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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十四章

(2018-06-17 13:50:37) 下一个

第十四章

 

                               我睡着,我睡着,

                              我从深沉的梦里醒来;

                              世界是深沉的,

                              比白昼所想得还要深沉。

                              痛苦是深沉的,

                              快乐!却比心疼还要深沉。

                                ———德国·尼采·《醉歌》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快六点多了,建飞把车开快,按才让指引的路线直接向武威的方向开去,八点钟左右,车进了武威城,几人找了一个宾馆住下。

 武威又名凉州,是丝绸古道上的一座著名古城。第二天一早,若洁就对紫菡说,今天可要在城里好好转一转,这里是汉朝出击匈奴的一个重要屯粮地,唐玄奘去西天取经也从这里走过,那时叫西凉国,名胜古迹一定很多。紫菡撇撇嘴,呛她一句“就你知道的多”,一摆身子,上卫生间洗漱去了。三人吃饭时,若洁向服务员小姑娘打听城里有那些著名的景点,小姑娘向他们推荐说最有名的应该算是雷台公园,是挖出青铜国宝“马踏飞燕”的地方,门口还有那个著名铜塑的仿制造型。若洁对建飞说:“那我们吃完饭就上那里去看一看。”建飞边向嘴里塞进去一块馒头,边腾出嘴说:“得令,遵命!”气得紫菡一边直向他翻白眼。

 到了雷台公园门口,几人围绕那座高达两层楼高的“马踏飞燕”雕塑转了几圈,建飞拿出照机,正给若洁和紫菡拍合影,突然若洁的手机“啵啵”的响了,待建飞拍完照,若洁走到一边去看手机,是小姨白玉打来的,她心里一个咯噔,白玉在电话里给她说,她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现已送到上次住过院的医院里急救,让她赶快回到凤城。又说本来白帆不让给她说,但大家考虑事态严重,还是让她知道为好,小姨又劝她也不必心里着急上火,尽快赶回去就成。

 若洁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你真是个不孝顺的丫头,自己母亲病的这样严重,你还有心思在外面游玩。”但她走到建飞和紫菡跟前时却仍然表情如常地把母亲有病的事说了一下,倒是建飞和紫菡着急了,紫菡一连声的催促建飞快开车回宾馆,把东西收拾了好向回赶。

 在路上若洁又给文喧去了个电话,先说明自己已经动身从青海归来,正行在路途中,顺带也讲了自己母亲现在凤城住院,她私心寄希望于通过把后一件事说明后,能让文喧表现出一个高姿态主动到凤城看护自己的母亲,则两人以前的误会也将随之烟消云散,关系重归于好。但从文喧回答的声调和话语中,若洁听到文喧并没有对这桩事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关切,只是淡淡的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有些失望,但急于赶路,也无暇再顾上挑剔这些。

 当天晚上他们一行就赶到了凤城,若洁不管天色已晚,直接让建飞把车开到了白帆住院的医院里。

 到了医院,白帆已经从抢救室转移到了重症监护室,蓝姨、白玉、王总等人都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站着,李贵生也在其中,他是白天听文喧说了此事,专程从矿上赶下来的,众人神色凝重,见若洁进来,齐迎了上来。白玉对若洁他们说,白帆昨天晚上发得病,送到医院后经一上午的抢救,情况好多了,刚送过来时人是昏迷着,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醒来,但各种体征已经有了一些缓和的迹象,目前正在监护室里观察着。

 若洁很想进去看看母亲,但白玉说大夫除了医生护士外不让任何人进去,大家都只能在门外等候着。

 若洁这时也没了在路上的那股子沉稳劲,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自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紫菡和建飞一看这个情况,也不能走了,就陪着若洁,她走到那里两人就跟到那里。

 等到晚上十点多钟了,一个护士走到门口,喊叫:“哪位是家属,请进来一下,病人已经醒了。”若洁和白玉、蓝姨三人一齐向前冲,都要挤进门去,护士又说:“人太多了不行,病人才醒,不能吵闹,一个一个轮流进去。”白玉和蓝姨这才往后退了退,让若洁先进。

 若洁进去,白帆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睁开,看到若洁进来,动动嘴唇想张口,旁边的护士赶忙止住。护士又轻轻提示若洁,不要情绪激动,不要说话。若洁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俯身看着母亲,呼吸微弱,眼睛无神,脸部已经有一些脱相,心里一阵刀绞针刺,又不敢出声放悲。站了一会,护士赶快把她推着送了出去。出得门来,若洁再也控制不住感情,趴在门口的墙壁上轻声啜泣起来,紫菡和建飞赶紧过来把她搀扶住。

 白玉和蓝姨轮番进去,白玉出来后对大家说:“人算是消停了,暂时没有事了。”一会医生从屋里出来,李贵生和王总也撵着问情况,医生给他们略说了说,就回值班室去了。

 还是李贵生处理这事有一些经验,他看白帆的病情已经有些稳定,就和白玉、王总他们商量,说看情况病人身边这一段时间内不能离开人,但大家全都这样集中干耗着也不是个事,最好能分开排班,一拨一拨的在医院里守候。王总就让公司里来的几个人先回去去休息,若洁也在此时止住了泪流,让建飞先把车开回去,顺道把紫菡以及几个要回的人都带走。

 医院里只留下蓝姨、白玉、王总、李贵生和若洁几个人,走廊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白玉拣这个空档问了下若洁今天赶回来的情况,若洁此时那有心情和她聊这些,简单说了几句就又问起了母亲这次发病的起因。白玉看了看蓝姨和王总他们,慢慢把若洁走后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原来若洁她们动身赴青海后,白帆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可是不省心。先是公司那边要账的开始泛滥,往来客户、银行、法院的人,一时间一下来了七、八拨人马,一天三四趟。后来是公司内部开始动乱,讨要工资的员工,寻问分成的股东,还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公司中上层领导也参与进去闹事。王总他们在公司里极力维护,尽量想把事情压到公司内部层面,但事与愿违,没几天这股风还是冲着白帆家来了,白帆也受到了冲击,她上次住院得的病是心梗,本就出院后就需要静心休养,不能劳心费力,而以前因林一民的事产生的心情焦虑忧愤还没有完全得到缓解,一下子又来了这么一堆破事搅绕缠身,白帆实在受不了了,很快身体就垮了下去,终于在若洁回来的头天她在家里正坐着思想这些,突然烦燥劲上来身子一歪就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白玉和蓝姨急忙招呼120找车把她送到了医院抢救。

 若洁听了小姨说的这番话,心里实在是难受,她一个尚在上学还没有完全走向社会的女孩子,公司里的事涉及到那么多的人和事,还是以前的、现在的,经营的、人事的纠缠在一起,你让她能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只有先尽着治疗自己母亲的病再说。又想起小姨在这里,那表弟明明在家里自己待着能行吗?就把话岔开问起明明来,小姨说王总从公司里找了个小姑娘在武陵源家里陪着明明呢,若洁这才放心。

 医生走了后,护士又出来让他们几个进去看护病人,此时白帆躺在床上静静的睡着,脸色已经转为正常,呼吸也慢慢地均匀了下来,几人方才有些放心。护士又吩咐了他们几件晚上要注意的事,比方说护理的人一刻也不能离开,不要惊扰病人,按时观察,有事拨紧急按铃呼叫护士等等,说完护士收拾了一下也回值班室去了。

 若洁她们千恩万谢的送走护士,看看表,已经是快十二点钟了,若洁想着蓝姨、王总、李贵生、白玉年龄都不小了,不能熬夜,就给建飞又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开车把这几位全接回去休息,由自己在医院里看护母亲。白玉怕她今天赶了一天路身体受不了,让她回去自己在这里待着,若洁坚决不肯,说自己没事,能挺住,白玉心里还掂记着家中的明明,也只好依从了她。一会建飞开车过来,把各位分头送到天元大酒店和武陵源。

 这里回去休息的各位情况都正常没有什么说道,单单李贵生今天自己前来凤城探望白帆的病情内里有一些特殊,我们趁这个机会把其中的隐情也略略说一说。

 上午若洁给文喧打完电话后,文喧嘴上虽然没有表露什么,心里却很是别扭,他犹豫着来还是不来凤城看白帆?这一段时间他在单位上的工作很是顺利,李贵生的那个领导同学家的女孩对他的表露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有时回到山上父母的家中方玲也背着李贵生盘问他和那个女孩子的交往程度,这些都影响了文喧对若洁的态度,他的心里正处于和若洁继续交往还是马上分手断交的紧要关头,但他毕竟还存有一份过去两人互恋时的情份,不忍心一下子就把事做绝了,所以他只有通过不停地勤奋工作以使自己的情感寄托向其它的方向转移,正在这时若洁的电话来了,知道她从青海平安归来他当然很高兴,再听到她母亲又一次住院他便心生厌烦,他并不想去凤城探望,但一放下电话后又感觉不对,自己并没有正式和若洁说清楚两人要分手,她家老人有病自己不去看望于理于情皆为不妥,于是他便给李贵生打了个电话,以自己单位上工作太忙为理由想请父亲代自己跑一趟。李贵生那里知道他心里有这么多的鬼祟门道,只想着孩子说的话自己照办了便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自个来到了凤城。

 若洁这一宿没睡,就趴在母亲的病床旁斜趄着,刚有点要眯着了,突然一惊,原来她想起了上次母亲出院后有一次自己在艾依河边遛弯,碰上小区里的一个老太太在晨练,看到自己在河边心事重重地来回走动,就问起了她家的事情,原来林一民的死和白帆的病在小区里并不是秘密,大家都对其事其人有一些关心,也有一些同情。她和若洁闲聊的过程中,说若洁家里这么多的事,是不是家里房子风水上有啥毛病?还说一家的时运要是遇上疙里疙瘩的秽气缠上了坏事就会一件接一件的跟着过来。当时若洁以为一个老婆子说得话哪能当真,就开口一笑也没放在心上,回去也没和自家里的人提起过此话,现在想起来母亲一次次的住院?难道真是家里的风水运道出了问题?假如这样那么母亲这次能不能躲过去呢?又忆起以前母亲交待自己提醒她上中卫高庙去为父亲进香,此时母亲身体这个样子,就是提示了她也去不了,真让人烦心,想着想着睡意再也没有了。

 夏日晚上的时辰短,若洁寻思间迷迷糊糊的天就亮了,看看母亲,睡得正稳当,就从脸盆里把毛巾淘了出来,先给自己把脸抹了一把,这下头脑倒是清醒多了。向门外看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想着医院上班后才能有人,不知医生护士们啥时能过来,要是来了再问问母亲现在是个啥情况?想给白帆擦把脸又怕把她惊醒了,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呆呆的发楞。坐了一会有些尿急,监护室旁边的走廊里就有卫生间,但想起护士的交待,又不敢离开病室出去,只好憋着。正在难受,忽听到门扇一动,蓝姨进来了。原来蓝姨回去后也没睡实沉,早晨五、六点钟就起来了,起床后,她在家里转悠了一阵,计算着公交车开动了,就给白玉说了一下,自己出门坐早班公交车赶到医院来。蓝姨一来,若洁正好解脱,赶紧去外面上卫生间。若洁解完手后进到病室里,蓝姨对她说:“你妈醒了,问你呐。”若洁赶紧走到母亲的床边,看白帆已经醒来,面上憔悴得很,精神却还有一些,睁开眼睛脸向上仰望着思摸着什么,看到若洁,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把手往外伸,但她的力气不够,抬了几下胳膊也没抬起来,若洁赶快把手伸过去,捂住母亲的手说:“妈,你不要动,我摸着你。”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白帆慈爱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盯了半天,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是要说话,若洁忙把耳朵贴近她的嘴边,白帆嘴唇抖动了几下,也没有吐出一个字。若洁忙用手又把她的后背给捋了几下,给她鼓了鼓劲,白帆又缓了一口气,才低声在若洁耳朵边断断续续的说:“人生很多相遇,就和浮萍一样,交会的只有短暂,接着可能就是永别。我有幸和你爸爸相识且走了这么长的人生路,我满足了,就是你,我不放心,你能不能也有这样的幸运?有个人一生一世陪在你身边,让妈妈死也瞑目。”说完这个话,白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若洁,若洁把头抬起来望着母亲,心道母亲这好像是在说安排后事的话嘛!但她又不愿拂逆母亲的心,就点点头,轻声说:“妈你放心,自会有这么个人在我身边的,你好好养病。”白帆头微微一动,表示知道了,就又把眼睛闭上了。这时医生和护士也进来了。

 白玉、蓝姨和若洁和医生商量了进一步抢救白帆的方案,医生说白帆这次还是心梗,但比上次要严重的多,必须要做搭桥手术,但是看她的身体状况,一时又不宜上手术台,只有先给她保守治疗着,把身体养一养,到时机成熟了才能做手术。

 以后的几天里,白帆时醒时晕,晕时呼吸顿失,只有一息脉搏,人如死去一般,醒时也仅能转转眼珠,却也说不出话来,有时能吐出个别几个字来,却再也没有能和上次一样对若洁说话时的清醒和流畅。白帆清醒时给蓝姨私下里吩咐了,不管手术结果怎样,都不能责怪医院和医生,又让蓝姨把这话给白玉和若洁也传了过来。

