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红的军营(9)
几天后,二中队有人传出一条《参考消息》上的新闻,说美国报纸刊登了一条消息,标题是“苏联欲对中国做外科手术式核打击”。文中说,苏联欲动用中程导弹,携带几百万吨当量的核弹头,对中国的重要军事基地——酒泉发射基地、罗布泊核实验基地,以及北京、长春、鞍山等重要工业城市进行外科手术式的核打击。”
20基地对外就叫酒泉发射基地,而罗布泊就是新疆马兰21核基地,也是20基地的试验靶场。谁都知道,20基地是苏联人帮助建设的,他们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况且这里距离陈兵百万的蒙古国边境只有一百多公里,别说中程导弹,就是一枚近程地地导弹,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光临基地上空。如果敌人抢先发动打击,我们将遭灭顶之灾,顷刻间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核武器的威力非常大,绝非纸老虎。
不过这消息没传多久便烟消云散了,也没引起多大恐慌,中队的正常工作、业务训练并没受什么影响。
副指导员陈永勤也是个大学生,文、体都能来两下子,听说在军校跑五千米得过亚军。陈副指很注重仪表,一脸络腮胡子刮得铁青,一口唐山话像一种奇怪的变调,听上去五音不全、滑稽好笑。不过,我和陈副指谈得来,也很听他的话。一天,他把我叫到队部,拿出一本油印小册子说:“听说你识谱,这是独幕歌剧《长工恨》的剧本,你能不能找几个人把它排练出来,给马上要开展的阶级教育制造点气氛。”
怎么又要搞阶级教育?我这都经历第三次了。看来吴指导员就会干这个,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最高指示就是“阶级斗争,一扎(抓)就灵”。
我翻了翻小册子,剧情很简单,讲一个长工的儿子在奶奶、母亲被地主逼死后,沿路乞讨去找父亲的故事。主演就两个:“儿子”和“父亲”。
演戏是孙德敏特长,可他到南京学习去了。我这形象和破锣嗓子肯定不行,便向陈副指导员推荐北京兵周洪生演父亲,云德春演儿子。云德春外号“大春”,形象气质都不错,在学校是校宣传队骨干,一定能胜任。
我负责组织乐队。
不料周洪生患了感冒,正在打针吃药,云德春嗓音也不行,但普通话讲得很地道。我灵机一动,唱不了那就说呗,把歌剧改成配乐话剧不就完了嘛,1分队北京兵多,随便拉一个演父亲应该没问题。云德春十分赞成。
说干就干,我去找胡焕清和刘炬帮忙修改台词,他俩一看,这么简单,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我又去1分队物色“父亲”演员,却被北京兵礼貌地拒绝了。 二班长时金铭还冒出一句:“演长工找农村兵嘛,他们体会深刻。”
嘿,这什么逻辑?分明是歧视农村兵嘛。你城市兵了不起啊,还有没有阶级感情?
我报告陈副指导员,没人愿意演长工。站在一旁的六班长张学明听了,大大咧咧地说:“怪了,‘爹’都没人愿演,我试试。”我连忙摇头:“你演过戏吗?要说普通话哟,你的孝感话好多人听不懂。”张却满不在乎:“不会可以学嘛,关键要演出感情。”
咦,他还懂这个?那就张学明了。陈副指导员也同意让他试试。
乐队就三个人,张新才吹笛子,我和付同成拉二胡。中队只有1把二胡,音质很差,我一拉胡新华就说像杀鸡,只好去站广播室找罗建国借乐器。罗听说我们要演戏,非常支持,请示郭干事后,将站里那把价值30多块钱的二胡,还有一把低音胡琴一同借给了我。
《长工恨》的配乐曲子也不难,我们三人练了半小时就过了。最大的麻烦就是张学明,他半点文艺表演基础也没有,一口蹩脚的孝感普通话连台词都念不清楚,还跟我奢谈什么感情,我真不该轻易答应他。
不过架势已拉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演,只好拿赖驴当马骑了。只是累了云德春,不仅要时刻纠正张学明的台词发音,还要手把手教他动作表演。
好在张学明挺虚心,敢于不耻下问,干劲也大,也不算太笨。经过云德春费尽吐沫的辅导以及和乐队合练,一幕15分钟的配乐话剧“长工恨”只用了两天时间,还真排练出来了。彩排时,四个中队领导都看了,基本认可。
两天后,六中队开始阶级教育。吴指导员动员完后,独幕话剧《长工恨》 在会议室正式演出。
演出前两个主演还化了装。“父亲”角色的年龄按剧本要求,应为三十多岁,张学明却认为,旧社会农民生活悲惨,饱尝风霜,人都是未老先衰,三十岁的年龄看上去像五十岁,“父亲”应该是满头白发,可上哪去弄白发粉呢?
