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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

(2016-07-18 16:12:42) 下一个

2012.4.10

心一直这么痛,说不出话,骏的样子一再的出现在脑海,他站着,笑着,打着招呼。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离开吗?留下白发苍苍的父母.....

 

午夜三点,又一次盯着看时钟,金属的滴答声象锤子一样的打到心的最软处。大脑犹如悬空的车轮无奈的空转着,质疑着,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等待下一秒的延迟还是快进,我不敢推断是在哪一声重锤的敲击中,遥远城市中病房那头的表弟骏终会放弃挣扎,永远的停止呼吸。

骏的肺已经全部感染坏死,完全靠着呼吸器延续生命。长辈们一起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停止用药,让骏“平静”的离开。这是不得以的选择,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彻底崩溃,更何况由于巨大的心理压力,他还在病情发作后拖延了10天...事到如今,他在静静的等死,而我们是在等他死去的消息。

 

几个小时前跟他最后通电话,在艰难沉重的呼吸喘息声中,他含糊不清地问:"姐姐,你的身体还好吧?"他只有一句话的力气,竟然是在问候,而不是道别....姨夫的哑着声音,悲痛欲绝的说:“你要记住啊,这是骏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儿啊,要记住啊!!”一时间,我泪如雨下。

骏离开人世的时候还不到32岁,只差两个星期而已,但是他等不到了。黑暗中,我想象着他的灵魂象细微的光亮一样轻盈的脱离身体的牵畔,飘向城市的上空,俯望依旧爱他痛惜他的人们;想象他的生命如青鸟一样穿过苍茫夜色,拂过缤纷飘落的樱花,掠过漆黑寂静的海洋,投入冰凉的风, 融入另外一个时空.....当春天到来,一个生命却在静静枯萎。

艾滋病的潜伏期有8年,骏是学医的,后来在保健品公司工作,从最后医生问询的笔录看他自始自终都知道自己的病情,自始自终都瞒着父母亲人,一个人不安着,恐惧着,担心着,挣扎着,这是怎样的折磨?

不敢想那最后的日子骏是怎样独自度过的,听说,他已经喘得都没有办法走到离家不远的车站,每走30步都要坐在路边休息;再后来他根本就靠打的上班,他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呼吸越来越困难,勉强的去单位办好了病假,买了火车票打算3月11号回来。但时间并不等他,不过10余天的时间,肺部的病菌就在成百上千的增长着。过年的时候,他气色不好,但是大家都没有太在意,认为是工作的压力大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回到深圳,骏依旧每天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慢慢地姨夫也听出骏说话好像喘不上气。3月10日,骏打电话给姨夫说自己没有力气,让姨夫来深圳接自己回家。当姨夫赶到骏的住处,推门进去,看见骏坐在床头,胸前抱着两个氧气袋,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他早已没有力气喝水吃饭,更不用提清理房间,平时比女孩子都爱整洁的骏终日瘫坐在垃圾中,情景惨不忍睹。很快,小姨也赶到深圳,他们急急忙忙的将骏送进医院,那时的骏一刻都离不开氧气袋,他的肺已经坏死了90%。

 

随后的2个星期,没有人知道骏一家的去向,亲戚朋友们开始担心,到处打听着,怎么好端端地忽然没有电话也不见人了呢?家人打电话找到在深圳的远亲,请他帮忙去深圳骏的住所探问,但那里空无一人,也没有字条。大家更加慌乱,一个劲儿的打电话,可是还是无人接听,最后大舅舅真急了,发短信给姨夫说:如果再不回电,我们就要去警察局报案了!!!!!只到这时姨夫才回了电话,告知骏生病的事。大家极度震惊,此时骏的肺已经100%的被病菌占据,靠纯氧输入勉强活着,加之是艾滋病的晚期,正常人10毫升血液中有近600个白血球,而骏只有10个,免疫系统彻底的崩溃,唯有一死。

 

骏是小姨家的孩子,我们表兄妹5个人几乎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逢年过节自不必说,平常日子也是常来常往,夏天一起游泳旅游,冬天放鞭炮吃年糕,共同经历了成长中的很多细节。骏最讨大人喜欢,他口齿伶俐,爱和长辈们聊天,待人很周到,即使偶尔爱打小算盘也属于无伤大雅。后来表兄妹5个中4个出国念书的念书,定居的定居,唯一留在国内的就是骏,比较之下总是有压力的,2004年,非常恋家的骏也宣告要离家出去“闯荡”,他一个人去了深圳。

 

之后的8年,我们各自面对着自己人生中的种种考验和挑战,偶尔从长辈口中知道一点半点其他表兄妹的情况,什么骏当了医疗代表了,骏去做保险了, 骏当了培训师....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骏谈恋爱,带女朋友见父母。大家都数落骏嫌他眼光太高,但是又开玩笑说这个年头,剩女们还大把呢,男生总是可以再等等,骏也总是一笑而过。

 

独自在都市求活的人们仿佛都是在奋力游离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求生者。用力再用力,挣扎着厮杀,管不了其它,顾不得许多,绝望的人们狠狠的又跩一个同伴沉沦;获救的人们无情的踢开又一个绊脚的....这样的日子没有声音,没有记录,眼泪擦干就再也看不出来。没有人知道骏遇到过谁,爱过谁,被谁伤害,又伤害过谁,如何变成今天这样。他至死都没有吐露半句他的过去,一切的答案都是从医生的问询记录中发现的,回想起来2004年是个关键的年份,他决定离开故乡或许是为了追随爱人,也或许是为了逃避伤害.

 

事后,我唏嘘着问姨夫:“骏总是能说会道礼貌又热心,为什么他能将自己藏得这么深?你和他平时无话不说,不像父子更似兄弟,竟然也让他瞒了过去。如果他肯说出来,或者你可以给他提醒一下,要知道同性恋在国外早就被接受了,加拿大甚至是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如果注意交往对象,完全可以避免艾滋病。”

 

姨夫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又难堪又羞愧地嗫嚅:“其实我们也不了解,也不清楚这个病啊。" 事情发生后,和小姨一样,他总是用“这个情况”和“这个病”来称谓难以承受的事实。

 

忽然间,我明白了,骏为什么不敢说也不能说,宁可孤独的承受,因为他根本无法面对家人亲友的不理解和歧视。其实他的举止女性化早为大家的共识,在深圳的时候母亲也见到他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但大家仿佛都很尴尬,母亲跟小姨说过,但是小姨很反感,慢慢地大家索性回避这个话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开始是装,后来就干脆视而不见不想不问了。

 

掩耳盗铃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现实中的问题从来都不会自动消失,反而在漠视中一发不可收拾。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其实他“罪”不至此啊。如果性取向是上帝决定的,那么选择安全的交往对象本该是可以自己掌控的。

 

4月7日正午骏离开了人世,不再有痛苦的秘密,不再需要躲藏隐瞒,不再需要独自面对,终于不用生活在月球的阴暗面(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

如果有来生,祝福你不要再承受这样的孤独。骏,安息吧。

 

“星有灵兮”的博客忽然进不去了,好在文章都还在。

链接如下: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overview/68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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