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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

(2016-09-16 18:19:05) 下一个

    男女之不同,不由我多说。国与国差异,东西方差异,也不由我多说。但是,真的,我还是想说,乳房大是我初到西班牙时对女人的第一印象。和蔼可亲、年近花甲的女房东乌娜信奉这样一条人生箴言——女人不长乳房是对自己男人的最大犯罪。唉,老妪尚且如此,这种地方要是不出堂璜这类“人才”,岂非怪事。

    转乘海岸航空公司①的班机由巴黎到位于法国西南部、与西班牙接壤的比亚立茨时间肯定不长,我没有被程哥的鼾声吵醒就是一个明证。程哥这人很有意思,通常需要花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入睡,而一旦睡着,伴之而来的便是很少有人才会打出的一种声音和节奏都非常奇特的呼噜。所以,从北京至巴黎的班机飞经西伯利亚上空时,周围不明真相的人开始还抱怨法航飞机窗口的隔音系统有问题,甚至个别人士怀疑发动机发生了喘振。
    从西班牙越界来比亚立茨机场迎候我们的是一个头发染烫成一撮黄一撮黑地间隔排列的华裔学生,她让我们称呼她“温妮”。温妮的眼睛周围抹了很重的一圈眼影,脸上还特意留了点儿沾了眼影的黑色泪痕。有一次在新加坡的时候,有位朋友告诉我这样化妆很时髦。我心里非常感激她这么晚从大老远赶来接我们,正想上前热情地跟她握手,程哥拿胳膊轻轻碰了碰我,用陕西话压低声音说:
    “这世上有洋人,有中国人,还有这不洋不中的人,燎炸咧!”②
    在霓虹闪烁的滨海公路上,梅塞德斯大客车风驰电掣。大海在夜色中朦朦胧胧。我刚将车窗稍稍打开一点,海风便扑面而来。不羁的头发任风恣意地拨弄,这熟悉的感觉和戈塞勃(Gazebo)美妙的歌声再也让我按捺不住,便清了清嗓子,跟着轻声唱起车内音响正在放的I Like Chopin③。

温妮和司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我一面关上车窗,一面只是诡秘地一笑,对温妮说:
    “我吃面条的时候没有辣子,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司机冲她抬了抬下颌,她懵懂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是对西班牙语尚不够谙熟,还是没领悟我的意思。
    在穿过边境和圣·塞瓦斯蒂安后,我们于午夜时分到达了位于萨劳茨的一家海滨别墅。
    温妮一边引我们下车,一边介绍说这就是我们的下榻之处,名曰“农民之家”,起这名字的房东是一对上了年纪的恩爱夫妻——费尔南多和乌娜·卡洛斯。
    正说着,卡洛斯夫妇热情地拥抱了上来。
    程哥一边跟人家拥抱,一边扭头问我什么香水这么臭。
    站在一旁的温妮皱着眉问我程哥说了句什么,我忙解释说他讲的是陕西话,问有没有A Room with A View④,接着又打岔问她有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温妮笑着说:
    “电影我没看过,不过陕西话可真有意思,我还以为他在问蚕丝怎么抽?”她停顿了一下:“这里的房间都是特意按照能看到风景的目的建造的,有的窗朝大海,有的朝市镇,还有朝着牧场和树林的。”
    “咱只想瞧墓地。”程哥打了个哈欠。
    我马上对温妮一笑:“这回你肯定听懂了,他说‘干事讲求目的'”。

