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随笔(9)重回兵团:那片难忘的土地
快乐玉子
“早上你想吃什么?”小季问。
“附近有稀饭酥饼吗?”
“当然有。我带你去。”小季高兴了。他以为我在异国他乡习惯洋面包洋肉,殊不知中国人的胃走到天边也还是中国的。
走近巷子里,在一家名为“百姓小吃”的小吃摊坐下来。
小小的煤球炉子,腾起红红的火苗,两个煤球炉子上,热乎乎的一锅粥和一锅茶叶蛋。浓浓的粥香蛋香,久违的家乡味道,老滁县的感觉。
粥摊对面是酥饼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此停下来,大概是吃惯了的熟客。客人不少哩,接二连三地排着队,就为那刚出炉的松酥脆香。一只只刚刚出炉的饼,转眼间一扫而光。
一大碗粥,一碟咸菜酱豆角,一只茶叶蛋,一块酥饼。香香喷喷舒舒服服的一顿家常,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滁县!一顿早餐才几块钱,不到一加币。
新华和老朋友路云到了。我们包了一辆小车,四个后家湖连队的兵团战士轻轻松松踏上回归故土的历程。
离开兵团四十多年。一直想回去看看。尤其在异国他乡,那些过去的人和事经常在眼前飘来晃去。终于缘了心愿,好兴奋。
滁县到天长这条路,来来去去走了无数次。坑坑洼洼尘土飞扬,行车蹦蹦跳跳如舞步的路,清晰地刻在脑海。
出了滁州城,小车飞驶在宽敞平坦的公路上。笔直的现代化公路和路两旁一排排的绿树。不见了那高低不平的土路和望不到边的荒凉黄色。
我赞叹,“没想到去天长的公路修得如此漂亮!”
“不认识了吧?安徽变化大不大?”新华口吻中满满的自豪。
一望无边的绿色田野,清澈碧绿的流水。河湖交错,水网纵横。
掩映在绿色中的田园村舍,一幢幢红砖灰瓦的小楼。河湖里,一艘艘装有机电设备的渔船和接待游客的小游轮。
如诗如画的江南水乡!
太漂亮了!我在微信的朋友圈发了些照片。
好朋友羡慕地说,“你好福气,下放到这么个漂亮地方。”
“哪是啊,当年可不是这般景象。”
记得第一天到农场,面对一望无边的黄土地,星星点点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多少知情偷偷流泪。那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啊!太阳一落山,大地一片黑。没有电灯知青们摸着黑出工,踩着星星归来。春天,与水蛇和蚂蝗为伴,水稻田插秧时常常泥水混着血水,一天下来,腰不是自己的了;夏天潮讯起。初到兵团时,分配在整个农场最低洼的三连。屋子里一片泥浆。床头挖个小坑,吃的用的就是这坑里冒出来的黄泥浆糊般的水;秋天,起早摸黑地割稻挑稻把子,扁担压得肩膀肿起来像个小馒头;冬天的那个冷啊,零下十几度,屋里的洗脸毛巾结成了冰条。在刺骨的寒风里挖河泥。手和脚冻裂了,一道道血口子。一年四季知青们度日如年地熬日子。
“你们看,前面怎么有个牌楼?”小季奇怪。
“崭新的牌楼,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路云也不明白。
大家好奇,下车瞧瞧吧。
原来,这一片正在开发长山峡谷漂流的旅游景点。下次再回来时,恐怕能在这里漂一把了。
“滁州地区即将打造成为安徽的旅游胜地之一。”新华兴奋地告诉我。
果然没开多远,又被奇特的景色惊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诧异。
一眼望不到边的衫林,蔚为壮观。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所有杉树都生长在水里。难得的水上森林奇观。不知道这些树属于何类杉树,叫什么名字?姑且称其为水杉吧。
新华告诉我,“这是来安县的池衫湿地公园,我的朋友去年来玩过。”
“来安?!那么个穷地方,还有如此好的风景?”我惊讶。