 若洁对给母亲治病成功是很有信心的,她查了医疗书籍,也听医生说过:心梗这种病的治疗现在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医疗技术,手术的效果好坏主要是看病人的身体承受能力,医疗手段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她对母亲这样说话虽然心惊却毫不在意。而蓝姨是一个家庭妇女,白玉是一个小县城的初中老师,两人都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并没有把白帆说的这番话存在心里,她们都不知道,这一段时间来,白帆历经外事惊扰和内心煎熬两边夹击,不但身体状况极差,而且心理上更是接近油灯将灭柴火渐烬这种程度,本来林一民死去后,她的心中就存了个必死的决心,所以在主观上已经没有活下去的愿望了,能让她在世上苦苦挣扎下去的,一是有对自己女儿若洁的牵挂,二是林一民的冤情尚未告白。几次住院,几经折腾,白帆身上虚弱,心里明白,她想,自己早就存了追随林一民一走了之的必死之心,不就是因为考虑若洁孤身一人在世而牵挂揪扯吗?不就是因为林一民的冤情未申而心有不甘吗?既然活不下去了,干脆就走吧!反正若洁已经交待给蓝姨了,还有李文喧一家在旁边扶持相帮,自己也可以略微放心了。那些公司欠的账,总不能大人死了还追着孩子要吧!林一民的事现在也顾不上了,只有等来世再给他申冤吧!主意一定,她就开始采取行动,每天和医生护士们假意周旋,而在身体恢复上并不按他们的意思去做,该吃药时偏不吃药,该休息时偏要折腾,该静心时偏胡思乱想,让医院的大夫护士们很是不解,为什么这么下药吊输液瓶总不见效果呢?给她动手术风险很大,不动手术又治不好病,而且危险在一步步逼近,病情一日不除,病人就有可能在某一天突然会失去生命,医生们实在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无奈下只好建议让她转院去北京那些大医院里治疗,但若洁和白玉知道这种病转院过程的风险极大,不敢轻易答应,这样白帆的病就一天天拖着。

 人们常说:再有能耐的大夫,也不能救治已经心死的病人。白帆是抱着必死的心意,医院的设施再高级,医生的技术再高明,对她来讲都没有任何意义,吃喝休息上她想法设法折磨自己,任何药物也是别人前面放到她嘴里,她后面就含着不咽悄悄吐掉,打药吊针一丝不沾,能推则推,能赖则赖,任谁劝都不动心,终于这样熬了一段时间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自己走了。看着若洁伏在病榻边痛哭不止,旁边的人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大家纵有安慰之心,但一想一年多时间中,林家的大丧凶事一个连着一个接踵而来,实在是让人无法对若洁说出什么有些份量的宽慰话。

 那些尚在等待着,还准备要在天元集团和林家里找出一些个人收益的人,一看此时此景,也暂时没人再敢放出什么屁话,悄悄的偃旗息鼓了。           

白帆的丧事办的很简单,王总和郭巴子他们把白帆的遗体送到了殡仪馆,在那里开了个简单的追思会。没有搞什么念悼词、告慰逝者、感谢来宾的仪式,仅有若洁、白玉、明明、蓝姨等人俯跪着哀哀哭泣,紫菡、郭祥、建飞、文喧等一干亲友在一旁低声劝慰。来奔丧的人不多,总共也就二、三十个人。除了王总、郭巴子及公司里的几个领导外,还有就是李贵生夫妇、陈总、周律师和几个县上来的亲戚,县、市、省上的领导则一个也没来。白帆的父母和弟弟均在外地,白帆生前就告诫妹妹、妹夫不让通知他们,以免让自己父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情景,老人精神上经受不起打击。

白帆让殡仪化妆师精心修饰过面容,静静的躺在摆设在地中间的棺木中,在殡仪馆缓慢放送的哀乐陪伴下,大家围绕棺木走了一圈,追思会就结束了。然后是若洁在蓝姨扶持下抱着母亲的遗像,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前来奔丧的众人,大家一起上了王总事先租来的大客车,后面跟着公司现在仅存的一辆大客货车,大客货车上摆放着白帆的棺木。车辆到了原先埋葬林一民的植物园墓地处,让雇来的民工把林一民的坟挖开,再把白帆的棺木抬放进去,两人的棺木并列一处,用土再埋好。这样,白帆终于和她日夜思念的林一民永久的长眠在了一起。

事毕,王总在天元酒店开了三桌饭,请来宾们一起吃了个答谢便餐。母亲的后事这样潦草的处理,让若洁很是寒心,但她也知道,在这个特殊时期,王总、郭巴子这些叔叔们也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家业衰败一塌糊涂,究竟是谁之过?她一时还想不清楚,但世态如此炎凉,她可是深切地体会了个透彻。  

 

 

    白帆的后事处理完毕后,前来奔丧的人们各自离去,王总、郭巴子这些公司的人先回公司了,外地来的亲友也留下谆谆劝慰后分头走了。这时,李贵生一家也准备要走,若洁想到过几天就是“头七”,要和母亲再做一次告别,她心里很想让文喧也来参加这个祭奠仪式,但又实在张不开口,在送别之际,李贵生问她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一家帮忙时,她口中委婉的说出这层意思,文喧本不想再掺合进林家的事中来,正想找个借口推托,李贵生在一旁却大声应承下来,说:“行!到时就让文喧请个假过来一趟。”气得方玲在一旁直拿眼剜他,他也没在意。

白玉的暑假还只过了一半,她原本就是预计要在姐姐家待上一个假期的,现在姐姐家出了如此大事,自己更没有理由离开凤城自个回去,而且她也不放心丢下外甥女若洁自己在家里,但和若洁一商量,若洁竟不同意她留下,若洁的理由是自己马上要参与处理公司的事务之中,她们一家在这里待着可能会对明明的学习不利,这个理由很牵强,但白玉竟无可反驳的应答。白玉又提出让自己的丈夫郭祥待下来帮她处理这些事务,若洁又说先等一等,过一段需要时一定请姨父过来帮忙。白玉和郭祥商量了一下,郭祥是个实在本分人,本就对公司经营的什么烂事不感冒也不愿意掺合,正好顺坡下驴叫嚷着赶紧回家。白玉也琢磨不透自己这个外甥女心里想的是什么,只好给王总、蓝姨他们交待了一下,先回了杞城。

    其实若洁有自己的盘算,母亲的去世让她对杞城的一些领导如周县长、赵副县长和刘国兴等人的仇恨达到了极点,痛定思痛,她认为就是周县长和赵副县长在官场中的相互倾轧,导致了自己父亲林一民的自杀,并间接促使自己母亲的病重不治。而刘国兴是这一切的直接推手,就是这个人不讲同学情谊,在自己的父母处于危难时不但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反而向前使劲推了一把,将自己的父母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这三个人,对自己父母的双双身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种看法,其实并不完全是实情,但白帆生前不停地在她耳边吹风叨咕,给她的脑海里留下的印迹很深,这样就严重影响了她对整个事态发展过程的判断。

    一时间,仇恨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想要报仇,想要让这三个人付出代价。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消除母亲生前对自己女儿身不能顶门立户的误解。

这也难怪,若洁本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对人世间的种种恩怨情仇只是凭着简单幼稚的思路去辨别青红皂白,更深层次的原因她就很难搞掂明白了。现在她已经钻到牛角尖里了,思绪在乱草岗子里面瞎转圈圈,自己却还认为这就是正确之路。想到自己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在学校请的休学假就要到期了,她决定立刻开始行动。但尽管她的报仇欲望十分强烈,她却仅是个一直在家中、学校两头一条线上来回转悠的小女孩,没有多少社会阅历,实在搞不清要报仇首先应该要做什么?怎么去做?心里一腔激愤,具体做起事来却是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她的办法就是找那几个同样不谙世故的小密友们商量,所以她才希望文喧在这个困难时候能和自己站在一起,也不希望小姨或小姨父待在身边干扰自己的复仇大计。

白帆逝去后的“头七”,若洁要去父母的坟上去祭拜,那天建飞、紫菡几个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文喧也在父亲的催促下从煤城赶了过来,卓玛因在青海,若洁吩咐几个人不让给她传信,直到现在她还不知晓若洁家竟出了这等大事,便也无法回来,白玉、郭祥一家则从杞城专门过来参加祭奠。

上山前,若洁让蓝姨在外面饭馆订了一桌菜,说是中午回来大家一起用餐。为了说话方便,她没有把饭局放到天元大酒店,而是找了个离家不远的比较僻静的中档饭馆。

上坟时她没多发言语,只是把带来的供品放在父母的墓碑前,把香烛点上,上前跪倒,头深深的稽伏在地面上,大滴大滴的泪珠夺眶而出,白玉、明明、蓝姨也随她跪下,一面轻轻啜泣。其他人见此,心中恻然,围在侧旁站了半圈尽皆无语。若洁虽没有像蓝姨那样出声泣饮,但心底却如赤足趟过荆棘丛般淋淋血滴,脑子里默默数念的心愿就是:让父母保佑自己报仇成功。

中午到了餐馆的雅间,她让蓝姨和小姨一家先吃些饭食,请她们先走一步回去照看家里,自己则说要好好谢谢这几位同学朋友,要稍稍多待一会。蓝姨和白玉一家也没多想,匆匆吃点饭就先一起走了。

等他们走后,若洁看菜已经约略吃了一些,就又让服务员添了几样,又拿上一瓶白酒,然后让服务员退出去,顺带把雅间门关上。她起身给大家的酒杯里一一斟满酒,自己端着酒杯站立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三位本来看若洁今天的作派就总觉有一些怪怪的行迹,但念她在坟前表露的神态十分悲戚,不敢也不想去撩伤她的心绪,只有干坐一旁,相互瞅瞅,静候她说话。

若洁站了片刻,看看大家,轻咳一声,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好哥哥好妹妹,我想先敬大家一杯,再问大家一个问题。”说完把酒杯端起,送到唇边。众人依她之言,也起身端起酒杯,一起干了。若洁又说:“谢谢,我的问题是,你们对我们家的事,尤其是我父母的死,有什么看法?”

对若洁的话,文喧、建飞均没有啃声,紫菡紧赶着说了一声:“我们能有什么看法?难道叔叔婶婶们的死还能有什么蹊跷?”。若洁口中“嗯哼”一声,没有理她,只把目光炯炯地转过去看文喧和建飞。文喧慢条斯理的说:“按说这叔叔和婶婶的死,也还真有些蹊跷,好好的人咋能一个自杀,一个病死,没听过叔叔做过什么愧心事,婶婶身体也一直硬实着哩。”建飞看不惯他的肉劲,接过来说:“看你说的哪话儿,难道人都做过愧心事了才去自杀?病死不病死还要看平日身体好了坏了的,身子骨杠杠硬实的人说没就没的不也是大有人在,哪能看出来个啥?叔叔婶子们过去做的事到底咋样?我们不愿意听,也没时间管。若洁你有啥想法只管说,我们都听着。”

若洁瞧瞧他,又转过脸来,对大家一字一顿地说:“我感觉我父母死的不清不白,我认为里面大有文章,我不想就这样让事情稀里糊涂的过去。”听了若洁的话,文喧、紫菡、建飞三人面面相觑,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还是建飞快人快语,道:“要是其中确实有猫腻,那就应该搞个清楚。”若洁目光正在各人脸上扫来扫去,听建飞这么一说,便点点头说:“我正是这个意思。”看看那三位还没明白她的话音,接着说:“我怀疑不但有猫腻,而且还有大猫腻,我父亲好好的一个人,凭啥说没了就没了?我妈妈在省上、县上找了这么多天,没有一个人出面应承着要把我爸的事搞明白,我妈妈硬是让那帮人气死的。”文喧说:“你说得那帮人是谁?”说话的声音都颤抖得有点走样了。若洁说:“当然是那些个害死我父母的人,就像县上的那几个狗官,姓周的、赵和平、刘国兴他们,还有一些。”三个人一听若洁所指的全是些领导,心里头立马都有些发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若洁再环视他们几个一圈,冷笑着说:“怎么,全心虚了,胆没了?还没说怎么做呐,就没有声气了!”建飞硬着头皮说:“那你想怎么对付他们?”若洁说:“那要看你们几个有没有胆量陪我一起去和他们斗一斗,要有,我才说。没有,今天就算是我请你们吃一顿感谢饭,吃完饭就拉倒,各走各的。”建飞让她这么一说,反而把胆气给激起来了,说:“你说吧!他们俩我管不了,我只说我自己,我就是豁出这一身肉,也要帮你把叔叔婶婶的冤情找回来。”紫菡低头小声说:“豁上你的一身肉,你的肉才值几个钱,还不如街面上的猪肉贵呐,能办成啥事?”她的声音虽微弱,但大家都听到了,她说得自个也是一乐,由不得“噗哧”笑出了声,正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被这一语一笑冲淡了许多。若洁也觉得刚才自己的情绪有些激愤,把大家逼的太过了,就势也道:“不用拿你的肉说事了,你那肉还真值不了几个钱。先吃菜喝酒,待会我再向你们说。”几个人这才缓过神来,大家一起举起了筷子。

    人就是这样,有时是话赶话,一句逼一句,挤兑到一起了就收不了场,冷静下来,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说的话值当不值当。若洁近来脑筋一直围绕自己父母的冤屈来回转,到今天在墓碑前心里的委屈激愤已经憋到了极点,所以才有刚刚那种不管不顾地逼大家帮忙,有一些“霸王硬上弓”的言语和举动。通过这一段的说说话话,她的恶劣心情也散发的差不多了,脑子也清醒了,察觉到有些事只能靠自己去努力,而不能硬逼着别人去和自己一块做。于是,她边吃饭边对三人说,现在就光吃饭,不提刚才说过的那些话题了。偏偏这时建飞不干了,他说,既然若洁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帮忙把叔叔婶婶的事搞清楚,那还算是什么好朋友?所以若洁不用太见外,只管说下一步要怎么办?若洁此时脑子里的智光已经渐渐恢复,她并不把自己的真实意图说出来,只是说想听听大家的想法,谈谈对下一步如何做的意见。

