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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七章

(2018-06-17 13:39:25) 下一个

第七章

 

狮子紧紧追逐着狼,狼又追逐着母羊,

而那母羊又追逐着盛放的丁香, 

就象牧人追逐着自己的恋人,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愿望。

———— 古罗马·维吉尔

 

 

 天元大酒店座落在凤城老城区一个很繁华的街道上,主要建筑是一栋九层楼,一层和二层、三层是餐饮部,四楼被天元集团占用,从五楼以上全是供旅客住宿的客房部。

 餐饮部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个雅间,两个大餐厅,都装璜的金碧辉煌。小雅间是正常的十人或十二人的就餐间,大雅间可坐二十多个人,设有内用卫生间,闭路彩电、沙发、茶几,应有尽有。二、三层还各有一个大型餐厅,每个同时能招待二十多桌客人,如无大型活动时,大餐厅随时可用屏风隔扇分成一个个单独的小间。

 四楼是天元集团的办公地点,整整占了一层楼,有经理室、财务部、技术部、生产部、经营部等等。

 五楼以上为客房部,各个楼层的房间布置不完全一样,有双间豪华套房、单间豪华房,还有标准间、普通间等,总体约有一百来套房间,房间均按一般大酒店的设置进行设施配备。

 楼层间设有电梯供来客上下,还专设有用做防火兼安全行人的人行楼梯间。本世纪初,凤城的服务业发展不太均衡,一般是讲究吃而忽略住,纯粹为吃而设置的饭店、酒店、餐厅、饭馆、小吃店高中低各个档次全面铺开,随处可见,供人休憩的高档次宾馆却还比较少有。当初林一民就想把天元大酒店建成五星或四星级宾馆标准的酒店,最少也得达到三星级宾馆的规格,但一经调研,省会凤城只有一家三星级高级宾馆,还是政府出资建设的,他处事一向小心谨慎,不敢将自己翻到政府头上去张扬,只好做罢,把建设标准降低,按一般豪华宾馆的规模和形式建造了自己的酒店。就这样,这个天元大酒店仍然很不简单,据说里边有一些专供县市领导住宿或招待省上领导的套房里面的布置和设施,都达到了让普通老百姓见之咋舌的程度,这也是林一民匠心独运、思虑非凡的过人之处。

 这个“五一节”的后几天,林一民就是在天元酒店渡过的,他每天叫一批人到公司来,都是公司各个部门里的专业人士,搞技术的,搞经济的,还有负责文字材料的,天天围绕他从杞城带来的那个水泥厂改扩建方案材料兜圈子,终于在假期结束前把各方面的内容都理清了,需用的补充资料也都准备齐全,他这才松了口气。他安排公司办公室的刘主任假期一结束就去省建筑设计院,把所有用得着的资料全拿着让设计院帮助编制可行性研究报告,自己则全力以赴思考具体操作的实施。

 正式上班后,他又忙了一些其它的事,计算着政府部门也该上班了,就让白帆带上钱,叫小李早早把她送到杞城去办事。白帆走后当天下午,赵和平的电话就打到林一民的办公室来了,主要问林一民那两个要做的工程准备工作做的咋样了?说是自己很忙,要不然会专门跑一趟到凤城来一起商量和妥善安排的,同时劝林一民若没大事在手头拦挡着,赶紧去杞城找那些招标委的委员们走动走动。林一民当然知道现在正是跑项目的关键时候,尤其是文化馆场改造工程,实在是耽搁不起,五、六月份,很多建筑工地都已经开工一半个多月了,再拖下去,就是把工程拿上,今年也只有做地面基础的活了。他感谢赵和平的提醒,说一两天就过去,请赵副县长也多多关照,赵和平满口满应,两人乐乐呵呵的结束了通话。林一民知道白帆的钱送到,赵和平已经开始上心了,就立刻开始准备下一步的工作。晚上白帆从杞城回来后,他问了问白帆上赵和平家的情况,白帆是中午去的赵和平家,果然如林一民所料,赵和平没有露面,他老婆说赵县长在县里开会,中午不回家来,钱就自己全收了,和白帆只说了些家长里短东拉西扯的话,比如自家的困难,比如感谢朋友帮忙等等,没有太多的实质性表示。林一民知道这是赵和平玩的障眼法,现在很多领导都很小心,涉及到一些拿钱收礼的事,自己一般不出面,而是让家里的人应对,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推个一干二净,让家里人承担相应责任以保全自己。他也不在意,反正知道钱已送出去,而且立马见效,下午的电话就是很好的佐证,收钱的人会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只要能帮着把事办了,别的他一概不管。