李腊田有办法,他到队部拿来几支白粉笔,放在茶缸里捣成粉末,散了张学明一头,看上去六十岁都不止,也太老了。
胥绪湘、韩振铁又找来两件破旧外线工作服,叫张学明和云德春反穿,再用黑胶带扎紧裤脚。嘿,这么一捯饬还真像俩北方农民。
收拾停当后,演出开始。
缓慢、忧伤、低沉的音乐声起,扮演儿子的云德春出场。
儿子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村?出来时,隔壁王大娘告诉俺,爹就在刘集村给地主刘大麻子扛长工,俺都走了一天了,怎么还没到啊?爹,你在哪里呀?”
儿子:“风啊,你停停吧!雪啊,别再下了!老天,你可怜可怜穷人吧!咦,前面好像有个大户人家,俺去讨口饭吃。”走到大门前,作敲门动作。
付同成旁白:“哪来的穷酸小子?快滚!真晦气!”
儿子:“大爷你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俺饿了一天了。”
付旁白:“你走不走?黑虎,上!”
张新才停住笛声,学狗吠:“汪!汪汪汪……”
儿子“啊”地一声惨叫倒地,做与狗搏斗动作,最后拾起石头赶走恶狗,拖着受伤的腿逃走。
在更沉闷的低音胡琴声中,饿得奄奄一息的儿子终于见到了累得精疲力竭的父亲。
父亲:“儿呀,你怎么来了?”
儿子:“爹!俺可找到你了。”说完昏倒在地。张学明急忙把“大春”搂入怀中,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块又干又硬的东西往他嘴里塞。
“哈哈哈……”队伍后几排传出一片笑声,原来这硬邦邦的东西正是大伙儿每天的传统早餐——陈包谷面发糕。
杨队长站起来神色严肃地喝道:“有什么好笑的?自己不好好看戏,不要影响别人受教育嘛。”会议室立马安静下来,其他三个中队领导脸色也很不好看。
演出继续。
儿子醒来向父亲哭诉:“爹,奶奶和娘都被何耀祖逼死了!房子也被他们烧了。”
父亲如雷轰顶,大叫一声差点摔倒,急切问儿子:“这从何说起,俺走的时候她们不是好好的吗?”
儿子:“你走了不久,奶奶得了痨病,娘找何扒皮借了两块大洋给她瞧病。年底何扒皮上门催债,两块变成了8块。何扒皮见娘还不起,逼俺娘去她家当佣人抵债。娘不从,跳塘自杀了,奶奶也被他们气死了。爹,你为啥这么久不回家看看呀?”
父亲悲愤交加,仰天长啸:“娘,孩他娘!俺对不起你们!天呐,这是个什么世道,哪有穷人的活路呀?”张学明念这几句台词时还真感人。
突然,李腊田站起身高呼:“打倒地主!”“打倒万恶的旧社会!”“血债要用血来偿!”
