派队伍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我俩在大串联中朝夕相处的日子,更没忘记在我危难时刻,他曾拉过我一把。

我也再未见过史秋生、傅安刚、胡小辉,这三人的逍遥派当得更是干脆彻底,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4月1日,国内各大报纸登载了戚本禹的长篇文章《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一文。从此,在广播里、报刊上不点名地对刘少奇大肆攻击,在全国范围掀起了批判刘邓的新狂潮。

 

几天后,为了配合批刘,学校组织看电影《清宫秘史》。一说看电影,班上的人都来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得到消息的?

 

《清宫秘史》是部早期香港电影,讲述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后,光绪皇帝立志维新变法,整顿朝纲,抵御外侮,重整国威,却遭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势力的竭力反对和剿杀,最后变法惨遭失败,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故事。

 

就是这样一部普通的电影,却使当时中央高层领导中产生严重分歧,最终上升到两个阶级、两条道路斗争的高度。

戚本禹在文章中多处提及,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认为这部影片是爱国主义的,不能批判;而毛主席先后五次提到《清宫秘史》时,态度鲜明,针锋相对:“《清宫秘史》有人说是爱国主义

的,我看是卖国主义的,彻底的卖国主义。应该进行彻底的批判。”

毛主席还说:“《清宫秘史》实际是拥护帝国主义的影片,光绪皇帝不是可以乱拥护的。”

 

毛主席说是毒草,那绝对不会错,跟着批就是了。由于先戴了有色眼镜,打了预防针,在电影观看过程中,人们的观点情绪一边倒。无论光绪、珍妃、翁同和这些所谓正面人物多么慷慨激昂,正义凛然的台词,都被观众视为虚假、唱高调、装模作样而报以嘘声。而当慈禧、荣禄、袁世凯一出现,立即招来阵阵骂声。整个影院完全被群情激愤的观众变成了批判会现场。

 

看到后来,就像看皮影,台词一句也听不清。

那是我第一次看周璇演电影,不光为她的美貌所倾倒,更为她塑造的珍妃艺术形象所叹服。她把珍妃那种清新靓丽、温文尔雅表现得惟妙惟肖。当然,我也为珍妃最终惨遭慈禧毒手,香消玉损扼腕叹息。

 

看完电影,如果你问《清宫秘史》毒在哪,有多毒?我估计,大多数人答不上来。

反正我是不知道。

看完电影,指挥部要各班组织学习讨论戚本禹那篇文章,最好能写大字报批判《清宫秘史》。可大伙一听,立即逃之夭夭,再也不来学校了。

清明节后,农忙开始,“猫眼”他们又走了。本来他们年后返校

是期待复课的,既然遥遥无期,只得回乡帮家里干农活了。

“师长”说,虽然农村也搞运动,但不管么样闹,田是要种的,每年的公粮任务必须完成,少一粒谷,分不到口粮。

“猫眼”走前悄悄告诉我,“师长”已偷偷结婚了,让我保密,怕学校发觉将来不给毕业证。

    !我要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还要个破初中文凭干啥?

 

三个老朋友一走,只剩我和援朝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不觉动了回广水的念头,便去卫校找姐姐商量。

 

我找到姐姐时,她正在教室和几个人趴在地上,画一幅很大的漫画《打倒刘少奇》,姐姐从小绘画好,现在排上了用场。

 

“姐,你参加造反派啦?”我指着她胳膊上的红袖章问。

“是啊。”

“你违抗爸爸的约法三章,怎么回家?”

“现在人人都在造反,大势所趋,爸爸落伍了。”姐姐轻松说道。“不一定吧,我看造反派还是少数。”

“毛主席说了,有时候真理在少数人手里。”姐姐较起真来,也

是一套一套的。

“赵倩,你弟弟是个老保吧?哈哈……”一个大个女生停下手中彩

笔,抬头看着我笑,两只硕大的乳房从开裂的内衣中露出来,让我看个正着!咦,好像没戴胸罩。她见我盯住她胸看,脸一红,下意识扯扯衣服,转身继续作画。

活该!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看白不看。

 

“秦海蓉,莫乱讲,我弟弟是老资格红卫兵呢。”姐在护我面子。

“是‘三字兵’吧,正宗老保!”另一男生语气轻蔑,头都不抬。

老保又怎样?老子当红卫兵时,你在哪?神气个屁!

“姐,你怎么参加武汉的造反派呀?”我见姐姐的袖章上写着“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武汉地区革命造反司令部”,觉得好奇。

“这是二司,‘二八声明’就是他们搞的,卫校的革造司是它的外围组织。”姐姐有点得意。

“哦,那倒有点名气。”我想起了公安局门口的标语。

 

不一会儿,漫画画好了,看起来很有气势,姐姐叫他们几个贴到食堂去。那个叫秦海蓉的女生走过我身边时,故意踮起脚,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乳房差点蹭到我额头,好像在说,小个子,占我便宜,你看得见,够得着吗?