    这些天有点累,主要是因为时差,也有点精神紧张方面的原因,况且高精密计算机数控机床的验收也不是件闲散的差事。因为职责所在,任何细微环节都不能忽视。
    程哥有点特别。有的时候,我对他不太理解。照理说,应该关心的是主轴精度、各轴向精度,尤其是高转速运行状态下几轴联动的精度和试件的加工精度。他总在扯什么机架刀的事情,再不就是唠叨这里的硬质合金刀太贵了。那东西是贵了点儿,消耗量也很大,但是跟机床一比,再怎么也还是九牛一毛。程哥到底想干嘛?
    培训材料不算特殊,照例的二十斤重,八册。然而,不经常用的部分占去一大半儿。还有,每一册最后十几页都是空白纸,以作小记之用。程哥看东西更是一目十行。
    机床空运行结束的时候,我才发现没糖了,只好端着咖啡,满世界找糖。回来后闻到一股味道,虽然味道不重。刚想问,程哥就开口了:
    “你哪儿去了?”
    “找糖去了。”我举了举杯子。
    “半个小时?” 程哥问。
    “没有啊。”我看了看表。“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呢,这咖啡也没法喝了,又苦又温。”
    “你看看,这都开始加工试件了。你走开的时候,床子上还没装夹。”程哥有些不满。
    我走到机床前面一看,真的已经开始试加工了,当然也马上明白味道是怎么来的了。噢,是嫌我离开时间长了。我打定主意,便说:
    “程哥,怎么不用乳化剂啊?”
    程哥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程哥,你怎么没换掉硬质合金刀啊?”
    程哥还是盯着前面看隔罩里飞溅的金属屑。
    “程哥,洛氏60以上或钛基合金那些材料才用它。毛坯是铝的啊。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随便找个高碳钢的就行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程哥又看了我一眼。
    “程哥,你要是不想换成高碳钢的,那也至少用高速钢啊,总比现在这个强吧?你不是嫌硬质合金的贵嘛!硬质合金刀具在这里真的很贵吗?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用它呢?”
    程哥仍然不说话。
    “程哥,我知道铝合金很软,可是粘性很大,你又不喷射冷却液,这样会形成刀瘤的,你知道时间长了,后果是什么?你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可你真的要我讲出来吗?”
    “你敢在旁边再罗索一句,我就自杀。”
    我端起已经凉了的咖啡,朝他轻轻地摆了摆,然后脑子里载着程哥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去了我想要去的地方,会客室里那几本《国家地理》杂志刚才还没看完呢……
    因为没喝那杯咖啡,下午上课的时候,我困得不知道该怎么摆放我的脖子好。春天的西安,如果走累了,到鼓楼对面竹笆市的藤椅上七仰八叉地一躺,任柳絮、杨花飘落到脸上,李清照来了我都不起来。这几年来的春天也只去过三次竹笆市,最后一次去印象最深。我刚躺下,一位容貌标致、营业员打扮的女孩过来向我介绍这藤椅的好处。我说我要感觉一下。她说这些东西摆放在这里就是让人来慢慢感觉的,然后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叭”地往地上吐了一小口浓绿浓绿的痰。我登时就起来了,憾叹我的宋朝偶像功力不敌、老矣老矣。
    程哥突然转过来说:“巧克力算啥,还是莲湖路的那家凉皮好吃。”
    我正想小声说他上课怎么不注意听讲,那位来自毕尔巴鄂的大学老师走了过来,问道:“什么?我没听清。”
    程哥正要张口,我赶紧抢着替他回答:“噢,他知道UNIX系统有一部分在上个月更新了。”
    老师皱了皱眉。“可我刚才没问这个问题,我在说你们有没有尝过西班牙的巧克力。”
    ——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揉了揉眼睛,我把身子坐得直了些。可是等老师和程哥讲完话转身走回原位的时候,我脑子里又开始了“春天的西安”、“竹笆市”、“浓绿浓绿的李清照”……

    回住处的时候,程哥告诉我,编程培训课上得他头昏眼花、腿脚发麻,还不停地打嗝。问他怎么回事,他却回答说:“这地方石头多地少,咱庄稼人的日子过不了。”
    我跟程哥不一样,对当地的文化与生活比较注意,因在傍晚到海滩和小镇中心溜达而被程哥讥讽为属于及时行乐的那号人。不过,这里的姑娘真是迷人。那前挺后撅的身段、闭月羞花的面容和清馨飘逸的秀发简直就让你做不成正人君子,幸亏我意志坚定。在街道上、在商店里、在海滩边相遇时总是主动向你打招呼或与你攀谈。萨劳茨姑娘这种似火的热情只有体内荷尔蒙很低的人才抵挡得了、招架得住。然而,要是在国内有人这样对你,那些女的不是从事那种职业的人,也起码是“卡厅小姐”出身。
    “你想了解某个地方的文化么?先从当地的女人着手。”这是我中学时听一位思想非常前卫的女同学说的。而那个时候,我还属于傻子,这种傻子总把两性之间的差别当成是女孩儿某些时候可以有权不上体育课、有权站在一边幸灾乐祸、兴高采烈地看着男孩们在烈日暴晒下的操场上被法西斯一样的体育老师折磨得死去活来而男孩儿活该倒霉的缘故就因为裤裆里藏有一挺“重机枪”。我对那位女同学的话从未象今天这样领悟得深。
    这些天晚饭后往街上转了几次,我逐渐号准了西班牙女人的脉。无论你是哪国男人,只要在西班牙女人眼里很帅气,那么她们会用那种火热的眼睛把你盯得惶恐、畏惧得不敢“接招”对视,哪怕你在国内是色鬼。
    我当然不是宋玉所说的登徒子一类人物,我只是在这里对女人多一些观察而已,而且我从来不盯着女人看。那样做既没面子、又失礼。同样,西班牙成年男子的魅力,看看胡里奥和劳尔就知道了。他们有着英俊的面庞、深邃的眼睛、浓黑的眉毛、铁青的脸鬓和强健的体魄。把这样的人和朱老夫子放在一起让严蕊来选择,结果肯定是严蕊再次受到那位“湖南大学”前任校长的残酷迫害,理由是她居然与“茹毛饮血”的“蛮夷”同流合污而无视两腿细如柴棒、满口“伦理纲常”的理学始祖的垂青与屈尊。记得仍然是那位女同学,曾悄悄告诉发誓要把她的秘密带入坟墓的女友,自己若能被这样的西班牙男人爱上死都愿意。当然了,她在讲了这样的话以后,不仅发现所有的男生怕她,连对她一贯铁面相待的几个老师都痛改前非、媚态以对。不过一些年后,这位曾如卡门式的侠女在大学里经历了的一次失恋并做了人流后转而立誓做一名终身不嫁的节妇。

