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晓

生活是可以缓缓的,即便看上去是在浪费时间,我情愿在慢慢里被时光雕刻,而不是急急地消耗生命的元气。
正文

我的《核桃壳》后记

(2025-01-19 07:14:27) 下一个

里尔克诗句,舒啸译,“在逐渐感到最初的永恒之前,/ 需要不断追忆以往 —  ”。

核桃肉补脑,我这些年吃多的是山核桃,不是小辰光的大胡桃了,上海人发音“度葡萄”,小核桃是杭州的,壳也很硬。

上海人有一句话,螺丝壳里做道场。我在小说里提到了,螺丝壳在冬天,和上海的冬天一样,湿冷。我喜欢核桃壳,干燥而温暖,就像我现在码字的厨房角落,我的核桃壳。小桌上是有半个空核桃壳,我扔进2008年来自雇主的圣诞节礼物一副Vintage耳环。

去年,我写的几乎都是流水账了,没有写到发麻,却是自问,还能不能给个题目,写到满意程度。我的满意是耐得住读,过几年读,会有惊喜,原来自己写过这样的句子。那种感觉,像在今天早上抽屉里拿出一条旧银项链,戴起来,三十年前的澳洲宝石吊坠,尽管托它的镀金暗淡了,在镜子里仍然是一颗绿莹莹的宝石。

写这个短篇小说的动机有几方面,评论博友小说意犹未尽之余,我想及三年前春节网络震荡的新闻。去年圣诞节前,在厨师长手机的微信群里,主动点开一个小视频,是转的一个老师的讲台,内容是抵制平安夜。我忍无可忍根据所讲内容发了一段评语,最后落到这样仇恨教育会导致什么。此外,我反感那位中年女教师的台风,扔粉笔的样子。我想,我庆幸没有成为这样的中年女教师。

我开始构思“平安夜”为一个时间点,套在一个姓徐的城市一个称“懂”村的小说。

Virginia Woolf的《Mrs. Dalloway》,小说里,达洛维夫人去买花的路上,写出了一段又一段往事。我在前面写从办公室去门房打热水,尽情过“the moment ”和“window ”的瘾。

引子用了伍尔夫一九二八前发言稿的一句。中文版译“Poor”为“贫穷”,我选择原文,是想,过了将近一百年,女性还只是经济上“贫穷”吗?“Poor”的定义在什么。 

最后结尾用布莱克《老虎》,选的是徐志摩的译,为他有《猛虎集》,封面是虎皮,很虎皮大衣了。故舍弃郭沫若等版本,还有徐先生姓徐。

小说里取的几个姓名,我再三取舍。就如我不想写出城市名字,而是几处暗示,72峰也是查出来的,我没有去过的城市。为什么李老师姓李,我查当地历史名人,有“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李后主,才把姓董改成姓李。我大概五岁左右被接去住父母学校宿舍的家,可以说,有学校情结。而最先认识办公室门口上挂白漆木牌,毛笔字写的,有“史地教研组”。记得第一个历史老师姓李,在我写完小说李老师那段,他穿发白蓝色中山装的样子凸显了,而他有三个女儿。为了参差的对比,我当然要写一个地理老师。我工作的学校有一个教高中地理的马老师,说一口大概是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他不会说上海话,是学校里很少的。我不按我认识的马老师写,也没有参照任何认识的历史老师。我参照的是三年前新闻里一张照片上留下的印象,那个男人和几个孩子在一起,加以主观发挥。我太熟悉学校老师面对黑板写字的样子了,我想,做过学生的都熟悉,写起来毫不费力。

我最先是想写那个新闻的后续,比如那位不幸的女人出了精神病院,去学校接孩子,穿一件旧虎皮大衣。代课的“我”在教室透过窗户看见了。

写门房的时钟,是学了福克纳的时钟滴滴答答,去年读他的意识流很辛苦。

如果小说名改成“一个逃离上海的女学生”,大概会增加读者点的兴趣。不过,我不想讨好。只在发完后想,我到底读了Alice Munro,深受她《Runaway》的影响。有写的克制,我连佳妮受什么“欺负”都不写,本来用“猥亵”,改掉了。还有“我”经过松树,那个名字,我故意不写,如果有读者把它与车祸联系在一起,也是一种解读。如果写成长篇,我就要在这里做文章了。我在生活里,知道中年失去孩子的悲剧。两棵松树,高中母校图书馆旁边两棵青松,百年。班主任在黑板写下“咬定青山不放松”四句,我一直当“青松”刻在脑海。

可以说,我改了又改,简单的一句,却是脑海里画面带出来的。上帝给了我平凡普通,给了我码字时的灵感。比如愚园路,我写下时,好奇自己为什么选择愚园路。愚园路从静安寺那头开始,属静安区,另一头到长宁区了。我自然选择顾老师家住静安区,和佳妮小学所在一样。到了写完那段,我的潜意识才清晰,原来我大学里教比较教育的女老师原来家住愚园路,2017年早春,我在师大偶然遇见她,谈了将近两小时,写过博文,她的外公是章宗祥。我也特意走了愚园路,距离我离开上海前某次开会走过愚园路有二十年。还有我的高中母校出的中国现代文学上留名的施蛰存住愚园路。我近乎遥遥致意。