噢,她个子高我半头,起码1米7以上,身体结实,像是农村妹子,应该去学体育嘛。哼!高又怎么样?“将台”还不是被老子看了,你再敢露,我还敢摸吔。

 

中午,姐姐带我到卫校食堂吃饭,给我买了份番茄炒鸡蛋,自己却吃土豆丝,姐从小就关心照顾我。

“姐,我的红卫兵组织垮了,又不愿参加造反派,我想自己回家待段时间。”看见姐姐的热情和干劲,我打消了约她再外出串联的念头。

姐是天生的叛逆性格,是干造反派的料,她认准的路,九头牛也拉不回。

“不忙,看看形势再说吧……要不,你先参加你们学校造反派试试,不行退出来就是了。”

“姐,观望可以,加入造反派不可能,你别劝我了。”我的性格也很倔强,就算我站错队也决不与“七毛”“憨子”穿一条裤子。

“那好,人各有志,姐不勉强你,啥时走,告诉姐一声啊。”姐姐送我出食堂。

“当然。”

 

几天后,校园里出现了一批打倒刘邓的大字报,既有漫画,也有标

语口号,还有批判文章,内容挺丰富,贴在学校办公区的墙上。

这批大字报主要是造反派组织“613”所写,其中的揭发批判材料都是由其他造反派组织转抄来的。所有文章、漫画直接点出刘少奇、邓小平的名字,不像广播、报纸,一提到刘邓,只用“党内最大的一小撮

走资派”代替。

   刘援朝绘画不错,曾是办黑板报的骨干。下午,他拉我去数学教研组门前,观看漫画集《揭开中国式赫鲁晓夫——刘少奇本来面目》

 

第一幅漫画标题叫做“狼子野心”,画中,刘少奇梳着大背头,嘴里叼着象牙烟嘴,背靠沙发,翘起二郎腿在看《资本论》,右脚皮鞋拔子金光闪闪,画旁字白:“我刘少奇为什么不能当刘克思?”漫画还把“奇”字左旋90度,画成“狗”字模样;

 

第二幅画取名“世外桃源梦”,画的是刘的夫人王光美高举红旗狂奔,旗上写着四个大字“桃园经验”,刘少奇坐在办公桌前,面带笑容,闭目养神,意指他梦想复辟资本主义;

 

第三幅揭露刘少奇私人生活“骄奢淫逸”,画中,一张堆满山珍海味的大圆桌周围坐着刘少奇9个老婆:何葆贞、谢飞、王前、王键…… 王光美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缭绕,紧挨着刘少奇;

……

最后几幅漫画是讽刺邓小平的,取名“狗头军师。”其中一幅把邓小平画成连环画《水浒传》中武大郎的样子,手拿一把鹅毛扇,对着刘少奇轻轻地摇,一副卑躬屈膝,献媚讨好奸佞相。

 

漫画把刘、邓、王光美画得猥琐形秽、丑陋不堪,堂堂国家主席被糟蹋成这副模样,让人看了心里不是滋味,一下子难以接受。

 

在新教室门前的大字报栏里,贴着一排大字报,标题是“批倒批臭刘少奇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

 

文章说,1959年刘少奇一当上国家主席,便同国际上的帝、修、反和国内的地、富、反、坏、右遥相呼应,大刮资本主义、修正主义黑风,极力鼓吹“三自一包”——即在农村推行“自留地”、“自由市场贸易”、“自由种植”及“包产到户”;“四大自由”——“自由租地、自由贷款、自由雇工、自由贸易。”

 

刘少奇的新经济政策是与毛主席的“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组织起来,走集体化道路”的革命理论、实践背道而驰的,是他妄图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的铁证。

文章还引用了当时红遍全国的山西省大寨大队大队长贾承让的文章,现身说法,批驳刘少奇这一政策。

贾承让用算帐的方式,列举了大寨大队走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取得了辉煌的成绩。从53年初级社到现在,粮食总产年年上升,如今亩产已达820多斤。

 

那几年,全国贯彻毛主席的指示“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他说粮食亩产1千斤,恐怕谁也不敢怀疑。

  1967年4月10日,清华大学红卫兵将刘少奇夫人骗至清华批斗

 

文章用贾承让的话结尾“……中国的赫鲁晓夫,你真是胆大包天,

反动到了极点。你极力推销‘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公开号召走资本主义道路,妄图把我们拉回旧社会,重新给地主当牛做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这完全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看完这篇批判文章,我从内心不愿苟同,甚至有点抵触情绪。

 

           清华大学红卫兵批斗王光美现场

 

我这个人记忆力好,不由得想起1956年在四川老家,初级社并入高级社时,申群海指使人哄抢我家农具牲口,清算稻田,没收菜地的情形。当时年幼,不知道啥是自留地,更不懂什么政策,但申群海那帮爪牙的凶神恶煞,强盗行径,至今记忆犹深。

现今是文化大革命,心里怎么想都可以,可就是不能说出来,我得时刻牢记爸爸的训诫——“言多必失,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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