台下群情激愤,纷纷振臂跟呼。
父亲:“儿呀,你右腿怎么啦?还在流血。”遂作撕衣替儿包扎伤口的动作。
儿子:“是地主家的狗咬的。”
父亲:“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的地主老财都是狼心狗肺!儿呀,现在你奶奶你娘都死了,家也没了,我不当长工了,带你去找八路军。听别人说,山那边就有八路军,是咱穷人的队伍,穷人要活命只有起来造反。”
儿子:“爹,我跟你走。”站起身来拉着“父亲”的手,一瘸一拐往前行。
此刻,乐队高奏欢快激越的乐曲《参加八路军》,父亲和儿子立定摆了个昂首挺胸,手指前方的造型,演出圆满结束。
全体官兵起立,伴随着音乐,有节奏地热烈鼓掌。
再看云德春和张学明,一脸的汗珠,激情过后,余韵未消。
晚点名时,演出小组成员受到了吴指导员的表扬,尤其是我和张学明。我是节目的组织者,倏然有种成就感。这回总算在六中队为自己长
了脸,免得有人说我在外是龙,在内是虫。
演出小组很快出了点小名,政治处郭干事知道后,专门向站里要车,送我们去单脉冲中队演出,反响挺不错。罗建国还把我们叫到站广播室,搞现场录音播出。我好不得意,碰到肖振华向他炫耀,问他效果怎么样,他说喇叭里闹咋咋的,一句没听清,以为扩音器出了故障。
这小子就不愿说我个好。
令我高兴的是,那把好二胡罗建国就放我那了,直到站里组建下期宣传队才交回去。
中秋节那天,我随六中队30多人,乘卡车去10号观看火线文工团演出。同车的还有李力军、胡新华、“日本人”丁日初,他们是去部篮球队集中,参加基地篮球联赛的。
火线文工团诞生于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59年因创作演出话剧《三八线上》获得巨大成功,受到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的接见和赞扬。该剧后来被“八一”厂拍成电影,享誉全国,我在114医院就看过了。
国庆前后,为了让基地全体官兵、职工、家属都能看到演出,文工团演员们满怀热情,不辞劳苦,一天连演三场,我们今天看的是中场。
下午1点钟,富丽堂皇的东风大礼堂内,座无虚席。来自基地各个点号的官兵们秩序井然地坐在位置上,兴致勃勃地欣赏文工团员们的精彩表演,不时报以阵阵热烈的掌声。
这台节目形式以歌舞为主,声乐有大合唱、男女声独唱、重唱、表演唱;舞蹈有独舞、群舞。演出中,演员们纵情歌颂祖国20年来取得的辉煌成就,激情赞扬广大戈壁官兵为国防尖端事业,艰苦奋斗,无私奉献的东风精神,以及在日常工作生产中涌现出来的感人事迹。当然也少不了三忠于四无限那一套,另外还有绚丽多姿,风格各异的亚非拉友好国家的歌舞节目。
整台演出,规格水平之高,演技之精湛让我饱享眼福。尤其是最后的压轴节目,文工团的管弦乐队六十多位演奏家,从乐池走上舞台,演奏交响乐芭蕾舞《红色娘子军》选段,更令我叹为观止。
芭蕾舞《红色娘子军》69年还没拍成电影,这些优美激情的旋律平时只能从收音机广播里听到,现在耳闻眼见演奏家们的精彩演奏,给我视觉和听觉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双重享受,第一次领略了高雅艺术的无限魅力,不禁使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从那时起,我就迷上了交响乐。2分队长杨继申有台牡丹牌半导体收音机,我经常借来听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音乐,时间久了,我基本背会了全剧曲谱,甚至能把《快乐的女战士》那段简谱默写出来。
八十年代,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常有著名交响乐团来重庆大礼堂演出,那时门票就很贵,50元一张,我从不吝啬,每场必看。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火线文工团演出。年底,不知何故,文工团被解散了,番号随之取消,实在可惜。
在又一个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四站官兵迎来了新中国建国20周年大庆的日子。上午10点钟,各中队在各自营房前集合,收听首都天安门广场盛大的阅兵式实况广播。
阅兵以分列式游行进行,游行的主题是“全民皆兵”、“要准备打仗”、“随时准备歼灭入侵之敌”,带有强烈的战备气氛,是展示武力的大游行(准备敌人大打、早打、打核战争)。
游行中最振奋人心的是:军人方阵、民兵方阵手持钢枪,以突刺动作接受毛主席、林副主席及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检阅,威武雄壮,杀声震天!
游行前,林副统帅代表毛主席讲话,毫不含糊地表示了中国人民反对外来侵略的决心!