    程哥这些天除了睡觉和解手外再没培养出什么别的爱好,工作和时差确实弄得他比较累,我也不好意思去叫醒他。
    牧场上的草沾着露珠,在晨晖的映照下晶莹剔透。两只小矮马互相嬉戏着,一前一后跑进了马厩,搅得里面其它的马匹一阵躁动,继而引起萧萧嘶鸣。两个小家伙在闹腾几下后又双双跑了出来,接着追逐。除了两只活泼可爱的矮马外,卡洛斯夫妇养了十几匹种马。这可是一大笔花销,当然也是这对老夫老妻的一笔财富。这些种马个个英俊挺拔、神采飞扬,就象西班牙男人那样。早起的费尔南多看见我在欣赏着他的宝贝,就又一次如数家珍地讲起他给这些马起的名字,有什么“雷电”、“小卷毛”、“狂暴”、“法拉利”、“黑衣火枪手”(类似于中国古代的“黑衣大侠”或“黑衣剑客”)等等。而我们历朝历代的骏马喜称“千里雪”、“甘草黄”、“玉顶赤”、“菊花青”,要不就是“枣骝马”、“追云骠”、“黑风骊”、“白龙驹”、“玉花骢”、“踢雪骥”反正翻来覆去很少跳出这些模式。但我相信中国的仍就是最精彩的。通过马的名字,你也能体会到中西文化的异同。
    穿过牧场边上的林荫小道,就上了公路,再沿路向前一百多米是一个高坡。这里视野宽阔,高尔夫球场、沙滩、岩石、塔莱曼蒂岭、桑塔·芭芭拉草庵、大西洋尽收眼底。离高坡不远的背风处有一大片树林,其中以山毛榉树为多。几只欧椋鸟从林中飞出,霎时间便从头顶上掠过,朝着大海的方向飞去,啾鸣声在黎明时分显得格外清脆。海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在岩石上撞出白色的浪花。远处,黄沙在地,蓝天如洗。站在高坡上,沐浴着朝阳和大海的晨风,我做了个深呼吸,顿时,清新的空气沁透心脾。
    就是这样一方天地,这么一个国度,孕育了毕加索、塞万提斯、多明戈、萨拉萨蒂。地灵人杰,诚哉斯言。
    随着日头慢慢升起,阳光变得愈发明媚。宽阔的沙滩上开始有人踢足球了。在风和日丽的假日,除了当地人外,那儿会有很多来自欧洲各国的游客,其中尤以英国和北欧的居多;那柔软的沙滩上会躺满享用日光浴的人们。对大多数人来说,阳光总是可贵的。除了风景之外,可能有人和我一样对吃很感兴趣。这里盛产大马哈鱼、金枪鱼和鳕鱼。
    大洋的彼岸,好像有一个有点奇怪但很多人都想去的国家。