    别看紫菡平时咋咋唬唬的,毕竟她是个女孩子,拿不出什么招数,说不出什么道道,摊上这种场面上的大事了只有干坐着听别人讲。

    文喧的意思还是按法律程序进行,把事情搞清楚,然后再去报案,让政府去处理。建飞跳起来说:“人都死了,还按屁个程序进行,而且政府那些人官官相护,指望他们去处理,那还不是指望小姨子生孩子——打水漂的事。依我说,先找人做了那几个坏怂再说。”文喧连连摇头说不行,紫菡也指责建飞粗鲁莽撞,光知道打打杀杀。建飞一生气,说:“这不行,那不行。就依你们说的,那到底你们谁能说出叔叔和婶子到底冤在哪里?谁人能承担个啥责任?那样我们找人家告状也有个由头。”几个人又面面相觑,还都说不出个子午卯寅来。紫菡说:“要不然我们把王总、郭巴子他们找来先把事由问清楚后再定夺咋做。”文喧说:“那不行,那些人叔叔婶婶在时还能给咱们个面子,现在叔叔婶婶都没了,见着我们他们躲还躲不及呢,你让他们来告诉咱们叔叔婶婶的冤情,那怕是指屁吹灯借鬼推磨。”若洁寻思,就这几天这些人的表现,让他们出来帮助指证父母的冤情,真是指望不上,也就摇了摇头:“文喧说的对,那些人别再想指望他们能做啥事了,不拆台都算万幸了,还是靠自己吧!”建飞说:“不行了咱们走走旁门左道,现在当官的那个屁股都不干净,咱们紧盯着姓周的和姓赵的,抓住他们几个不能捅上台面的事,给他来个一箭中靶心,打他一个反腐第一枪。”文喧说:“你不要带着有色眼睛看当下社会,当领导的也不全都是你说的那样,假如那几个都不是贪官呢?再说,就他们中间有些见不得人的鬼事,人家能到处宣扬得让你知道?我们去哪里去抓人家的短处?”建飞哼哼两声:“不是贪官?现在哪里还有清官?都快成了稀缺动物了!”文喧还想反驳,若洁抬臂止住他俩的抬杠,说:“文喧和建飞说的都有道理,我想结合起来施行,我们先找一找,看看这几个鸡贼真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短处,完了再考虑是走正规程序办呢?还是用别的方法去治倒他们。”大家寻思一下,觉得也就只有先采用这个办法才妥当。

     又议论了一阵由谁去帮若洁一起办理此事,先是紫菡提出由文喧和若洁一起去跑动,一来他俩关系亲密有事好商量,二来文喧心思缜密办事比较稳妥。若洁也是这个意思,她目光盈盈地盯着文喧,满面都是热切期望的神色。谁知文喧还是表现出这一段时间中惯常的不冷不热表情,表态的口吻也是淡淡的,只说自己在单位上目前很忙,暂时确实抽不出时间来。建飞不高兴的低声叨咕道:“单位上忙?谁不忙!”紫菡忙拉扯他的胳膊,若洁也无可奈何的收回了失望的目光。后来还是定下先由建飞陪若洁一起去杞城了解那些人的情况,其它人先各忙各的,等事有了初步结果后再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这几个人都是小孩子的心性,他们那里知道?那些当官的个个都在世间的官场中混成了人精,不说干得那些龌龊事,就是平时场面上的行为也是守规守距合钉合铆,做得滴水不露,熨得纹丝平整,说起慎密周详来一点也不含糊,真正要做下那些贪腐的坏事了,就是检查机关纪监部门去查还要花上些精力费上些功夫,哪能任随他们几个小孩子花上三两天时间使出些三脚猫功夫就能够了解明白?这也是他们尚未知晓世事,一厢情愿的幼稚之想。但在此时,他们几人可是议论的一本正经,个个都像是马上要肩负起多大的天下大任似得。议论完毕,大家急急用饭,各自离去。

 

 

    建飞对自己和若洁一起出门是一万个情愿,虽然他对文喧的行为有所鄙视,但并不影响他此行的高涨热情。

    前一阵,建飞在公司里的身份很是尴尬,几个月没见着公司的钱了,大多数人都离开了这个萎靡不振的私营企业,自己也和大家一起跑路吧,正应了那句老话:“约觉不好,撒腿就跑”,感觉到有些对不起以前倒霉时若洁一家给自己帮忙的情分;不走吧,好像是还在等着让公司给他算清拖欠的工资。好在他是个大咧咧的人,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反正公司里有的是住人的酒店,有的是吃饭的餐厅,自己不去吃住,别人也要去,何必要便宜别人?他依旧每天摇晃着膀子,在天元大酒店里公司提供的宿舍里去住,到了饭点拿起碗筷就去吃饭,吃完就不管公司有事没事,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待着等事干。但他的内心也颇感惶然,公司这种江河日下的现状何时能结束?这样下去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白帆去世之前,他的脑子里满是为公司分忧解难的念头,却一腔热血无处发泻,白帆去世以后,他更是为若洁以后的生活和承受的压力担心不已。

    这一次,让他陪若洁去调查与林叔叔和白董事长弃世有关的一些问题,于公于私他都觉得很对自己的脾气,从公的角度来讲,自己立马算是有了一个能为公司做些正经工作的机会,也算对得住公司这些天来提供的饭食。从私的角度上来讲,正应和了他私心倾慕若洁,想和伊人待在一起的心愿。中午饭毕,他兴冲冲的回到天元酒店里自己住的宿舍里,略躺了一会,就跑到公司里去收拾行囊,做好陪若洁出门的准备。

天元公司因经营不善且债务缠身,人员大量流失,大多数业务都已经停顿,主要工作就是化解那些来自外部或内部的各种干扰,而位于酒店四楼的天元集团公司本部,现在基本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楼层和数十个门窗紧闭的办公室了。

今天建飞一到公司,却立感与往日有异,虽然人还是没来几个,但毕竟有人在楼层里走动了。以前躲着不敢露面的几个公司领导的办公室门都半开着,负责公司全面工作的王总屋里面好像还有不少人在嗡嗡说话。建飞很是好奇,他走近王总门口偷偷听了一会,原来那些人是在议论公司的资产分配变卖的事,其中还有周律师的声音。他觉得这个事必须要马上告诉若洁,就悄悄走到自己屋里,把门轻轻掩上,拨响了若洁的手机。

    若洁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个事王总和她说起过,公司现在是债务缠身急需现金流动,所以他们想把公司资产重新估价变现,应该能摆脱一些目前公司面临的窘况。这个事目前王总和郭叔他们在办,她暂不介入,也不过问。若洁还说,咱们现在主要是找那几个鸡贼算账,其它事先放下。建飞听她如此这般的一说,才放下心来。

林一民和白帆接连去世,给天元集团带来的是覆灭之灾,俗话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天元集团的致命伤,不在于外来的干扰和资金短缺,甚至公司内部普通员工的闹事也构成不了对公司的毁灭性打击,而在于上层领导中出现了巨大裂痕,说到这里还需要把天元集团自林一民去世引起第一次分家后,由白帆牵头重新组成的公司新领导班子的构成简单介绍一下。现在的天元集团,白帆是董事长,下面有董事会和监事会,而日常的事务推进则由经营层面进行,经营层面包括几个正副总经理,其中王民哲现在担任总经理,负全面责任,几个副经理都是白帆上任后重新配置的,一个就是郭巴子,他算是自杞城水泥厂时就跟在林一民身后鞍前马后奔波的天元集团老人了,一贯任劳任怨,颇得林家的欢心和信任;另一个也是白帆在杞城水泥厂停产后从那里抽调过来的尹副总,因为杞城水泥厂的老股东多,这些股东们又在上次集团分裂重组时立了大功,而且厂子已经停顿,白帆就把很多过去的老骨干都抽到凤城集团本部来,主要给他们解决饭碗子,也顺带充实这边的力量,尹副总就是他们中的皎皎者,在集团主管财务销售等经营业务,和他以前在杞城水泥厂当副厂长时分管的业务范围大致相同;还有一个是原来凤城水泥厂的厂长,现在分管集团生产的张副总;原来的天元大酒店的经理因以前站错了队,被清理了出去,后来从酒店新提拔了一个集团副总,一个酒店经理,都是女性,目前只有她们倒还安生,并无其它异动。

    刚开始时这几个正、副经营高管一度对集团公司是信心满满,尽心尽力的为公司做事,但随着公司的经营不善,逐渐陷入困境,有人就生了贰心。这在白帆在世时已经初现端倪,这些人的小动作也是白帆最后精疲力尽斗志丧失生意皆无的主要原因之一。现在白帆一死,公司的上层管理人员中已经有人开始做另起锅灶的打算,但王总却并没有感觉到这点,他还在殚精竭力地为公司再度兴起而苦思冥想,岂不知椽檩已朽,广厦安存?公司的几个高管中大多数人已经萌生异志,只是碍于尚无合适的机会发作暂时等待而已。到了最后连一贯忠心耿耿的郭巴子也经不起那些人私下做工作,渐渐的倒向了那边。

    这几天王总和几个公司的副总经理商量了一下,先准备用公司资产重组的名义把那些中小股东们稳住,再以拟拍卖一些资产来还清债务让各个债主们暂时消停下来,这样公司暂时也能过上几天较为太平的日子。按理完成这项工作用时不多,且在目前这种状况下还可以给天元集团精疲力尽的领导们提供一个缓冲的时间,正是研究下一步公司脱离困境的极好机会,无奈这些高管们人各有志,心怀鬼胎,人坐在会议桌前,思想却在海阔天空的四处云游,精神恍惚,口中乏辞,说起正事来只是敷衍,研究了几天,还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也提不出来。急得王总两眼冒火,毫无办法。                 

    建飞听到的异动,也就是公司领导在研究资产变动的事,这是王总自己关起门思考几天后想出的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具体就是找人重新评估分配集团剩余财产和债务,让股东大家共同承担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他和若洁通电话时说过这个事,若洁并无不同意见,只是说要让周律师多参与一些,以避免不了解法律条文而引起诸如此类的问题,产生不心要的后果。若洁接电话时正好蓝姨也在跟前,她老人家对李贵生的印象很好,加之她一直认为李家和林家有些特殊关系,所以斗胆发表了些意见,让若洁给王总说把李贵生也叫来,以林家的代表身份去出面监督公司财产、债务的清理和分配,她说若洁:“你自己不愿意去管这些破事,还离得远远的,要是那些人坏了良心,哪些乱账不还都变成了你自己一个人的?咱可不能做那种拿不上钱还粘包的事。让老李帮你去盯着他们,让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办事,你自己不也就省心了吗?”若洁想这个蓝姨虽然脑子有些糊涂,但话说的却很中肯,就和王总说了这一番意思,正好王总也担心自己要做的事别人不一定能理解,自己又口拙嘴笨的,容易产生误会,需要一个给自己帮腔顺带把其中的道道拐拐给大家解释清楚的人,就同意了若洁的这个想法,让李贵生做为集团公司资产评估分配小组的成员正式介入这项工作中来。

那么李贵生到底来没来呢?实际上他并没有按事先和王总商量好的预案按时到凤城来,而且以后也不可能再过来了。

和若洁通电话后,王总就给李贵生打电话,说林家现在没有抵事的人,想让他过来帮着把公司里的一些内部事务清理清理,李贵生当时就同意了,他对自己满身的才能在单位上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很是不服气,正好有这么个机会让自己去展示展示,当然很高兴。这些天,李贵生充分准备做足了功课,就等候王总的再次召唤。这天一早,王总给李贵生打了个电话,李贵生就和班上请好了假。回到家中,他把要去凤城帮林家清理账目和资产的事向方玲说了一下,让她给自己准备一些衣物和临时需用的物件,说明是要在凤城待几天的。谁知方玲一听就变了脸,她说:以前因老林家的事没有处理完,她没好意思把话说全说透,现在林家两位老人也走了,他家里的事自家也帮着办完了,就要把该说的话全说出来,李贵生今天听也好,不听也好,但不管怎么也不能去凤城。李贵生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玲说,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儿子的前程。她说,原来文喧和若洁找对象,那时图得是林家有钱有地位,现在林家成了一堆臭烘烘的粪便,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老李还要去沾惹,还要上赶子去给人家帮忙,那真是脑子进水了。又说,文喧在班上有一个很合心很对脾气的小姑娘,你老李不管孩子的事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添堵设套,非要把文喧的好事往黄里搅。

李贵生听她这么一说,很是恼火,说你说的这个小姑娘以前怎么没人和我讲过?人家若洁和文喧明明是一对很般配的小儿女,过去若洁父母在的时候我们人也见了,饭也吃了,现在人家家里老人前脚一走,后脚你自家就要反悔,那还是个人做的事吗?何况两人情投意合,你方玲当时也不是没见着两人粘在一起分不开的样子?偏偏要这时跳出来作妖娥子,搅散一对鸳鸯。

方玲说,你说他俩情投意合?那就等文喧回来你自己问问你儿子的意思吧!还有文喧那个新找的小姑娘,你让你的宝贝儿子和你讲,我话前话后和你提过多少次了,你总不放在心上,现在还怪起我来了?不要吃过几次人家的饭,住了几天人家的高级房子,就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像个癞皮狗一样,谁给吃的跟谁走,只顾自己一时痛快,不管孩子以后的前程。

李贵生本要出门,让她这一闹,也没有心情了。他想问问文喧,但电话打过去,文喧刚一听他说这个事,就借口自己正忙挂了电话。

李贵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起来他在家里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本想做件好事,恐怕是那头都落不下好,心里不禁有些楞怔。看他坐在那里发呆,方玲就开始数落,说李贵生过去身边的哪一个同事刚毕业找了个某某领导的孩子,现在就在山下矿区机关担任某某要职;又说李贵生一辈子不会来事,只会“兔子扛枪窝里横”,在家里耍大样,在单位是混得一塌糊涂,在社会上是没个像样的人缘,自己成了一堆臭狗屎还不算,还要害得孩子像自己一样,文喧任他这样管下去,非让他给祸害了不可。孩子前程没个想头,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个啥盼头?说着说着,竟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抽泣起来。原来,方玲前一段曾试探地套过文喧的话,文喧心中的天平已经越来越倾向于那个领导家的女孩子身上了,感情上和若洁是渐行渐远,这在前期有着若洁因一些琐事表现出对文喧冷淡疏远而萌生误会的因素,但在后期则完全是文喧所在的国企单位中上下弥漫的那种趋炎附势的风气对他强烈刺激和日益熏染的结果。方玲探明儿子的心意后,早就盘算好了,从当下李家和林家的情势来看,自己再不下定决心,逼着李贵生在这个事情上就范,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她知道不用这种激烈的办法,李贵生断不会轻易同意文喧和若洁的分手,所以就拿出自己平时折腾李贵生的老法子,一骂二哭三吵闹,非要让老李合上自己辙,按自己确定的步子走。

李贵生听方玲在那里哽咽唠叨,起先胸头一股火突起,真想拍案而起,手已抡起,又觉不妥,硬生生把手按下,定定坐在沙发上,守定心口一语不发。细听了片刻,思前想后,又觉得方玲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感慨顿生。再过一会,竟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定,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咽下半口,又吐出半口,满屋游走。终于,他收住了脚,长叹一声,走到方玲身前,拍拍方玲的肩说:“先不要再说了,让我静一静,好好想一想,行不行?”