听完广播,战友们壮志凌云气宇轩昂,豪情冲天誓言声声!苏修美帝,你们来吧,我们早已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在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面前,有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七亿五千万中国人民做后盾,一切胆敢来犯之敌必将葬身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下午放假。
政治处组织了一次拔河比赛,全站六个中队参加。四中队人少,便与司政后机关组成联队。
2点钟时,站高音喇叭响起热烈欢快的国庆歌曲,篮球场四周红旗猎猎,锣鼓声声。各中队除了值班的,全都来到现场,为本队加油助威。杨站长、马政委居然也没回家,笑呵呵地坐在主席台上。马政委还脱去了帽子,两只衣袖高高卷起。哟,难道他要参加比赛?有好戏看了。
球场上,各中队选出的20名大力士正在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按照赛制,第一轮采用淘汰赛,6个队抽签捉对厮杀。第一场由五中队对一中队,两队实力相当,互不相让,拔满三局,最终五中队2:1取胜。
第二场由联队挑战六中队,马政委果然代表联队出战,大概是长得肥,稳定性好,被安排当了“锚人”,引得路副处长好笑:“马政委,你身宽体胖,个也不算矮,应该往前站嘛,怎么缩头当秤砣?”我还以为他会说马政委是“缩头乌龟”呢,谅他不敢。
只见马政委不慌不忙走到队尾,把粗大的绳索往身上缠了三圈,风趣言道:“秤砣咋啦?秤砣虽小压千斤,我可是个大秤砣,能压万斤!”
“呵呵……”周围一片笑声。
反观六中队20个小伙:彭文发、祝允生、胥绪湘、樊还锁……
个个都在1.74米以上,肩宽腰细,身材匀称,看不出谁的力气特别大。
其实拔河不光靠力气,更讲究技巧,讲究团队队配合,讲究瞬间爆发力后持续的合力和耐力,单凭几个大力士是没有用的。
中队对这次拔河比赛很重视,我曾看见陈副指导员把他们偷偷拉到戈壁滩上训练了好几次。赛前又让大家全都换上新解放鞋,防止比赛时脚下打滑,准备够充分了。
我对我们中队充满信心。
“瞿!”军务股张参谋一声哨响,比赛开始!双方队员握紧绳子,脚蹬砖地,身体后倾,拼命朝自己方向拽绳子。绳子中央的红绸带一会儿移向六中队,一会儿移向联队,互不相让。两边的拉拉队员们齐声呐喊,不停地为自己的队擂鼓助威。
或许联队有马政委参加,他们的啦啦队伍迅间扩大,原来是第一场输了比赛的一中队官兵全部加入其中。“加油!加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红绸带渐渐朝联队终点线靠去。
“稳住阵脚!不要乱动!”关键时刻,陈副指导员站出来替换了李腊田的啦啦队长职务,亲自指挥六中队员:“两腿绷直,上身成30度后仰,和腿保持一条线,撑住!”这招果然奏效,小伙子们双手紧握绳索,全身几乎贴近地面,两只脚如钉子钉在地上,任凭联队死力拖拽,竟纹丝不动,双方陷入僵持状态。
……
“六中队注意了:一二,拉!一二,拉……”突然,陈副指导员大声连发口令,队员们跟着陈副指导员的手势,慢慢抬起上身,一左一右有节奏地晃动身体,朝后猛然发力拉拽,绳子一寸一寸地开始向我方移动。
对方的啦啦队长颜勇进见势不妙,急忙照葫芦画瓢乱喊一气。可队员们从没在一起训练过,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在我方啦啦队员们声嘶力竭的加油声中,红绸带终于移过六中队终点线。第一局,六中队胜。
那次,我的嗓子差点喊哑。
第二局我方如法炮制,很快以2:0战胜了联队。就在张参谋哨响那一刻,联队队形大乱,多数队员还有马政委歪倒在地,连滚带爬,被绳子拖出1米多远,狼狈不堪!
哈哈哈哈!六中队赢得酣畅淋漓,好不过瘾!
随后,三中队轻松战胜二中队。
至此,第一轮淘汰赛结束,三、五、六中队胜出。接下来,第一轮获胜的三个中队采用循环赛。最终六中队再接再厉,苦战六局,连续赢了三、五中队,成为四站首个拔河冠军队。
最后二中队还与一中队赛了场篮球,缺了“日本人”丁日初的一中队实力大打折扣,输给二中队20多分。
晚上在球场放映了朝鲜反特电影《看不见的战线》,片中有个反派主角老牌特务,代号叫“老狐狸”,非常阴险狡诈。第二天胡仕贞外号立刻升级,大伙儿见了他一口一个“老狐狸”亲热招呼,弄得胡仕贞窘态毕露,又不好发作,只能憋着。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