我的小学三年级语文老师姓顾,我写的作文第一次在被班级里表扬。我在上海九十年代的好友妈妈是虹口区一所中心小学英文老师姓顾,我在她家吃住,待我那么好。等我用了这个姓,才追思,岂不是天意。

王校长,我几乎是加出的,本来不给他笔墨。然而,是我的主观愿望,不想在小说里加以控诉,而是想平静讲述。我要紧扣当下,小说不是乌托邦。记得意大利电影《灿烂人生》,那位医生弟弟,他与愤怒的警察哥哥不同,他对当时的政治是厌恶的,他改变不了大环境,却在自己的本职工作里兢兢业业,做实际的工作,为了弱者。我太喜欢那种精神。我在写到锦江小礼堂的那句,原本长到三句,删减修改,因我不用露出作者的情绪与评论,否则太低级,像硬要塞给读者“买一送一”的廉价。

我也希望读者读到“触电”能够想到前面我提及的煤球炉的用心良苦,还有其它。

我如果不写下这些花絮,过两周自己都“失忆”了。这些思绪里的“moment ”是花开的瞬间。就像前面我回复评论里提及13路电车,真的,开始没有写,是修改时,突然13路开进了脑海,我带着兴奋写下,它让我想到去提篮桥东海电影院看电影的童年,我至今记得美国电影《虎虎虎》,是暑假与哥哥和表姐去那里看的,有冷气。后来,又知道它和虹口犹太人连在一起。上海有多少掌故,却像我左手上那颗幼年黑痣经年后仅是淡淡看不清的点,在写的过程里,它带着翅膀飞回来。

写佳妮离家出走,从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替在两章里,那些路线,那些百货大厦名字,我觉得是受《挪威的森林》的影响。再加上,去年我知道提及的九十年代开张的几家都歇业了,通俗地讲,一个时代结束了。当年,我即便不买,穷老师囊中羞涩,还是要逛的。下班走去淮海路乘126路,特别是周四晚我在分部值班后,看着华灯初上的淮海路,国泰电影院、三联书店,是符号印记。我永远记得国泰电影院前等退票的那个年轻清秀小伙子的身影。哈哈哈。

我鸵鸟一样,因为不是班主任,与两位女生不熟,事发生时,我在产假,好像有的事与我无关。可是,我心底永远记得。我把它揉成一件事,创作了,便是小说里佳妮的故事。它是蜘蛛网,挂在真实的墙角。

顾老师妈妈读圣经,我是参照五年前看见的画面,去年去世的本地百岁香港人,我们去她同住的女儿家,她一直在房间里读圣经。

我说过,写了两周,基本在我的核桃壳角落,但写的第一天下午,我们去AGO,周末人多,在五楼一个特展入口,沙发座椅,倒是没有什么人,我用手机写下第一章后半部分。有在咖啡馆写的,带着ipad ,厨师长还在旁边和我说话。我专心写时,晚饭前,他做饭,边说话,影响不到我。我的确很感激他,不问我写什么,却爱说,我老婆是“作家”,一个没有稿费的“作家”了,也不求发表在什么杂志上。

开写那天比较暖和,我穿着女儿的防滑旧靴进AGO。写作是一步一脚印。

我也需要伍尔夫的五百英镑,我有我的积蓄,还有我寓短工于乐的零花钱。

去年或是前年,地铁上与一位在芭蕾学校教美术的本地人了到伍尔夫,她说想不到百年前的女人还要争取选票权利。

一九二八年,女性成为作家或画家,都难。我在第九章里提及1928年的画,是与引言的1928年10月呼应。而佳妮出走的虎年是1998年10月,也是一种呼应了,我的微小心思埋得深深。外婆告诉我生肖里的“羊入虎口”,小说里我没有写出来,我希望有人读时,想到这个迷信。

我站在小说里提及的画前,然后我觉得佳妮的故事浮现了,代替我最初把握不住,会写到烂尾的可能,更不希望蹭新闻。我的初衷是纪念新闻里的悲剧女人。

写小说,就像希腊神话的迷宫,写完,就是走出来了。我记得去年读书俱乐部请了张翎,我问她创作心得,她说到大意要列个提纲,人物性格写上,她写长篇,前后要一致。我这次也列提纲,主要是小说的走向,我如何写到结尾,设计了好几次,否定,才有这个结尾。

这幅希腊神话的油画,我又去看一遍,伊卡洛斯的翅膀,飞起来,即便掉入大海,他飞出了迷宫。

发完小说的周六下午,我去这幅法国画家的画前留影,Pierre Bonnard的风景画是先有笔记有他的梦,再画。我写时,打腹稿,纸上草稿。

我穿着1990年圣诞礼物绒线织的毛衣,围着女儿小学二手围巾,手钩。一条大学里流行过的萝卜款二手牛仔裤。小说第九章提及的紫水晶十字架银项链,是发之前加上去,来自我咖啡之友戴着的朋友给她的圣诞礼物。:)拿来主义,周先生教的写作方法。

我的确引用圣经,第七章里引号里引用约伯记,正巧是我那天的阅读。约伯一直被西方文学里用来表示苦难,我想被拐卖妇女所经历的便如此。

谢谢我写的过程里给予意见鼓励的朋友。谢谢阅读。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