   方玲一听他有些松口,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你不要糊弄人,自己拍着胸膛想一想,但凡是有点良心的爹妈,就不能只顾自己面子上好看、里子上舒服,放着阳关大道不让自家孩子走,非要让儿子学自己的榜样一条黑道走到底,那才真叫缺德,都不配当爹做妈了。”

   方玲这一手真叫厉害,说的话句句是刀,字字如箭,直刺到李贵生的心腑要害处,噎得他再无语言,坐在那里直翻眼睛,净想往事。

方玲说完,又立起身说:“反正你也是走不成了,我上街给咱买点好吃的,中午在家吃,好好歇息一下。”她想着的是人也让骂了,话也说到家了,再给点甜头让李贵生彻底死了心拉倒。

李贵生摆摆手,说买什么好吃的,能吃进去吗?什么也不要弄了,就简简单单的凑和一口吧!李贵生终于因为爱子心切而放弃了自己一贯的做人原则,他编了个工作忙的理由给王总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班上请不来假,就先不过去了。

 

 

李家和公司里正在发生的事,若洁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别的事情她一概不放在心上,只是寻思着怎样一心一意要去完成调查父母亲死亡真相的有关事宜。白帆的“头七”过后,她在家略略收拾了一下,就和蓝姨说了自己想到杞城小姨家去走一走。蓝姨知道上次白玉来时让过若洁几次,要她上杞城自己家去散散心,想到她正好待在家里也是愁苦和烦闷,不如让她出去走走也好,而且白玉也是个实在亲戚,去她那里自己也很放心。就问她怎么过去?若洁说和几个同学一块走。蓝姨也没有多想,给她拿了些钱,吩咐她一路小心,早去早回。若洁一一答应,她先给建飞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好在凤城的长途汽车站见面。

 在长途汽车站坐上车后,若洁就再也没有啃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却并不去看窗外的景色,只是低着头在想心事。她在想,这次去到底应该要做些什么?怎么做?这些天来常常萦绕在心头的仇恨到底是什么?在家时,恨得咬牙切齿,直想要把天都捅破了才解气;出得门来,看艳阳高照,人来人往,世界也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可气、可恨、可憎,好像那些千层万重的仇恨之心顿时消减了许多。 

 侧头看建飞,那位已经头靠座背开始微微打鼾。建飞刚开始上车时还满怀希望,要和若洁唠上一路,再一看若洁上车后就压根就没有唠嗑的意思,他也顿感无趣,坐在靠走道的座上,想看一看窗外的风景还得绕过若洁的头颈,眼光只好在车内打量,车里面大多是从凤城回家的杞城人,他们说的本地话让建飞很不习惯,说的事和人也全与他一点关系也扯不上,更是无心打问。坐了一会,感觉无聊,不如睡觉,头一松眼一闭一会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若洁以前回杞城时大多坐父亲公司里的小车,坐在这种一个车箱空间里挤满数十人的大轿车近年来还是头一次,刚上车时有一些心事,现在心事一散,再看车内和窗外的景象,颇觉新鲜。八月初的塞上大地,正是热浪袭人时节,车内因有空调开着并不觉酷暑难耐,隔着建飞座位走道那边坐着一个抱着个一岁左右幼儿的年青妇女,那位小母亲一脸的柔情和幸福,一会逗着孩子玩,一会抱起孩子,让幼儿的小脑袋直起来,一双细眼四下翻转着看,那抱在怀里的幼儿正是咿呀吐字的时候,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觉好奇,先是盯着建飞一起一伏的头使劲瞅,过了一会大概是看累了,又向若洁这边来张望,嘴里咦咦唔唔不知呢喃些什么,若洁很是喜爱,不觉多看了几眼。正看得有趣,汽车一阵急停,到了杞城,建飞的瞌睡也惊醒了。

 杞城对若洁来说并不陌生,虽然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家就搬到了凤城,但早前每年父母都要带她回来一趟,那时爷爷、奶奶都健在,外爷爷、外奶奶也在老家,亲戚们也多有来往,有时回来一住就是十多天,夏天的浓荫,冬天的火炕,让她很感温馨。后来家中的老人们一个个去世或远走了,回来的次数就少多了,但她脑子里老家的印象还是过去那个陈旧的小县城,房屋低低矮矮,周边一堆堆村庄,泥土路好像永远走不完似得。

 小姨的家就在杞城城里,下车后,她想了想,这次来的情况特殊,不能上小姨家去,也不能回家去住,就领着建飞先到县城的一个名叫红宝的中等宾馆去登记了两个房间,把住宿安顿好。

 在自己的房间里略略收拾了一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该出去吃点饭了,若洁本没有什么胃口,但一想人家建飞可是专门跟过来为自己办事的,自己总不能像在凤城家里一样,一个人想吃就吃,不吃了掉头一睡,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吧!就走到建飞的屋里,问建飞想吃什么?建飞和她开玩笑说,到了你的地界上,吃什么由你来定。又说,这是你的老家,有什么好吃的你应该知道。若洁定神一想,说起杞城好吃的,好像还真有一些,有些在凤城已经创出名气了,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有开卖的,有的却还默默无闻,藏在本地的深巷中人所不知,正好可以让建飞去品味一番。她说,不行了请你去吃蒿籽面?建飞说,那玩艺?在天元就有,想吃天天都能吃到。若洁说,天元酒店的和这边没法比,蒿籽面在凤城卖不起来,因为在那边水土不服,不光是吃得人嘴里滋吧不出地道味来,就是做得人也因为没有合适的食材而在那里瞎糊弄,我让你吃的你以前一定没有尝过的。话是那样说的,但她看建飞对蒿籽面并不太感冒,就又说要不请你去吃鸡血面?建飞说随便,吃什么都依你。

 两人出来,走了一圈,开面食的饭馆倒是不少,但一进去问,并没有一个有卖鸡血面的。问路边的行人,一个老大娘说:“鸡血面?那要等到晚上夜市上来后才能出来,现在正是中午,满街的饭馆那有卖哪东西的。”建飞说若洁:“快别找了,你们老家的特色我真吃不起,再走下去前胸都要贴在后脊梁上了。”赶紧找了个饭馆两人进去。

 吃完饭回到宾馆,说定了下午到外面走一走,先把要找的几个人认一认,两人分屋休息。

 下午两人约摸县上的单位快上班了,就从宾馆里出来,沿街上走过去,天太热,两人捡着荫凉处走。若洁以前每次回来都是跟在母亲后面,她啥心也不操,只管走路看景,这次不同了,建飞是个外来人,对杞城基本上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她才知道这里的大致情况,所以去哪找谁咋走路线咋找人都得由她来决定。她想了想,这次来主要是针对赵和平、刘国兴和周步清几个人来的,她跟母亲来过几次,知道赵和平和周步清都在县政府办公,刘国兴上班在检查院,县政府在东大街,检查院在北街上,这两处她都去过。几个人中,赵和平和刘国兴以前她就比较熟悉,平时是叫叔叔的,而周步清,除了听父母说过几次外,基本上没有印象,上次陪母亲来时,是白帆自己去找的周县长,若洁在外面车上等候,压根没有见上县长大人的面。

 若洁一路思衬着,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先上检查院,检查院是个临街院子临街楼,门卫较松,不像县政府大门口那样门卫制度严格,要先登记。到了检查院门口能进去最好,进不去站在门口也能看到进出来往的人,先让建飞把刘国兴这个人盯住了再说。

 主意一定,就领着建飞向北街走去。到了检查院门口,两人挑了个避静的拐角,从那里能看到进出的人和楼门口,在树荫下站了一会,见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一会功夫上班的人全进完了,也没看到刘国兴在人堆中出现,两人有点扫兴,正想着走出去找个地方坐一坐,突然看到一辆车开进了院子里,若洁连忙止住脚步,定睛一看,从车上下来个人,正是刘国兴,穿着制服,还戴了付墨镜。若洁怕他看到自己,忙把头低下,建飞不知所以,看到是个警车,嘴上还在念叨,是个当官的,还坐着车来的。一看若洁低头不语,觉到可能有情况,便再也不敢多嘴,抻直了脖子看。车上下来的人正是刘国兴,他挟着个皮包,迈步向正门的小楼走去,都快进楼门了,忽然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又回头向若洁和建飞站的地方扭头看了过来,还把墨镜从眼上拿下,像是要仔细打量的意思。若洁连忙把身子向一边低俯下去,好像在地上寻找东西的样子。身子弓的弯,再加上距离远,刘国兴只是匆匆一瞥,身子顿了顿,就又转身进楼去了。

 建飞看那人进去了,就问若洁,是不是刘国兴?若洁一边“嗯、嗯”的答应着他,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她想要是刘国兴刚才真看见他们了,这个岔子可就闹大了,才开始行动,还没咋样就让人家给发现了,真是扫毛(方言:不爽的意思)!这才感觉到事情远没有以前想得那么简单,办起来还的确挺麻达。又一想,也不一定就让他看见自己了,他就是回头瞅了那么一瞅,兴许还是看别人呢?

 若洁又领建飞向东大街的县政府方向走去。这边的事更是闹心,不要说进去,就是在门口站一站,也有门卫过来问讯。若洁只好说是来找赵副县长的,那人要打赵和平办公室的电话落实一下,还好电话打进去里面没有人接。若洁见状忙带着建飞转身走了。

 这个事办的太窝囊,两人既恼火又沮丧。沿街走了一阵,找了个卖饮料的小摊两人坐下,若洁给建飞要了两瓶啤酒,自己要了一瓶酸奶,把吸管啜在口中慢慢吸着,一边想着心事。天上要下火,人都躲到屋里歇凉去了,路上行人很少。建飞看了半天街景也没觉出点意思,转过脸问若洁下一步咋办?

 若洁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楞,突然问建飞:“咱们上城外去玩吧?”建飞直瞪着若洁,眼珠子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来做什么来了,你还有那个闲心?况且这么大热的天,你疯了!”若洁一声不响,只是定定看着他。建飞嚷嚷几句,旋即又笑了:“那也成,反正你上哪我就跟到哪。”若洁这才轻轻的说:“咱们上黄河边去看风景吧!”建飞兴高采烈的说:“好啊!正好我还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黄河呢。”跳起来就和小摊主去结账。若洁也不拦他,站起来走到路边截了个出租车。上车后,她让司机往黄河大桥附近开,车驶出城外,沿着通往杞城火车站的柏油路向北一路行驶,一会功夫,就到了黄河大桥附近。下车后,若洁带建飞向桥西下边的河沿走去。

 杞城本是个不甚开阔的平原,从南面的丘陵直接能望到北边的贺兰山余脉,黄河在平原中间斜跨着由西向东滔滔流过。从杞城城区出来向北走,都是微微下行的缓坡地,城边略高处是半旱川,到了河边则是低滩浅涂,上面分布了大大小小的水泊鱼池,平坦的稻田棋格般铺开,四周让河汊渠沟密网似的紧紧兜住,此时望去,颇有一些江南水乡的景致。

 河道外侧的河沿上是一围蜿蜒曲折连绵不断的长堤,上面一行不知何年何月栽种的高大柳树,碧荫遮天。河堤不太宽,仅能行过一车一人,两人走上去倒也不算拥挤。若洁和建飞从堤上慢慢向前走去,赏看着河上的景色,凉风吹面,胸襟一开,先前在城里聚集的一腔烦闷和气燥顿时一扫而光。

 杞城此时最集中的看点应该在种枸杞的茨园子里,但枸杞树不能种在太潮湿的地方,所以茨园子一般都在他们身后较高处的县城周边,河沿上的地势较低,回转身仰起头看那边却也看不甚远。倒是向河对面眺望,远远还能看到一些岸边滩涂地上水田似镜鹭凫闪飞的景色,再向上是郁郁葱葱的枣树林,夹杂在金黄色的麦浪间忽隐忽现,天边的贺兰山余脉,现在变成了一道矮小的土褐色山墙,在辽远的天际处黯自伤神。