    时间过得真快,总算把工作都搞好了。西班牙的这家机床公司在培训结束后给我们颁发了资格证书,我们按照合同中所签订的各项技术指标和要求对采购的设备进行了检测并验收合格。
    程哥也上街购物了,但他买回来的颇象是一条女式牛仔裤,穿上后便抱怨裆部又小又紧以致于两条大腿根部之间有一样东西没地方摆。
    傍晚,从马厩出来的时候,碰到了温妮。她邀我去萨劳茨的中心和海滩遛弯儿。这样的邀请让我心情很复杂。事实上,我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可是明天我就要离开西班牙了,所以今天……
    沿吉普斯夸大街穿过中央广场和欣楚尼基街,再绕过奥咖弥卡酒吧和毕尔巴鄂银行大楼,沙滩和大海就呈现在眼前。
    “我们身后这栋大厦是比斯开毕尔巴鄂银行萨劳茨分行,西班牙文是Banco Bilbao Vizcaya,相当于英文Bilbao Bank of Biscay。这毕尔巴鄂银行可是西班牙最大的银行,也是世界大银行之一和《财富》杂志刊登的全球五百强。”
    虽然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感谢她。“哎,刚才街道牌子怎么写成Gipuzkoa Kalea?我怎么记得吉普斯夸是另一种写法,而且那个kalea是啥?街道不是calle么?”

    “哎呀,巴斯克文写法啦。”