“来安的自然资源非常丰富,风景区不少。生态园的白鹭鸟更加有名。”新华说。
清秀美丽的来安让人刮目相看。
一辆辆载满钢管的大型运输车在公路上飞驰。
“看到了吗?太阳能发电基地,国家的重点光伏发电工程。”
看见了,连成一片的太阳能发电装制,气势蔚为壮观。
一转眼,前面是杨村镇了。
还记得杨村的大饼香。实实在在的咸面饼,没一点油和葱花。当年化四分钱切上一大块,犒劳辛辛苦苦步行了数十里路的自己。
“后家湖到了!”小季说。
后家湖是大圹圩农场的一分队,当年的一连。
“苹果园呢?”那是进连队的必经之路啊。
“那不是!苹果园改成了水田。”小季告诉大家。
大圹圩现在已是国家著名的绿色粮食生产基地之一。
路边电线杆林立,后家湖有电灯啦!岂止用来照明,连一些农机具也电气化了。
点煤油灯的日子在眼前晃悠。
那些日子我常晚上偷偷读书,煤油不够用,只能偷康拜因的柴油替代。为节省灯油,灯芯捻到小得不能再小。光线太弱,灯只好放在近旁。一次不小心伸胳膊碰倒灯罩,鼻子立刻被滚烫的灯罩烫破了,痛到心里。电灯,那时的一个梦。
门前的一大片桃林怎么不见了呢?那可是知青们解馋的好东西,从青涩的小毛桃吃到香甜的熟白桃。收工归来无人察觉时,哪个知青没有顺手牵羊摘上几个?
桃林被砍了,桃树地上立起一排瓦房。
几棵边边角角的桃树幸运地留下来,桃花正艳。
久违了。摸摸桃树的枝干。树若有知,一定记得我们这些馋嘴的知青们。
粮食仓库还在。听说当年的技术员兼仓库保管得了老年痴呆症。
不敢相信,那么儒雅聪明的帅哥,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吧。那年夏日围坐在门前纳凉,听他讲起外婆如何仁慈善待他时,我感动得落泪。怜悯和同情,为他也为自己。出身不好又敏感多情的可怜人。
知青走了,为知青做饭的大食堂空了,改成了仓库。
“我至今还记得小宋烧得红烧肉。那个香啊!”新华感叹。
那是知青们渡过的短暂而开心的时光。不时能吃到肉。厨师是能干又擅长厨艺的上海阿拉。
可惜好景不长,猪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潮荡涤无遗。农场职工不允许私人养猪种菜,过得只能是无油无肉的日子。
食堂前的大树砍了。树旁的老井被填了。
站在曾经的树下,耳边恍惚听到清脆嘹亮的“当当”声。那声音把我们从热被窝里拖起,睡眼朦胧地走入劳动大军的队伍。
连队的老房子已全部翻新。国家为危房改建拨了钱款。高粱杆堆的土墙换成砖墙。稻草顶掀了。屋顶加了木梁,盖上新瓦。
围绕一排排房子,寻找朋友和熟人的面容。
当年的小孩子长大了,纷纷离开农场。同伴们老了,告老还乡回了原住地。许多老朋友搬走了,熟悉的面孔所剩无几。当年百多人的连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四处觅食的鸡,旁若无人地跑来跑去。好几条狗不近不远很友好地跟着我们。倒像是遇到了熟人,也不叫唤。几只猫懒懒地躺着晒太阳。感觉动物比人还多。
我住过的屋子还在,熟悉的木窗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窗户玻璃破了,钉了一层厚厚的塑料纸。人去屋空,屋子里堆满杂物。
这不是老班长董健的家吗?
“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紧紧地拥抱着对方。泪眼朦胧。彼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四十多年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看得出来老人的日子过得不太顺心。屋子里一片零乱。床旁边落的全是灰尘,被子很旧了。
“你知道吧?他几年前就走了。”说着,董健的眼圈又红了,
“她不是有三个儿子吗?”
“队上对她挺关心的啊。”
我们几个在猜,为什么她的家如此零乱不堪?