 为什么突然有了要带建飞出城来看河上景致的念头,可能有一些想排挞自己心中的苦闷和困惑的因素在内,但完全是这样吗?若洁也说不清楚。

 她心里现在很是矛盾,她的根其实就在杞城,因为她的父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到凤城的,而她身上流淌的血液应该有很大的成份也是由这里发源的。这个地方的人性格一般来讲是比较平和、谦让,这种性格的形成细细评论起来,还正应了社会学家经常阐述的“地理环境的差异造成了不同地区人们不同性格”这句话。杞城的原住民不知是何年何月就扎根于塞上的,但现在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却大多数是从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时期逐渐迁徙到此地的,远的有明清时就来到了,近的则是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次支援边疆的大风潮中卷过来的。据说杞城有一个村庄里现在还住着明朝一个王爷的苗裔,邻近另一个村里的人则是为他们祖上提供服务的管家和厨子的后代。不管以前天南地北的人有何种秉性,来到这个山青水秀、物产丰富的塞上小江南后,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习俗和口音,到了这个地方后都渐渐同化成了统一的人群,而且性格也逐渐趋近。可能是吃这里营养丰富的枸杞太多了,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生存条件太优越了,人少地广物产丰富应有尽有,不用发愁吃喝穿戴,天高皇帝远官府的管束少,距离母亲河黄河不远不近位置不高不低,荒时旱不着,涝时淹不着,来了就都不愿意再向外边挪移了。所以这里的人视野不宽、追求不远,不太爱吃苦受累是他们的缺撼,但心胸开阔善良宽容却是这里人的优点,不怕别人和自己抢食,特别能容纳接受外乡人的到来。人们的性格中掺杂有一些粘乎成分,对其它地方人们所关心的外部事物有时表现出比较迟钝的反应,就是说话的声调也比别的地方的人要平和柔软的多,虽然择杂着浓浓的土音,但很少有那种凶巴巴的语气。人们养成的另一种秉性,就是不大有过多的追求和狠毒的欲念,飞扬跋扈的少之又少,争强斗胜的也较为罕见,暴戾杀狠的基本稀缺。这里的日子过起来迟缓,人们说话的音调也缺乏平仄升降大起大落的变化。

 若洁也有本地人的一些基因,同时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和过早接触复杂的外部世界,对她还是有一些其它的影响。她是善良、平和、宽容的,但同时又敏感和多疑,对事物的看法不完全迟钝和木纳,随时随地就有更多更深的心灵触角自内里向四外延伸,进而影响到到她对一些事情的判断和决定。这时她的心中,不但有因父母弃世而滋生的仇恨,还有看到外界万事万物生气勃勃活动景象后的反思。

 夏天的白天过的特别缓慢,夕阳好像总在地缘上静待着,云彩很少,风也歇息了,四野是一片迸发开来的明亮,而河道却在遥远的阳光穿透下和漠漠上升的水汽双重作用下,映射出一幅斑驳陆离的景象,无数个亮晶晶的小圆圈一闪一闪的在水平面摇晃着。站在大堤上,穷尽目光也瞅不透河面上水波浮动的情景,就是旁边滩涂上劳作的人影和翻飞的禽类也有些隐隐约约。若洁又从大堤拐下来,走到河岸边的一个水泊旁边,这是一弯清浅的积水,下暴雨时黄河水倒灌进来,天晴时渐渐与主河道脱离,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个小水窝子,里面的积水慢慢澄清后变成了清澈透明的水体,一眼能看到底,一点也不带有它的母亲——黄河主河道中水波纷涌、浑黄混浊的外貌,但虽然水干净了,却也失去了在母亲怀抱里的那种不停流动的活力,显得平静而又懒洋洋的。站在这里再向河道中看,水波打起一个个旋涡,急速的向下游奔去,一个刚才还在眼眶下跳跃的浪花,转瞬就消失在水底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若洁想起一个伟人的这一句颇带哲理的诗句,心情渐渐豁亮。回头看建飞,也是兴高兴高采烈,像个小孩子一样东探探水西瞅瞅天,在河边跑来跑去。

 夕阳像个红红的圆球在河道中央的天际轻轻晃跳了几下,突然降到了地平线下,天地顿时暗淡下来,归鸟鸣声啾啾,从身边飞速掠过,远近的景物渐渐隐入薄暮之中。若洁再看看身边的建飞,他的面上也没了刚才的眉开颜笑,代之是凝重的神色。“该回去了!”若洁心中喟叹一声,轻声说:“走吧。”两人一前一后,急急爬上大堤,走到来时下车的地方,截停了一辆从火车站驶向城里的公交,回到了城里。

 想起中午那个老大娘说的夜市上有建飞中午没吃到的鸡血面,若洁就带着建飞寻问路人,直接摸到夜市上去了。其实这个夜市正是林一民早先和赵和平来过一起吃蒿籽面的地方,只是若洁不知道这桩事罢了。两人进的还是林一民以前吃过蒿籽面的那家小店,这里正好也供应鸡血面。若洁给自己要了一碗蒿籽面,给建飞要了一碗鸡血面。两碗饭端上来,一红一绿,看上去倒也别有情趣。若洁的食欲不高,胃口不开,倒是建飞跑了一下午路,肚子饿了,心情更爽,一碗鸡血面不够,又让老板娘再给添上一小碗蒿籽面,吃完后抬头再看,若洁还在对面用筷子一根根搅着碗里的面条,一碗面才下去不到一半。建飞有些吃惊地望望若洁,若洁摇摇头,不让他说话。饭钱刚才在建飞要第二碗饭时她已经付过了,见建飞已经吃毕饭,就把碗一推,两人一起出门。

 门外正是夜市上人的时候,街道两侧小摊上的灯光已经全部打亮,沿街摆满了桌椅,已经开始有人入座,建飞对这种场面实在是太熟悉太有情缘了,他迟疑着停住脚步,看看若洁,若洁坚决的把头摇了摇,绕过人堆,向外面走去,建飞只好紧紧跟上。

 到了宾馆,建飞在若洁屋里坐了一会,他瞧若洁不喜看电视节目,和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就摸出手机看时间,已是快十点了,站起来说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屋里。

 他走后,若洁起身把屋门锁紧,到室内卫生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关了电视和屋灯,盖上薄被,躺在床上想心事。之前,若洁满怀着为父母追寻仇人的愤怒心情,为此她和建飞冒着酷暑奔波到杞城,但她毕竟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在当初狭隘黝黑的心底暗影逐渐袒露到阳光下的大地上时,她就能对自己的行为给出一个更为明智和正确的判断。尤其是今天一天的经历,有三个时间节点让她的仇恨心弦渐渐松开,情绪慢慢恢复理性:头次是在来杞城的大巴上,当她和那个咿呀学语的孩童小小目光对视时,感觉到了一种人类间相通相爱的暖暖情意,不禁为自己前一段时间的愤然行为有一些羞愧,这也是让她跑到河边寻找慰籍的主要原因之一;再就是她和建飞站在河边,夕阳西沉物候明灭的一瞬,脑海里浮现出伟人诗句的片刻,她心里突然怅然若失,虚幻难定;最后当她吃完蒿籽面走出饭馆时,虽然她没有迁就建飞准备在夜市上逗留放纵身心的想法,直接就走回了宾馆,但那一街嘈杂喧哗,自幼就充斥于耳内的乡音平缓柔和余音袅袅,听了不禁让人为的仇恨之心顿然全失。脑子里转一遍再想一想,这毕竟是父母双亡的大仇恨啊!难道就这样算了?她还有些不甘心,到底该怎么办?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想了半宿,头都想疼了也没个结果。

 

          

第二天一早,两人吃早饭的时候,建飞问今天的行动。若洁昨天一宿没有睡好,心里还是决定不下自己下一步应该咋做?只好让建飞先去休息。建飞说自己在屋里待不住,要出去转街,问若洁去不去?若洁说她昨天白天跑得有些累,晚上也没有睡好,想在屋里躺一会。建飞看看她的脸色,说要不要给她带些小吃什么的?若洁说算了吧!这里的小吃我啥没吃过,还是你看有好吃的自己先享受享受吧。建飞呵呵笑着走了。

若洁在屋里打开电视,想了一会心事,还是心静不下来,觉得今天这样心烦意乱,好像会有事发生,具体是什么事?想想又说不清楚。正在难以释怀的时候,听得有人轻轻敲自己的房门。她想这个建飞,今天还老实了,出去一会就回来了?走到门口就去开门。门打开时,她有些发懵,门口站的不正是她这些天早晚念叨,心里狂骂,昨天还跟踪追寻到检查院去的刘国兴吗?

刘国兴看她拉开门后呆呆站着发楞,就说:“怎么,不欢迎?门都不让进了。”若洁这才闪开挡住门口的身子,让他进屋。刘国兴一面慢慢踱进屋里,一面说:“好啊!自个住起了高级宾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叔叔。”若洁跟在他身后,也没吱声让座,只是说:“你有事啊?”刘国兴借她这句话,跟着说:“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啊!你是我的侄女,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叔叔,我可不能像你那么生分。”若洁心道,生分?还不知道是谁才真正生分呢!嘴上却说:“侄女认不认你这个叔叔,也要你这个叔叔要有个真像个叔叔的样子啊!要不然侄女想认怕是别人也要笑侄女有眼无珠呐。”刘国兴听罢,呵呵笑了:“还真有你的,怪不得他们说林一民的丫头是个才气过人嘴皮子利索的小机灵,今天一见果不其然。有女如此,你父母也可以心安了。”

若洁不知他怎么找到这里,也不知他还要玩些什么花招,心绪起伏难定,脸上神色也就表面出不太自然。刘国兴看出她的心思,说:“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过来看看老同学的孩子,有些事只有我们俩坐在一起才能好好谝一谝,没有别的意思。”若洁寻思既然这样,也不能太冷落了人家,就说:“那好,刘叔叔先请坐下,我把茶水沏上,咱们好好聊聊。”刘国兴点点头,说:“我和你父母之间的误会太深了,连累到咱们之间也有很大的隔阂,有些事,再不说清,看样会闹出很大的事来。”若洁联想到自己和建飞昨天的行动,深感此言不虚。

刘国兴在椅子上坐定后,看若洁把茶水倒上,人也坐在了对面的床沿上,就从自己的手提包中拿出几页纸,递给若洁,说:“你先看看这些。”又道:“我昨天见着你好像还有个同伴?是不是也请他过来一起谈谈。”若洁想到建飞毕竟还是个外人,与自己家的事也无多少直接联系,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坚决的摇摇头。刘国兴说:“也罢,只有咱俩谈谈也好,也方便把事叨扯明白。”

刘国兴递给若洁的几页纸其实是林一民死前写给白帆母女俩的信,也可以说是遗书了。若洁拿到手中,才看了几页,就有些看不下去了,眼内不禁泪水盈眶而出,她抽出桌上盒子里的纸巾拭着眼泪,坚持看了下去。

强撑着看完那几页纸后,若洁抹去眼角的泪珠,问刘国兴:“刘叔叔,这么重要的信,你为什么当时不让我母亲看,让她老人家一直在鼓里头蒙着。”刘国兴苦笑着说:“你母亲知道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就一直摆出一幅要拼命的架式,见我们不是闹就是吵,不要说把这些东西拿给她看,但凡是我的人挨近她的身边都会招来一顿暴骂,要是想给她这些,恐怕没到跟前就让她把送东西的人给撕碎了。”若洁加重了语气,说:“那你为什么把它不交给公司的王叔叔他们,让他们代送给我母亲。”刘国兴说:“你这个傻丫头,这是什么东西,能让外人看吗?你爸是死了,但他可不愿意让家人跟着自己一起蒙羞啊!”这话说的很耐人寻味,若洁自个在心里嚼了几嚼,不再继续追问,但原来对刘国兴心存的敌视和恶意却削减了许多。

稍稍平静了片刻,刘国兴又说:“本来这两封信是应该分别给你妈和你的,现在只能全给你了。”若洁听到他这么一说,眼泪又要汩突(方言:涌)出来,她强憋着把泪水压下,把心静了一静,然后抬起头,凝神注目看定刘国兴的脸,缓缓说:“那按照我父亲的说法,他是有错在身,但刘叔叔你说他到底错在哪里?罪该不该死?”

刘国兴仰起头,思摸了一会,沉吟着说:“要说我和你父母都是自小的同学,谁还不了解谁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罪?怎么说呢?反正人已经死了,咱们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古人说盖棺定论,今天咱们就给他来个实实在在的评价吧。”他噙了一口茶,吐出塞在牙缝里的茶梗子,缓缓说:“你父亲,说是个好人有点太远,说他是个坏人又沾不上边。”若洁有些生气,说:“那依你的话,他是个说不清干的人了?”