    “噢,好。谢谢。刚才那墙壁上都写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是标语和口号。巴斯克人想独立,他们在法国有三个省、西班牙是四个省,就在这些地区组成一个独立的巴斯克。”
    “两国政府能同意么?尤其是西班牙,这里工业最发达,较其他地区富庶。”
    “不同意就闹腾呗,常有游行示威。”温妮说。
    “我昨天下午从公司回来的时候看到了。示威的人很多,警察横街站了三排,双方相距不到一百米。示威人群里大部分是青年。”
    “对。年轻人里有的关心这事情,有的关心皇家社会队这个周末在甲级联赛里的输赢。”
    “我有个小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个人方面的?”
    “呃,呃……”
    温妮稍停了一下,说:”你问吧。”
    我看了看前面的大海。“那家男主人是葡萄牙人?”
    “西班牙人啊。怎么了?”温妮转过来。
    “可照理说,西班牙人应该叫‘赫尔南多’啊?”
    “没错,是这样。我一直没注意这事儿。嗳,你怎么知道?”
    “这没什么!”
    “口气不小,”温妮显然不服,说:”那你知道西班牙人的名字如何排列的?”
    我心中暗笑,然后仔细打量起这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你不象北京女生。首先,没那么重的口音;其次……”
    “甭跟我打岔,先回答问题。”
    真想对她说她挺可爱的、希望她以后找个好婆家。我转到她面前,低下头、抬起头、低下头、抬起头,然后冲她笑了笑。
    “假如你告诉我一个西班牙人的全名是A B C D,那我们一般就叫他A C,熟人叫他A,不熟的人称呼他C先生。就拿胡里奥来说,他的全名是Julio José Iglesias De La Cueva,按照AC规则,我们称呼他‘胡里奥·伊格莱西亚斯’先生或者‘伊格莱西亚斯’先生,简单讲‘胡里奥’是名,‘伊格莱西亚斯’是姓,也是父亲的姓氏,‘何塞’是中间名,‘德-拉-奎瓦’是母亲的姓氏。”如果他来自葡萄牙,母系的姓氏则位于父系姓氏前面,我们看到的全名排列将会是Julio José De La Cueva Iglesias,也就是要按照AD规则。当然他是明星,其姓、名我们都熟悉。但是,如果某个叫Juan Carlos St. José Gonzales的人从阿根廷来,你要称呼他‘胡安·圣-何塞’先生。如果他是来自巴西,你称呼他‘胡安·冈萨雷斯’先生。如果他从墨西哥来,你还是称呼他‘胡安·圣-何塞’先生。如果他是来自澳门,则又要称呼他‘胡安·冈萨雷斯’先生。如果是从秘鲁、乌拉圭、哥伦比亚、委内瑞拉来,你当然知道该怎么叫。我要是哪儿错了,纠正我。”
    温妮没有吱声,我接着说:“但是我对这方面还是有疑问。比如,那个《百年孤独》的作者叫加夫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为什么国内总是称呼他为‘马尔克斯’?我们不应该称呼他‘马尔克斯’先生,‘马尔克斯’不是最应该用的姓啊,至少不能作为代表他的正式称呼来使用,我们应该称呼他‘加西亚’先生,而不是‘马尔克斯’先生。而且,‘马尔克斯’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儿子的姓里面,除非他儿子的外公刚好姓‘马尔克斯’。他儿子的姓名只会叫什么什么‘加西亚’。”
    “你说得太对了。”温妮笑了。“我以前都没去想这个事。哎,那个,呃,意大利人的姓氏,你知道有什么特点么?”
    我想了想,说:“通常来说,他们姓氏由至少为两个以上的元音构成,而且结尾也是元音。你很少看到一个元音的或者不以元音结尾的。你可以按照英语发音念他们的姓氏,没人责怪你,但是,如果你将倒数第二个元音重读,就是说发重音,人家会觉得你很酷,因为那样,你发音时的意大利味道立竿见影。噢,你接下来肯定不会问我苏格兰人、爱尔兰人、尼日利亚爱尔兰裔以及冰岛人的姓氏特点吧?”
    “你是想告诉我,这些你都知道吗?哎哎,你都怎么知道这些的啊?”温妮问。
    “韩愈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告诉大家‘术业有专攻’。要是连这些都不知道,我岂能当好一个专业痞子?”
    “去你的!”
    温妮在笑着说这句话的同时,下意识地用拎包捅了我一下,正中要害。虽然不怎么疼,可还是让我一下子弓起身子。
    我佯装出在她看来我是佯装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还一边很痛苦地说着“没事儿”。温妮可是真急了,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好像又想扶我坐下、又想自己蹲下看看究竟但同时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更不敢帮我揉以致于慌得一个劲儿地作语无伦次的道歉。从“对不起我不是不故意的”,“更正”为“对不起我真不是不故意的”。我发现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不仅会感到表情痛苦且内心更痛苦,头麻、脸麻、脖子麻。
    好一会儿,一切平静下来。
    “真的,你都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爸。”我一边说,一边剥开温妮刚才递过来的一块巧克力的包装纸。“我爸平时有事没事就给我唠叨这个、唠叨那个,尤其是我妈一欺负他,他就躲开跑来唠叨我。”
    我转过头来,惊诧地发现温妮的衣领不知什么时候张大了。靠,西班牙的海风都会撩人?
    “这里真不错,你对当地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吧?!”我急忙找个话题来淡化衣领的变化。
    “西班牙是挺好的,可你知道,一个人在异域他乡呆久了是非常孤单、非常寂寞的。”
    我赶紧抬起头,用手指不停地挠脖子。
    “你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我。
    “可能是我对海风过敏。”
    “我可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事。”
    我耸了耸肩,摆了下头。其实,对我来说,这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喜欢海风。这是比斯开湾吹来的风,是北大西洋的风。”说着,温妮又特意甩了甩那让程哥惊恐不已的头发。
    这些年来,我慢慢发现很多女孩儿喜欢在异性面前搔首弄姿。温妮就有一点象这类女孩儿。给这样的人灌米汤一定很有意思。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年轻么?”
    温妮露出不知道的样子,但看得出她很高兴。
    “因为你骚。”
    这位来自北京的姑娘登时变了面孔,眼睛直瞪着我。
    “对不起,请先听我把话讲完,再责罚我不迟。”一阵阵的波涛声不得不让我把声音稍稍提高一些。
    “首先,我们应该对骚有一个正确的观点、客观的看法。正因为骚,你就需要有很多来自异性的目光注视你,为了吸引这些目光,你就必须在相关的领域里崭露头角、干得出色、做出成绩,在很多方面获取成功。同样,骚就让众多的作家、诗人、艺术家产生灵感,令演员、导演产生激情,使工程师和研究人员更加热忱地投入生产、科研工作。所以,我把骚归结为促进人类文明与社会发展的原动力。如果一个男人骚,那么他对生活充满信心;如果一个女人骚,那她觉得生活很美好。有这样的心态,能不年轻么?”
    姑娘的眼里明显地放射出异样的光彩。米汤要不稀不稠,恰到好处。
    “还有,为什么在大学里许多女生一个个意气风发、光彩照人?一个字——骚。怎么产生的呢?因为在校园里,大家都是学生,都是年轻人,男生和女生之间彼此都有选择的机会。可以有群体对个人的选择,个人对个人的选择。假如出现了个人选择群体的情况,那这位‘大侠’一定是骚冠诸君、骚压群芳、风骚绝顶。正因为置身于这一特别环境中,每天都在受着异性有意或无意的刺激,自己也有意或无意地吸引着异性或被异性吸引,那么激素也就在体内不断地分泌出来,你不想骚都不行,由不得你自己。你说对么?”
    讲完这些话,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看着温妮听得晕晕乎乎、半痴半迷的样子,我不禁一阵揪心 —— “作孽啊,作孽!”
    又一阵轻风掠过海浪,迎面而来。
    “知道么,你让我挺开心的。”温妮低下头,咬了咬下唇。
    面对女孩子的单纯,我真想找面镜子照照自己是不是已经愧疚得面红耳赤。我怎么可以这样?我家人要知道我这样,又要教训我了。真的,得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应该用真诚让这个女孩子感到高兴才对啊。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嘴唇上抹的是口黑呢。”
    温妮这一回笑得比刚才厉害得多。
    “颜色是深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象你说的那样。”
    “为什么不能那样说?不管中文怎么叫,口黑也好口红也好,反正英文都是一个词。”
    “你不喜欢那种口红,是么?”
    “还是今天这样好。”
    尽管这会儿温妮的面部没有正对着我,但从那嘴角的微微一抿,我能看到她脸上透出的愉悦。
    “什么牌啊?”我又关心地问了一句。
    “Christian Dior”。
    “CD的香水倒是很有名的。”
    “你对化妆品也知道?”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而且,我还知道那牌子的东西很贵的。”
    “是啊,我平时不太用的;今天……” 温妮笑了一下。
    “今天怎么了?”
    温妮没有回答,却接着前面的话说:“我平时用美国的Revlon——露华浓。”
    “这个译名不错,音、神兼备,不知是否是出自李白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榄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温妮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我这人很笨,很少能读懂女孩儿的眼神,但是这一次,那双明眸中所隐含的内容,恐怕我是猜中了。
    好象有这么一句话——Sex is sex, wherever you are。人生就是这样,不管你在哪儿,性,忘却不了、抹杀不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我应该是天生一副情场杀手的胚子才对。嘿,等一等,我是怎么了?我在想什么呢?难怪父亲每次在我出国前都要叮咛一句——“Behave yourself⑤”。知子莫如父,是之谓也。那么现在,得找个话题作情感稀释剂了。
    “我常听我们办公室的女孩儿说什么‘美宝莲’,我就以为‘美宝莲’是最好的了。”
    “又不是买隐形轰炸机,化妆品当然是首推法国的。”
    “我明白了。这就象钟表要买瑞士的、威士忌要买苏格兰的、皮鞋要买意大利的,隐形轰炸机才买美国的。”
    “脖子还痒么?” 温妮问。