也许知冷知热的身边人走了,连同她的生活热情一起带了走。曾经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与能干勤快的丈夫一起,经营起一个让人羡慕的家。他离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太多的孤单和感伤。
奇人徐广月还住在队里。四十多年前得了呕吐不能吃的病。谁都以为她不久于人世。没有想到,儿子病故了,照顾她的丈夫走了,继任的丈夫也去了。疾病与她似过眼烟云。她好好得活着。特别爱干净,家里收拾得有条不紊整整齐齐。
“政府每个月发一千多元生活补贴,职工生活都有保障。”现任的陈书记和邓主任在队部接待了我们。他们是农场的第二代。
后家湖队部的办公室真够气派。一色红红的木质办公桌椅,大气沉稳。国家的绿色粮食基地嘛,墙上挂着选育的水稻优良品种样品。
“和你们当年的经营理念不同,现在贯彻农业机械化,春种夏收全由机器完成。农场强调的是人性化管理。抓好职工生活是队领导工作的重点。职工的收入高了。自由养鸡种菜,生活水平不断改善。”
不愧是新时代的农场人,说的想的做的和当年只知道“抓革命促生产”的我们完全不同。
陈书记住在队部旁独门独户的一处院子。他要去大圹圩场部开会,邀请我们去那里吃饭。
董健拉着我的手,“也不在家里吃口饭,带几个鸡蛋去吧。自家养的鸡生的蛋,新鲜。”
谢谢你,好朋友的心意领了。
恋恋不舍地说“再见“。一步一回头,那刻着皱纹的脸庞唤起太多太多的往事。
原来想绕道看看高油湖护坝。修路道被堵,去不了。农场到处都在大兴土木。若干年后恐怕连记忆的踪影也找不回来了。
以前,后家湖去农场要步行二个多小时。如今不到半小车程。可惜新修的路经不起巨大的工程车日复一日过往经来的碾压,路面塌陷出一个个坑洼。颠得颈脖子疼。
如果没人指路,我不敢相信这是当年的团部,现代化的高楼,进进出出,一个个衣衫时尚的农场工作人员。
大圹圩场部的饭店煞是火红,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陈书记招待我们在此用“工作餐”。荤素搭配,鸡和肉,各种蔬菜,都是农场自己产的。货真价实的土菜。还送来一瓶酒。最喜欢的是米饭,国家绿色粮食基地的稻米名不虚传,一口咬下,又糯又香。
“咱们买的大圹圩米,怎么没有这么香?”路云奇怪。
是品种不同?还是做饭的水不同?无人得知。
我们四个人有滋有味地享用“工作餐”。陈书记和邓主任在隔壁房间开午餐会议。不时过来,关心一下我们有什么需要。
队领导待我们几个普通知青如此关心,不由生出受宠若惊的感动和感激。
午餐毕,在周围走走。
“邓主任的父母就住在附近。你想不想去看看?”小季问。
中午时分正是老人午休的时刻,不想打扰人家了。
面对大圹圩农场标牌的大广场是农场的社区活动中心。活动室门口,几个老人休闲地坐着聊天。室内坐着一桌桌打牌玩乐的老人。农场职工六十岁退休。老了,有这么个活动中心聚聚,热闹又开心。
场部特地为当年的知青开辟了一个展览馆。知青们虽已远去,但英姿飒爽的青春年华却永远地留在这里,化成了农场知青展览馆的藏物。
展览馆陈列了当年我和几个知青朋友在麦地拍的“喜看稻黍千重浪”的照片。曾有知青朋友来访时,特地复拍转发给我。
展览馆的领导和办事人员在午觉。周围没有一个人影。
悠闲啊!不急不忙的日子。不想打扰人家午睡的好梦。在门口转转。留下一点遗憾,或许下次再回来补上。
站在场部不远的堤埂上。远远望去,无边无际的一大片水域。那是当年担石头打坝的高邮湖吗?
脚下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黄得那么诱人。信步走下菜田。兴致勃勃地拍摄油菜花亮丽的金黄。
“还去三连吗?”小季问。
四个人里只有我曾是三连人。时间已不早,不想连累大家,留待下次吧。
傍晚回到滁州,头痛肚子也开始痛。难道又犯水土不服?
大圹圩啊,让人纠结难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