刘国兴若有所思的说:“你不要着急。其实世界上的人大多都是在这个界限里,既不能轻易给他们下坏人的结论,也不能轻易给他们下好人的结论,很难说清楚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孰好孰坏,很大程度上是看客观环境对他如何的影响,取决于外界的导向把他们往那个路上引。”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加重语气说:“你对你的父亲很了解吗?他在水泥厂改制时做的事你知道吗?”若洁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对我的父亲当然是很了解了,要不然怎么能是他的女儿呐?水泥厂改制时我还小,当然不会知道他那时做过什么了。”

刘国兴说:“那就难怪了。”面对若洁有些迷茫惘然的神色,刘国兴认为有必要把他所知道的林一民在杞城水泥厂改制时做下的侵吞国家资产的事告诉这个孩子,让她对这段时间中林一民犯的过错有个清醒的认识,于是他详细讲述了那一次发生事情的前因后果,其中有很多若洁并不知道的细节和秘密。

听了刘国兴的叙述,若洁一下子好像感到天塌了一样,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但心底却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坚持说:没有那事,他说的都不是真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再一想刚才见过的父亲亲笔手写的遗书,白纸黑字分明,字迹确实无误,一点也无虚假的地方,又实在无力反驳刘国兴的话语。

 刘国兴接着说:你爸是自杀的不假,但他的心灵早就先于他的身体而飞得不知到哪里去了,他的良知也早就被社会上的那些污浊熏染的变色了。我们上中学的那时,大家都是一腔热血想着尽快毕业好为国家和家庭做些事情。刚刚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和你爸曾经一起复习过,一起听得老师辅导授课,考完学后我们一起跑到附近一个家在农村的高中同学家,帮人家在稻田里薅了一天稗草,晚上就睡在人家的草房里,为的是好好聊一聊以后的人生设想,那时我和你父亲说的都是不管考不考上大学都要继续努力,为实现国家四个现代化做贡献,那时我们真是没有一点为自己谋私利的想法。我们上的大学虽然不是一个类型一个地方,但在学校里我们也经常联系,相互写信鼓励,共同进步。大学刚毕业,正是改革开放风起云涌的时候,我们年轻,我们奋发,大家唱着“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的歌,一起回到了杞城来建设家乡。时至今日,我们的年龄虚长了几十岁,工作和事业都翻越了人生的低谷,小小有了点成就,但我们的心灵轨迹却发生了不同的变化,有的人信守以前的诺言,坚持身心的洁净,默默地为社会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而有的人的心却被世俗的那些物欲奢求蛀光蚀空了,除了名利场上的东西,再没有别的物件能够融进他们的胸怀中,随意置国家法律法规不顾,不遗全力、不择手段的为自己谋取私利。

 听到这里,若洁心里一个“硌磴”,刘叔叔这里说得能是自己的父亲吗?在自己心里父亲的形象可不是这个样的。

    刘国兴说到这里,看若洁的脸色苍白,额头有汗渗出,不禁有点担心的问:“你不要紧吧?我说的可都是实情。”若洁摇摇头,说:“没事,叔叔说的我都在听着呐。”

    刘国兴知道若洁脑子里一下子转不过这个弯来,要让她相信自己的话,需要有一个过程,假以一定时日,所以他把话锋一转,又说起了林一民的人品。

 刘国兴说: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你父亲并不是个完全的坏人,就像才刚说的,在大环境不好的情况下,会有很多身处中间状态的普通人转而趋利附势向那些坏人们看齐,这时没有定力的普通人也会经不住诱惑而去做些违心的事。你看过那些不管红绿灯开闭只管自己随心所欲的违章穿越马路道口的行人吗?其中有一些人自身就是个一脑子浆糊没有个法律法纪思想的坏耸,他们闯红灯犯错误毫不奇怪;但大多数人却不能说他们都是坏人,一般大都知道一些遵章守纪的道理,平时日常生活里也不会轻易就去逾规越矩,但在走到路口处时,他们往往不是先去看红绿灯的指示,而是左顾右盼地看别人在咋做,只要路口没人看管或有人带头违章穿越,他们也会跟在后面去闯红灯犯错误,你父亲恰恰正是后面这种人。他要是真正的坏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倒得这么惨,因为坏人们,就像狡猾的野兽一样,善于嗅闻对自己不利的气息,并且在外界对自己出现危害苗头时会很轻易的把自己摆脱开来,比如说像现在还在位的一些领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可能是觉得这段话对眼前的小孩子说出来不太合适,他轻轻跳过了这个敏感的地方,又顺着以前的思路说了下去:你的父亲相对来说做人还是可以的,先是官场,后是商场,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五脏六腑早就会被烟熏火燎的腐黑烂透了,但他总得来说还是有一些担当,尽管不得不去做一些违心的事,但都能自己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也算是条汉子。不像有些人,好处是自己的,出事是别人的,出现了情况,保自己第一位,有时不惜会用别人的消失来保护自己的官运财运。但凡现在像你父亲一样,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走自杀这条路子的污行之人,一是要有保护某些自己最亲爱的人的责任意识,二是对自己已经做过的错事已经产生了愧疚悔悟之心,这些都只有具备了一定良心基础的人才能够做得出来。

 若洁听到这里,实在坐不住了,她轻声说:“刘叔,感谢你今天来看我并说了这么多的话,我自己想静一静,把你说的话好好想一想。”

 刘国兴看她显出了十分疲惫的神态,也就站起来说:“那好!你好好想一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再和我说,我现在要回办公室去办点公事。侄女,做为长辈,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人生的路在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走错了,一定要走稳了。你想想,尽管你的爸爸他们没有做下太下作的败坏社会风气的事,但所作所为,不一样在侵蚀民风政风吗?前一段时间,我们看了一个警示片,里面说到福建红楼的主人赖长清,他们对海关人员的拉拢腐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喜欢钱的给钱,爱附庸风雅的送字画,实在找不出缺口的就从人家家里人下手拉拢,找关系人,打亲情牌,有一些本来还比较清廉的官员,也架不住他们各种手段的进攻诱惑,最终走上了毁灭的路,要知道,官员是管理国家的架构要件,腐蚀官员,就等于把国家推向黑暗!你爸以前做的事,虽然还没有出格到那个程度,但发展下去,后果不敢想像啊!你爸爸不是个天生捣鬼的人,是这个追逐名利的时代潮流把他淹没了,也是他自己的不正确选项害了他自己。”

 “侄女,你再想想,凡是那些做下见不得阳光龌龊事情的人,他们哪一个会自己去责怪自己不应该去做这个,不应该去做那个?哪个不是含着怨毒的心理恨骂那些管束他们制约他们的人?尤其是对我们这些制止和清算他们错误行为的人,他们更是恨之入骨,视若仇敌,时刻想着要把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侄女,你是个明白人,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没有我们这些为国家为社会清理污泥浊水的人存在,这个世道将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人所做的污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事,难道不应该有人去制止,去处理他们?我们的做法难道有什么错,有什么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地方?”

 刘国兴说的话,早已让若洁听得心里激荡不已,说到这里,她更是身子一震,虽然嘴上没有出声,心脏却狂跳一阵,嘭嗵不止。稍做平静,她仰起脸,对刘国兴深深注视,头也轻点了几下。

 临出门之前,刘国兴再三嘱若洁好好休息,有事找他。并说林一民其实也是为了保护家人,让家人能够从过去的阴影中得到解脱才选择的自杀,可惜白帆不能够理解,希望若洁不要再犯糊涂,要多领会她父亲的苦衷,不要走错了路。若洁低头不语,只是起身送客。

 

 

 刘国兴走了后,若洁坐在临窗的桌前,静静想了一阵子,越想后脊背越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了上去。思衬片刻,突然强硬站了起来,踉踉跄跄扯着发僵的腿脚,走到床前,一个前扑,她就俯在了床上,头埋进了枕头之中,轻轻的啜泣。

过了一会,精神稍稍有些缓过来,她又拿过父亲的遗书,翻转身子,边看边流泪。

林一民给若洁和白帆写的信,语气、措词和内容都不尽相同,给若洁的信,只是含蓄的点出了自己有事,而给白帆的信,则直接说明了自己就是待罪之身有罪之人,这可能是当时他认为分头分发给每个人的信不可能都会让若洁看到,不想让孩子接收到更多的负面信息,由此而承担更大精神压力的缘故吧!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走了后,事情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以致于刘国兴不得不把两封不同内容的信都交给了若洁。

 给女儿的信是用文言加杂白话文写成的,在信中,他写到:古时有郑庄公掘泉见母,是之为孝;有豫让吞炭漆身为主报仇,是之为忠。但无论忠与孝,都离不开信义承诺四个字。而今社会上人们日益缺乏信义,唯有对利益追逐的勇气培增。

 官场是权力的集中点,人若不枉自尊大实难,商场是人们取利的汇聚处,非份之财满天飞舞,都极易生产龌龊,唯愿我孩儿远离这两处,做个清清白白的人,平安渡过今生。

 最后,他说:忆及幼时孩儿随父看露天节目,每当人堆里前前后后人影为患拥挤不堪之时,孩儿不能看得远方,自有为父的将汝扛在肩上,让孩儿站的更高看的更远,惜今为父的自己已坠入深渊,无法为孩儿再当垫脚石。而今为父的将去,唯望孩儿自己能挺立身躯,别走错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唯有走正道,方能身直行远,且记!且记!

 在给妻子的信中,林一民回忆了两人的初恋和一起走过的创业岁月,也写了自己深陷尘世坠落失足的一些过程。最后,他写到:我们年轻时的理想和抱负,如今皆化成了泡影和流水。本想做一个对社会对家庭对大众有益的人,但最终却成了一个坑家庭损社会害别人的无耻小人。

 说起来,本质上还是在于自己。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白莲出污泥而不染,首先自己必须是朵白莲,才可以有资格能去不染。有的人用这个环境太恶劣了,谁在那个场合都避免不了要沉沦或与之同流合污来做为借口,来为自己做坏事开脱;有些人则一再强调放松了学习,跟不上形势,或者说自己是为形势所迫,环境所致,其实,还是我们自己内心里存有魔鬼。追逐名利,原来是人心中固有的孽障,如果不能果断的摒弃抑止,则可能会像潘多拉盒子里的妖物一样,释放出来就会形成一股暗波汹涌的污流,把自己和别人吞没。

 和少年时代相比,自己的沉沦,主要是精神层面上还有很多的私欲,虽然不像有些人那样带着升官发财的意念进入仕途,把自己的主要精力全投入到如何谋利取财上,但对那些为善的事情却不愿意再做或只是嘴上吱唔、心底不以为然,行动上渐行渐远。那些逐渐滋生出来的毛病,其实早就在心底里存在一席位置,只不过是随物质生活的富足而显现了出来。就像心存不劳而获非分思想的人,只要发现有人家的大门敞开,家中无人看守,就必然会进去大捞一把。想想大错已经铸下,唯有一死,方能救人赎罪。

我们不能不承认,这位林总确实是个人物,不但会经营,文笔也是一流的,思虑的深度更是一般经商者所远不能相提并论的,对自己的反思则是自我解剖和社会批判兼而有之。无奈一步走错步步错,人世间就是这样,关键时候一失足会酿成千古遗恨,生命旅途再无事后转寰余地,不容过来之人再去吃后悔药。

想想父亲的信怎么能不让我们的女主人公感到伤心和失望呢?在她的眼里,林一民不但是个慈祥的父亲,还是自己敬爱的师长,记得高中时,有一次语文老师安排的作文题目是“我最敬仰的人”,有些孩子写的是影星歌星,有些孩子写得是体育世界冠军,还有些稍有头脑的孩子写的是古今中外的伟人,而她写得却是自己的父亲。在作文中,她写到:我的父亲慈祥又伟大,他具备世上一切父亲所有的全部美德。现在,父亲的形象来了个天翻地覆的颠倒,她实在是无比的伤心和悲哀。千言万语,不抵一次身教,父辈的慈爱和谆谆教导,比不上自己身正对儿女的示范教育,林一民的信,尤其是给白帆的信中,明确说出了自己确实做过一些对不起社会和国家的事,联系起来想,可以肯定刘国兴说的话没有撒谎,这也是若洁心神俱裂、肝胆寸断的原由。

 大约抽泣了有一个多小时,若洁的情绪渐渐稳定下了,她慢慢地起身坐了起来,自己拉把椅子,又坐回到靠窗的桌前。

 父亲给自己的信中引用了两句诗,若洁记得那是文天祥的《正气歌》中的起首两句,整篇诗自小时父亲就让她背诵过,忆及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不禁翻出一页纸,动笔誊写从脑海里翻涌出的这首千古壮绝诗文: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录到这里,她心潮澎涌,后面的字句再也写不下去了,心里哭喊着:父亲,你怎么这样糊涂啊!“时穷节乃现”,现在社会这样好,正是应该“含和吐明庭”的时候,你偏偏是时未穷而节不见,做下这等浑事,让女儿真是难以置信,心有不甘啊!

 想到这里,若洁泪流满面,这一切到底怪谁呢?她反复嘴嚼着刘国兴说过的话:“你爸爸不是个天生捣鬼的人,是这个追逐名利的时代潮流把他淹没了,也是他自己的不正确选项害了他自己。”的确,这种事完全怪罪那些贪官?怪罪官场、市场以及社会中的种种不是?也对也不完全对,这些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不能全归拢到那上面去,主要的因素应该是父亲自己的意志不坚,一步步走到这个大陷坑里来的。看看他在遗书中对自己的吩咐和嘱托,分明他也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人往往就是这样,心里头有一个事憋在其中,就像是有个鞭子在身后要赶着你向前跑,紧蹦着也停不下来。而当心事一了,又像是卸了辕套的牲畜一样,浑身再无干劲,身子是自由了,心里却空荡荡了。以前她有个为父母报仇的念想憋在心头,总好像有一个目标一个任务要让自己去做,精神一直处在亢奋阶段,现在事情弄清楚了,反而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没了着落。

 她把笔一摔,头伏在纸上,掩面饮泣,不知不觉间有了昏睡的感觉。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敲门,懒得去开,没有动身。一会那个声音停了,她还是伏在那里没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突然她起了一个激灵,建飞还在不远处,他要来了自己就这个样子见他合适吗?她给自己鼓劲,站了起来,先到卫生间对镜子照照脸,这一上午泪流的太多了,脸庞已经有了一些浮肿,她打开粉盒,自己坐在桌前匆忙拾掇自己的容颜。

 正忙着,又听到一阵敲门声,她站起来把门打开。建飞一脸的惊诧走进来说:“刚才我来敲门了,你做什么?怎么不开门?”又问:“你怎么了?”若洁没有回答,反问他现在几点了?建飞说:“现在十二点多了,我都从街上转回来一会了。喊你去吃饭,来了几趟门也敲不开。”若洁说:“我不想吃,你自己去吃吧!”建飞说:“你到底怎么了?饭也不吃了。”若洁说:“没什么,就是没有胃口。”建飞说:“你想吃什么?要不我给你带回来。”若洁说:“不用不用,你赶快自己去吃吧。”建飞说:“若洁,你的气色不好,好像还心事重重,你给我说,到底有啥事发生了?”若洁说:“真没啥事,我就是想我爸妈了,你快去吃饭吧。”建飞还是将信将疑的,走前又回头瞅了她几眼。