    飞机缓缓滑上跑道,等待起飞指令。透过舷窗,可以看见一架A320徐徐降落。
    再见,温妮,祝你好运!我在心里默默祝福。
    “你得是对西班牙很留恋?”程哥又用陕西话张腔了。
    “是啊。这个地方有好多东西值得了解。”
    “西班牙最著名的是三个S,知道么?”
    感到十分诧异的同时,我的脑海快速地闪过一些西班牙响亮的名称——斗牛(corrida, bull fighting)、斗牛士(toreador, torero, matador, bull fighter)、雪利酒(Jerez, Xeres),可始终找不到满意的答案。经过几番努力之后,我只好茫然地摇摇头。
    “我想着你一个劲儿地往街上跑会取得什么辉煌成绩呢?!就这水平?连3S都不懂,我为你感到害羞。”
    我连忙说:“程哥,挖苦别人的人容易得痔疮!”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管,不闻不问,不是睡大觉、就是上厕所?!睡觉是因为我感到累;这儿的厕所是比国内的香,我蹲坑的时间是比别人的都长,可这并不能代表是我的爱好。还有,你以为我眼睛只盯着无关痛痒的东西,脑子里没有定位精度的概念,得是?!”
    靠,他怎么知道我是这样想的?
    “告诉你,西班牙最有名的是阳光、海滩和‘那个’。‘那个’包括女人,也包括男人,因为两者都同样性感。所以3S就是sunshine, sea beach和sex。”
    飞机开始加力,引擎的轰鸣淹没了程哥狡黠的笑。


注:
1    -Air Littoral,法国区域性支线航空公司。
2    -陕西方言,“精彩极了”、“实在太精彩”或“不要太精彩”。
3    -《我爱萧邦》。
4    -英国影片《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5    - “放规矩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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