 整整一天,若洁没有迈出宾馆的房间门一步。中午建飞给她带回来的蒿籽面都泡“哝(方言:软烂了)”了,下午建飞又给她买回来了红烧鱼和米饭,她还是一筷子没动。后来到了晚上,建飞怕她有啥想不开的,也没出去,就待在屋里陪她聊天。看若洁一天也没吃多少东西,建飞又把下午买的饭菜拿过来,硬让她吃,若洁用筷子搛了半块鱼,勉强吃了两口饭,就又停了下来,坐在那里发呆,建飞实在忍不住了,就开门见山的对她说:“若洁你心里有事,是不是上午有人来了?”若洁没有抬头,顿了一会说:“嗯,是有人来了。”再不啃声。建飞急性子脾气一下子蹿了上来,追问道:“谁来了?你倒把话说全乎了呀!”若洁说:“是刘国兴。”建飞说:“我说呢,你一下子就蔫巴了。他来干什么来了?没说什么吧?”若洁又停顿了半会,才说:“他说的话,以后我再告诉你吧。”说完又坐在那里再不抬头,只把建飞急得在屋里遛着弯来回的走,想问问具体情况,再看看若洁的脸色又不敢开口。若洁也不管他咋想咋急,只顾自己坐在那里入定,到了夜里十点多钟,她才抬起头,对建飞说:“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咱们不出去了,我要到我小姨家去一趟,你自己上街随意转去吧。”

 

 

    若洁想到白玉家也是昨天一下午想了半天后才确定下的。来杞城两天了,还没有去过小姨的家,当时是因为身有要事纠缠,也不方便让别人知道,所以没有去打扰小姨。现在事情起了变化,她觉得应该和小姨说一说,这是个抵实亲戚,现在能倾吐心声的也只有她了。另外还有一事,就是若洁想起母亲生前给自己说过,她许过愿要到中卫高庙去给林一民进一柱香,现在自己也有这个心愿,若洁想正好趁此机会把两个愿望一起完成,不过这次要去就是给父母两人一起进香了,想着中卫高庙距杞城还有八、九十里路,她想让小姨陪自己一起去。

早上和建飞吃完早饭,若洁就给建飞说自己一会要单独出去,让建飞或者回凤城,或者在宾馆里等她,或者自己出去玩。蓝姨临出门时给她拿了两千元钱,路费、吃饭加住宿押金花了有近一千元,还剩一千多元,她想建飞一个大男人跟自己跑一趟,手中不能没点闲钱,就递给他五百元,没想到建飞这个犟驴说什么也不接钱,说自己身上还有钱,这次是帮忙来了,怎么能收钱呢。又说事情还没有办完,回凤城做什么,自己就在宾馆里待着等若洁。若洁很是感动,出门时不由分说给建飞把钱扔到了桌上,径直走了。

走到上次和母亲一起去小姨家时经过的那个小市场,看到早市上人流窜动拥来挤去,尽是买菜的人和卖菜的人,若洁想到那句“世人尽皆往,无非名与利”的名言,不由感叹丛生,再想到不久前还和母亲也置身其间匆匆行走,更是伤感不已。

到了小姨家,白玉她们暑假尚未结束,自个在家辅导儿子明明学习。几人相见,少不得一阵子言语折腾,先是若洁和明明一番亲热,接着白玉又问若洁何时过来,及听到若洁到了几天,又责怪她为什么不先到家里,继而说到林一民和白帆,白玉哽咽一阵,拉着若洁的手紧紧不放,跟着说了一段过去的往事。听到若洁的话音中凄惨夹杂些吱唔,觉到诧异,便问若洁有什么满着小姨的地方,若洁因为刚到小姨家,脸还没有完全拉开,一些话不方便给小姨多说,而且明明也在跟前,就扯个闲谟打发了过去。

若洁又问怎么不见小姨父?白玉说郭祥上他自个父母家去摘枸杞子去了。原来郭祥的父母家是城沿农村的,家里有近十亩枸杞田,每年的枸杞收入是家里花销的主要来源。郭祥是家里的老大,一个弟弟还在外地,他父母年岁大了,摘枸杞本身也是个劳力烦心的活,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家中的枸杞一成熟,都是他回去帮着父母照料,组织人手采摘果子。

    小姨问若洁啥时走,若洁说了想上中卫高庙代父母进香一事,问小姨有没有闲空领上一块去一趟。白玉说自己这边没问题,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帮儿子做暑假功课,都快把人闷死了,正想找个由头出去走一走,就是天太热,坐公交车去不知若洁能不能受得了。若洁说从凤城过来都是坐公交的,一点没事也没有。白玉说凤城来的车都是带空调的大巴,坐着舒服,杞城上中卫的车全是以前公交公司淘汰下来的旧车,破窗烂门,走起来呜呜作响,自个出门还行,让外甥女这样的大城市女孩坐上实在不妥。停了一阵又说,明天是星期六,你小姨父单位上的车应该闲着没有事,让你小姨父去找司机小陈把车钥匙借过来,找个人开上跑一趟不就行了,只是你小姨父不会开车,一时也走不开,这个开车的找谁好呢?若洁说,我妈公司的小王正好这次也来了,他会开车,让他开上不就行了。听到若洁说还有个人跟上一起来杞城的,白玉的眼睛瞪的滴溜圆,说怎么又不是那个李文喧和你一起过来的?莫不是你又另找对象了?若洁笑着说,对象那能随便找来换去呢?人家是帮我来做事的。白玉又问,说到做事,你这次过来真是干啥来了?若洁叹了口气,说,小姨要听,一会我专门给你说说,现在先把去中卫的事定上。白玉说,那还定啥?下午我和你过你小姨父的爹妈家,让他先把手头的活放下,把车借好,你再和你那个小伙子说好,让他明天开车就成。若洁说行,就给建飞打了个电话。

    建飞这趟和她出来,一心一意要为若洁排忧解难,不承想来了两天,事情没有见个分晓,若洁忽然精神一下子失落,正是来时兴致勃勃,突然雾气罩脸,不知中间发生了啥事?问若洁又不回话,数说她一顿又不忍心,又寻思她自个出去找小姨做啥事,为什么不给自己说明?自个在宾馆里待得憋气闹心的,听到若洁的电话打过去,说明天还要让他开车上中卫,心里才算有些安定。

打完电话,若洁听说小姨父家里还有农活要忙,就提出现在要过去帮着干干。白玉说:“那个摘枸杞子的活又累又热,我都不愿意沾手,每次你姨父喊我去,我都找借口躲在家里不过去,你去干能行吗?”若洁说:“正好心里有些郁闷,找些事去做做,也好消掉这股子戾气。”明明也在一边嚷嚷要去,说好不容易有个暑假,尽在家里憋着看课文了,这头都学大了,不如到外面看看野外的风景,还能轻松轻松。白玉看两个孩子都是这种心情,就对若洁说:“不如这样吧,上午咱先别过去了,你就安心在我这里把中午饭吃了,咱娘俩再乘没有别人说说私底下的话,下午了咱们一起过去,帮你小姨父干上一阵子活,让他腾出手去给咱们借汽车。”若洁说这样也好。

下午几人先到了郭祥父母家,他父母一家人全在地里忙着,院门紧锁。白玉领上若洁和明明又一起找到地里。郭祥家的地在村外不远处,十来亩枸杞地里一垅一垅的栽种着成排成行的枸杞树,远远看去低矮的树顶上还罩着一片片白白的纱网,旁边也是郭祥家的玉米地,一片正在孕穗的玉米正在蓬蓬勃勃的生长,四外田埂上则围着一圈白杨树。走在地头,可比城里凉快多了,若洁指着枸杞树上面罩着的白纱网问小姨那是干什么用的?明明抢着回答说那是挡麻雀子啄果子的,说着嘴角还撇了撇,好像是怪他姐姐连这也不懂。

下午的太阳火力正猛,虽然农村比城里略感凉爽,但行久了还是晒得人皮肤上灼烧出一股烫意,好在三人都带了太阳伞,这时全打开了顶在头上。

郭祥一家全在枸杞地里,还有几个妇女和几个小嘎子,是他从劳务市场上找来的摘枸杞工人,也在一旁的垅里伸上蹲下的忙活着。郭祥一看媳妇和儿子来了,还带着自己的甥女,就从地里钻了出来沿着田埂迎了上去,白玉远远看老公的脸让日头、泥土、汗水熏染的像个泥猴一样,一拐一拐的从田埂上走过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明明一旁也说爸爸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土行孙,若洁问他咋想起土行孙的,明明说这两天放的那个暑期电视就是《封神演义》,谁还不知道有个妖怪土行孙?若洁一听也乐不自禁,又对明明说:“你看你爸爸多辛苦,农民就是这样。”明明说:“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努力认真地学习了。”若洁说:“你努力认真地学习难道是不想当农民?这个你就错了。”还要说,郭祥已经走到身边了,白玉对郭祥直接说明了来意,郭祥听了后说:“明天是星期六,单位上的车正好闲着,这个事还真行,以前也有人做的,不会有多大的麻达。”说着让若洁她们先在地头上等一等,自己搓搓手,把田埂边上的自行车一骑,去找人了。

郭祥父母见从不下地的儿媳过来了,以为是要帮他们摘果子,也放下手里的活赶上来围着说话,白玉和他们客套了几句,若洁看郭祥的父母年纪都那么大了,还在地里和工人一起摘果子,在地头上也待不住了,要下去干活,郭家父母劝了半天也没劝住,白玉看甥女这个样子,就把从家里带来的纱巾给若洁一条,自己蒙上一条。明明也要纱巾,白玉说你个男孩子还怕晒着,真把你惯成囔怂(方言:软蛋)了,硬不给他。若洁一看在地里干活的女人全捂着头巾,就依样描葫芦,把伞放下,用纱巾把头包上。

几人下地,若洁平时只吃过枸杞干果,喝过枸杞茶,从来没有见过地里长得枸杞树的真面目。原来枸杞树并不高,一个人伸起胳膊就能轻松把树顶拢住,七、八月间枸杞树正是枝繁叶茂,绿绿的长条枝叶披散下来,快垂到地上了,枝条间饱满欲滴的小红豆一串串的挂着,枸杞的果实并不大,比黄豆粒略大些,底圆上尖,蒂白皮滑,红艳艳的,若是太阳光正好闪耀到树丛上,晶莹剔透的果子乍一看还有点像红玛瑙红宝石的样子。

表弟摘了几个枸杞果,乘他爷爷没看见,放到嘴里“嗞巴”咬了一个,悄悄对若洁说:“姐可甜了”,若洁拈一个放到嘴里,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直上舌尖,比起干果来别有一种风味。郭家老爹正好看见,过来说他孙子:“枸杞火大,吃几个行,可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上火,弄不好鼻子还要淌血。”

枸杞树低,摘起来不能直腰,那些有经验的人都带来了小凳子,坐在地头上采摘,遇到树顶高处了再站起来,若洁和白玉没有凳子,郭家老爹就让一边的几个女人给她俩匀出了个凳子,她俩轮换着坐。

那些摘果的人中除了郭祥的家人外,基本都是女人和孩子,若洁悄悄问郭家老爹这些人是哪里的?老爹说女人都是从南边山区下来打工的,专门摘枸杞的民工,孩子们则是村周围正放暑假在家闲待的农家孩子,图个过来挣几个零花钱。若洁问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个暑假能挣多少钱?他说干好了能挣半个电脑钱呢。若洁算了一下,半个电脑也就是两千块钱,但天天在这里风吹日晒的,这个活可不轻松,不是这么点孩子该干的活计。

    郭祥骑着自行车出去跑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他还掂记着这边摘枸杞的事情,车子骑的飞快,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的对白玉说,车说定了,钥匙也拿上了,让明天开车的人一早随他过去把车开回来就行。

若洁和郭祥一家一直摘到太阳落山的时辰,这时太阳的毒辣劲消了,但成群的蚊子又上来了,若洁皮嫩,一会功夫就让咬了十几个包,看样子再待下去还会咬得更多。啥都不好干,就这一下午的摘枸杞,日烤风熏、蚊叮虫咬的,把若洁累的腰酸腿疼,还没摘下两棵树上的果子,这一园子的枸杞还不让这些个人摘上个十天半月?真难为了那些妇女和小孩,天天在地里待着,不知是咋熬过来的?她不禁对明明说的那个对当农民有想法的话有一些感悟。

晚饭是郭祥父母家提供的,纯纯的农家饭,若洁吃的很香。晚上她就在小姨家住了,她和小姨睡在一个床上,把刘国兴告诉自己的有关父母的情况给小姨说了一遍,当然有些话她还是满了下来,白玉听到这些过往,也不禁为姐姐、姐夫唏嘘不已,但她是一个小小的初中老师,纯粹的草民,对世上那些对与错、正与反的看法和若洁迥然不同,所以并没有像若洁那样表现出山崩地裂般强烈的情感,只是为自己的姐夫、姐姐抱了一阵子冤屈。临睡前,若洁又给建飞打了个电话,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晚上还上宾馆里休息,说房子是交了八百块钱的押金,够他住个三、五天的,明天一早自己过去领他过来开车。建飞听到她的声音,也放了心,自去安排。

第二天一早,按事先预定的,建飞开上了郭祥单位小陈司机的车,拉着若洁、白玉和明明一行四人向中卫方向驶去,郭祥因着家里摘枸杞的事实在是太紧太急,就没有陪他们去,为这他给若洁道了不少的抱歉。

路上若洁又和白玉聊起了昨天去地里干活的事,建飞一听昨天若洁她们去摘枸杞了,一个劲的埋怨说这个事为啥不带他去。若洁说:“你以为是好事呢?把人的晒得都快要脱掉一层皮了,又累又乏的,真成土狗了。”白玉接说:“说起来农民真是不易,就一个枸杞的种植,谁都知道枸杞好吃又有营养,但种枸杞的难怅(方言:苦处)谁又能替农民们想得到?不要说种植过程中要挖垅培土浇水剪枝喷药,那一样工序要出力还要费神,少一点精心都做不成,枸杞长杆子怕长成油条了要修剪,枸杞结果怕鸟啄了要铺网子,枸杞收完了还要晾晒最怕下雨,一下雨捂几天全完了。就说昨天的摘枸杞,树上有刺扎人,大太阳晒得人身上汗都成水渠了也不敢脱掉衣服,本来园子里就闷热,人还得捂着身子和头脸,能把人捂熟了,稍稍晚一些下工,那傍黑扑上来的蚊子小咬能把人吃了。”

若洁看坐在前排的明明侧着耳朵在认真听他妈妈讲这些,就嗔怪小姨:“你老在孩子面前讲这些,怪不得明明昨天一和我说起学习,就把农民做为反面典型来批判。”小姨说:“你让我不说这些?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县城,一转屁股就到了农村,他爷爷家还是种地的,你让他不知道这些都难。何况我说的也都是实情,郭祥他爹妈苦些累些还不说什么,就是一年到头忙个贼死,伺候枸杞树、种玉米、收麦子,手里头还拿不上几个钱。”建飞说:“报纸上不是说现在的农民收入提高了,都不愿意出去打工了。”白玉说:“那是糊弄洋鬼子呢,农民收入提高了,我咋没看到?郭祥老爹家里枸杞地加种玉米、小麦的总共三十来亩地,累得老头老婆子腰都快散架了,一年的全部收入还不如我和你小姨父一个人的多。”若洁接说:“枸杞子这几年长价了,凤城卖得价格都比以前翻了一番,明明爷爷家的收入应该会提高吧?”白玉说:“枸杞子的卖价是提了,但只是便宜了那些收枸杞卖枸杞的二道贩子,农民有啥实惠?”建飞一面开车一面怪叫一声:“真XXX的,和我们矿上一样,下井的把煤采出来了,却便宜了那些坐在地面上光动嘴皮子的贼怂,最苦最累的是井下工人,但是哪一个采煤工人挣得钱也没有那些贩煤倒卖火车皮的家伙零头子多!”若洁听了心头默然,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农民工人的劳动养活了所有的人,但他们得到的却最微薄,社会中扮演的也是最底层的角色,怪不得像明明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愿意把当农民做为自己努力奋斗的楷模了。

 

 

 几人说着话,不一时车就到了中卫城区。那时中卫刚刚扩充为包含杞城在内的地级市,城区里到处都在搞基本建设,若洁她们也无心观看这些热闹场面,催着建飞直接把车开到了城中心的鼓楼北街高庙公园附近,高庙就在公园的最北边。几人下车后,白玉和若洁各自把带的太阳伞拿出来,若洁递给建飞一把,建飞说,我不要,咱这脸也不怕晒,要那干什么!明明看建飞不拿也把他妈递给他的太阳伞又放到车上。

 进了公园门,因着还要进香,几人并没在里面多逗留,直接绕过大门前的影壁,从人工湖和石牌坊经过。过石牌坊时,一群小鸽子在石牌坊前的空地上四处走动,若洁让表弟去买了四袋鸽食,给每人分了一袋,她把自己的一袋倒在手上,给小鸽子送到嘴前喂上,小鸽子的尖尖嘴巴在她手掌上啄来啄去,把她的手磨得痒痒的。

 到了高庙的大门前,建飞抢着去买票,若洁没有和他争,她对着正面砖雕牌坊上的一副对联仔细端详起来,那对联上联是:“儒释道之度我度他皆从这里”,下联是:“天地人之自造自化尽在此间”,横批写着“无上法桥”四个大字,尽管是第一次来,若洁也能猜到这个庙是一座三教合一的寺庙,不禁心里一动。

 白玉过来对她说:“是看着不对吧?里面还就是奇了怪了,不但供奉有佛、菩萨,还有玉皇、圣母、文昌、关公呢。”若洁说:“儒释道对天地人,好大的口气和包容,只是咱们到底给那个神佛敬香啊?”白玉说:“管他呢,见着那个神佛了就给那个神佛敬。”建飞正好买票过来,跟着说:“这么多神佛仙,那光景咱们今天也敬不完啊。”若洁皱眉想:“只是些个人的心意,拣着先见的敬呗。”想着,几人走到门口,把票递给收票的,跨过门槛进了大门。白玉吩咐他们三个,进了庙里可不敢再满口胡嚼乱说什么了,省得惹神佛们生气,几人应下。

 进了山门,若洁寻思到建飞到底只是个外人,平素里嘴上又胡咧咧惯了,一旦他在进香的时候来个口无遮拦,又不能像自家人一样呵斥,那可有点丢人现眼了。就和白玉悄悄说:“小姨,让明明和建飞自个去转吧,上香就咱俩个去。”白玉一时没有领会她的心意,说:“就让他俩也跟上看着学学呗,敬贡的还怕上香的人多?”若洁说:“不是小姨,人家建飞是个客人,若是不明白这庙里的套套了,岂不是面子上不好看。”白玉这才明白她的想法,说:“你这个丫头,鬼鬼日道道的瞎摸摸真多,不就是怕他俩在敬香时说出些不能在摊场上言语的意思吗?还遮遮掩掩的绕了这么大的个圈子。”回头对明明说:“你领上你建飞哥上里面走走,我和你姐姐到东面去。”

 原来一进高庙的大门就是保安寺,保安寺一围正面为单檐歇山顶的大雄宝殿,两侧建有厢房,东面厢房后面有个侧院就是香客们敬香的第一个去处。建飞看她俩向东侧迈步,就说:“你们上那里干什么,难道那里面还有什么好玩的?”若洁说:“你不要管我们去哪儿,先和明明往前走,我和小姨去进香。”建飞没有见过这边人咋进香,也要跟过去看一看。白玉本就是想甩开他和明明,那里肯让他跟去,就说:“前面的天池下面还有地狱宫,里面的怪兽和鬼神可多了,还有十殿阎罗、六曹判官的神像。”建飞一听有这么好看的地方,也不嚷嚷着跟她俩了,急忙说:“那我们先到前面下地狱去。”白玉一听,口中“呸呸呸”了三下,说:“咋说话呢?啥叫下地狱去?”建飞咧开大嘴哈哈笑道:“好好好,是去地狱宫去看看,不是下地狱。”转身拉明明跑了。

若洁和小姨进了侧厢房后院,里面有个摆神像的地方,两人跪下烧香上钱磕头不提。

出来转了一圈,就是地狱宫的东入口。若洁胆子小,不敢去下面看,小姨也怕她身子弱,说下面寒气重,暑天里乍一进一出的易得感冒。两人就迈上台阶,向上逐级登攀。再上面就是大雄宝殿,内塑释迦牟尼坐像。大雄宝殿的东侧为地藏宫,西侧为三霄宫,东西两边的配殿里,塑十方佛及二十四诸天。两人逐个都游走了一遍,每到一处皆有要施舍的箱子,若洁少不得扔个三十、五十的。

从大雄宝殿的后面再上台阶,这时的台阶已不似先前那样迟缓,而是呈近四十五度的角度上行,后面的登阶人几乎要碰到前面人的鞋底子了。两人经牌坊、南天门、中楼,最后到达三层上的五岳、玉皇、圣母殿诸庙。明明和建飞还没有人影,两人就坐在诸庙旁的高台上静静地歇息。若洁拿出进门时收票员剪剩下的票根在翻看,那上面有高庙的简介,说以前站在高台上就能看到远处大漠绿洲和曲折的黄河以及绵延的长城,能听到远处飘来深沉悦耳的瀚海驼铃。四外一打量,因着城内高层建筑一个接一个的拔地而起,四周高出突起的楼群比比皆是,早已遮挡住了四外的原野,庙城下街道中车噪人喧的声音倒是不时飘了上来,那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却早已成了逸事传说。

若洁看着想着:这座庙真是奇怪,里面可以容下三种不同的信仰和他们的老祖宗的神像存在,大家相安无事,共处一院。地球只这么点地方还盛放着几十亿的各种民族,一动弹不就要相互碰肩撞腰吗?看起来人类还真要有这种包容大气又能兼顾别人的思想理念,才能使所有的人都和睦相处,相安无事的一起生活。又想到:这么好的地方,周围让那些个现代建筑给圈围成了城堡,只能看到里面的庙宇,周围的景色一点也观不到,还有想听那票根上记载的天籁之音竟也空寂难闻,实在让人抱憾。

正胡思乱想,一撇脸,看见明明和建飞气喘吁吁的从台阶上急急攀登上来,两人都是一幅刚见过宝贝的神色,远远的明明就喊叫:“妈、姐,你们没去看地狱宫真是恰亏(方言:吃亏)了,里面的鬼怪...”还要说下去,白玉急得大叫:“汰!胡说什么!进门时我给你说啥了?”明明一伸舌头,不敢再往下说,建飞在一边本也想张嘴,一看这个这个架式,就没有再啃声。几人汇合后,休息一会,开始下台阁。

 到了庙外的广场上,若洁看表,才刚刚十二点。白玉要请客,问他们吃什么?建飞说看若洁的,若洁则说只想些清凉素淡的,白玉就领他们向高庙南边的小吃一条街走去,到了那里她给若洁要了一份中卫凉拌粉,给建飞要了一份中卫烩小吃,自己和明明要了两碗揪面。四人吃着,明明还不消停,又描述起了庙里地狱宫间的种种情景,他说得神呵鬼嚎,狱卒狰狞,阴风惨惨,听之惊心动魄。建飞也跟着凑趣,大声说:“有这么个让恶人害怕的地方,据说还是中国古代四大地狱中的一个,最好让那些世间做恶的贪官坏人们都来上一趟,好好受点教育,以免他们天天坐在太阳底下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还以为太平无事没人管他们呢。”旁边吃饭的人听到他在那里大放厥词,听话音又不是本地人,都转过脸来看他。若洁立马瞅他一眼,建飞呲牙一笑赶紧把头低下。若洁忆起刚才在高庙广场上看到不少坐着宝马豪车也来上香的人,想到那些人平时不一定会想到有地狱这么一说,要是来了转了看了以后可能也会害怕一阵子,但只能是在庙里害怕,一出门就都全忘了,对那些人来说,地狱的故事只是暂时阻碍他们做恶的一个小坎坎。

正思衬着,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蓝姨来的。拿上手机走到一边拨通,蓝姨问她在哪里?若洁答之和小姨在中卫吃饭。蓝姨说王总今天一早就到家里来了,说公司里有急事找她,让她尽快回凤城。若洁听完电话,回到饭桌前,继续吃饭。白玉看她沉默不语,就问是谁来的电话,啥事情?若洁挟了一筷子凉粉,低脸放到嘴里,细细含着,并不咽下,也不说话。倒是建飞着急了,放下筷子,伸头来问,是不是蓝姨来的电话,家里又有事了?若洁点点头,这才扭过脸把蓝姨要他们赶快回去的话给小姨说了。白玉说,你们来一次不容易,本来想让你们乘这功夫到沙坡头和通湖草原上都转一转,好好玩上一趟,你看这事办的,看样子这次你们是去不成了。若洁脑筋还在蓝姨来得电话里转悠,心不在焉的说,本来也想轻松地在这里转一转,这下可好了,只有先回吧,等以后再说。

回杞城的路上,小姨说回到地方了先到家里坐坐,若洁说今天要赶回凤城去,可能没有时间了。又想到昨天看到郭祥的父母一家还住着村里的砖坯平房,就说:“小姨父咋混的?这么多年了,也不把自己老爹的家给搬到城里来。”白玉说:“这几年我们也没有挣上几个钱,明明以后还要上大学,得给他攒上一点,你姨父那个人平日里老实巴交的,除了给自家的家务上能借点力外,场面上的事啥也办不成,你爸爸以前老说给我们些机会让我们也挣些钱,我们盘算就你姨父的那个脑子,投啥资都是往水里打水漂的份,也不敢轻易把你爸妈的血汗钱使劲拿来往里甩,所以啥也没办成,也没钱去帮衬他们家,他老爹家的房子前两年还是土坯的呢,这几年才让郭祥给踅摸着盖成了砖房。”若洁说:“干脆就把我们家以前的旧房子给姨父他们爹妈住了算了,家里水电暧都通着,离你们也近些,走动起来还方便。”白玉说:“那咋成?让他们白住着倒不当紧,就怕乡下人不爱惜,住坏了咋办?”若洁说:“那房以后我们也不要了,就送给明明了,要是明明情愿,让谁住咋住都成。”明明说:“我还有那么大的能耐?”若洁说:“咋没能耐?以后明明要是考上大学了,姐姐还给你买手提电脑和小汽车哩。”明明喜得“噗嗤”一声笑了。若洁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小包,说这次来得着急了,房子的钥匙没有带来,下次来了就直接拿过来给你们。

 因为急着要走,若洁让建飞把车直接开到了杞城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个停车场,把车钥匙交给了白玉。白玉说一会他们走了以后,她回去找开车的司机过来自己把车开走。若洁又因不能给姨父当面告别,让小姨给姨父带话致歉。明明在一边嘎嘎直乐:“真有意思,早上我爸爸给姐姐道歉,下午姐姐给我爸爸道歉。”建飞一边笑着接说:“那就一来一往,各不相欠。”

 通过几天和建飞的相处,若洁感觉到建飞是个外表粗犷内里细详的人,他不但仗义抵事,还对女孩子恭敬礼让,很有真正的男子汉之风,心里很有好感。上车前,她又走到一边给刘国兴打了个电话,谢谢刘叔叔把真实情况给她告之了。刘国兴问她现在在哪里?她说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杞城,那个事她已经想明白了,让刘叔叔不用再为她担心,也不要再考虑林家的事。刘国兴也谢谢她能够这样申明大义、通情达理,对她说:“现在的官场里正直的人被边缘化是普遍现象,商场上所有的经营都掺杂着钱物交易的痕迹,这是这几年政治经济生活中的常态,我们专门整治这些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情,和做这些事情的人对着干,我们做这个工作很艰难,也容易被人误解,难得你这个侄女能体会叔叔的一番苦心,谢谢你了!”

 车开动了,若洁向外看去,小姨和明明还站在太阳底下向车窗盯望,就摆手让他们回去,小姨和明明没有动,只是抬起胳膊向车窗里使劲摇晃,一会车就开出了杞城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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