 第二天一早,林一民便开路去杞城办事。车出了凤城后,坐着闲得无事,他和司机小李天南地北的谝了一路的闲传,

 前面说过这个小李是本省北边的人,他自小一直生活在老家,参军复员后又回到凤城北边的老家务农,后来跑到凤城开出租车,再后来经人推荐到天元公司来给老总开车,在凤城以南的杞城这边无亲无友,在上天元公司之前,他甚至没有踏过杞城地界一步。到了天元公司上班后,因着林一民的关系,他不停的跑杞城,对这边的风俗民情渐渐有了一定的了解。坐在车上,闲儿无事,他就说起杞城这边和他们老家说话口音上的差异,他说杞城的人说话口音重,而他们老家那边因为早先开发资源,形成了工业重镇,来的外地人多,受那些外地人的影响,人们说话的声调普遍比较轻柔。林一民就和他说起本省人和外地人的关系来,他说,其实现在河套地区人们的家谱中很少能找出根正源长土生土长的土著,因为这个地区自古就是个兵家必争的战乱之地,从秦汉时的匈奴到唐宋时的突厥和西夏,再到明时的蒙古也先、鞑靼俺答,都在这块土地上和中原的正统王朝相互争斗过。但这块地方又是一个天赐的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黄河的所有福气都让河套地区给占住了,明朝时有个诗人写到:“贺兰山下果园成,塞上江南久有名”说的就是这里。战乱使人口死亡村落消失,人居密度锐减,地区的富庶状态又让外面的人们争先恐后纷至沓来的搬迁过来填补充实。这个过程中,人性中的两个主要特质——好斗与趋利,得到了最大的展现。从秦朝时秦始皇派蒙括、蒙毅兄弟在朔方拓疆,到汉时卫青、霍去病漠南漠北抗击匈奴,再到明时朱洪武为了充实边疆把无数的江南、中原的罪男犯女豪门富户送往塞上来安置,大量从外面来的移民,构成了今天塞上江南的基本民属。在卫宁平原最南边的县乡,人们的话音中还偶尔冒出旧时吴地声调的个别字词,这说明那些逐朝逐代迁徙而来的人众中,有不少是江浙一带移民的后裔,他们把家乡的话音带到了这个相隔家乡万里的塞上偏远僻壤之地,经过岁月的磨砺,有些语言在老家都已经消失了,但在遥远的塞上却扎下了根,至今还余音袅袅。听了林一民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言论,小李由衷的赞叹道:“林总,你真行,真有学问,知道这么多的知识。”林一民笑一笑,说:“这些都是我平时看书看到的,要靠我自己,从哪里去收集到这么多的信息呐。”小李说:“书本子真是个好东西,可惜的是,我这辈子就和书没有缘份了,瞅着那个纸上的黑字眼睛瞪大了也看不进去。像这样子开车,跑上一天我也不觉得累,但一摸到书本子我的乏劲就上来了,只想闭眼睛睡觉。”林一民说:“看书一是要有心劲,二是还要养成好的习惯,最主要得还是个人要有这方面的偏爱。我看书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其实上高中时我最喜欢的还是文科,若不是走错路进错门,我说不定那时就在那些文史专业的大学里上课了,现在也不会干这个活计了。”林一民说的不错,当初上高中时,他很喜欢文科,语文历史地理等课程要学得比物理化学数学强,但他的父亲那时刚经历过文革的风暴,心底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抹去,对只能说说写写没有一技之长的文科专业有些排斥,怕自己的孩子学文科了走上官宦仕途,以后万一国家有个政治形势变化,前程受到牵连不说,甚至小命都会搭上也未可知。所以高考时强烈主张他去考理工科,说学了工程就有了饭碗子,掌握好技术天下都行得去,不用再整天和人家斗心眼玩花招的,不管是谁坐成天下,都保证有饭吃有衣穿。这样林一民就放弃了自己的爱好,高考时填报了工科类别的水泥制造专业。要是知道现在这些年过去了自己还在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的风风雨雨中苦苦挣扎,而且把与人斗玩阴招干损事做为主要业务,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这方面上了,那还不如当初就下定决心去报考文科,说不定现在也混进那个党政部门中当个掌控实权的小官僚,被众人敬着迎,仰着送,岂不快活,强似这样到处跑着求神拜佛,整天摆出一幅下三滥样子受着夹板气,给人当灰孙子。想到这里,林一民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                        

 两人一路唠着,约十一点车就到了杞城。他让小李直接把车开到自己在杞城县上的家,这次准备要在杞城多待几天,在外面宾馆住一来费钱,二是做有些事时也不太方便。家里的房子还是以前在杞城水泥厂当领导时分的公有房,后来搞房产改革时交了些钱,产权就转到了个人的名下。这是个带小院子的三间平房,外观形状和内里设施都比凤城的那栋别墅样式的小楼差远了,但有个好处,住到里面很自在,就是睡觉也比在杞城里的一些大酒店里睡得踏实安稳。车停放在小院门口,林一民和小李一起把屋子清扫了一遍,自己住到以前和白帆合住的大卧室,让小李住在另一个小卧室里,然后两人就出去一起吃了点午饭。

 

 

回到家里,林一民吩咐小李下午上街上买些礼物送到自己的小姨子家去,顺带让他给自己的小姨子白玉和挑担(方言:连襟)郭祥代话,说自己这次因事太紧就不过去叨扰他们了,回来后就在屋里休息着等他。说完他自己在床上小眯了一会,醒来后看看表下午两点半了,约摸着都上班了,就自个上县里去了。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县发改委,林一民当厂长时县里的设置有计委、经委,这个发改委是近几年国家体制改革后,把计委撤销,经委的一些职能转过来,改进组合成了发改委。相对县里其它科、局室,这是个排位占前面的政府职能部门。林一民要去看的是他的老朋友王主任,这个人在十几年前就和他一起处过事,人比较忠厚,花花肠子不多,不像有些当官的心机莫测让人难以相交,二人很谈得来。这次找他还因为王主任还兼着文化馆场改建工程的招标办主任,消息比较灵通,能从他口中套出些实话来。这些年林一民发财也没忘记老朋友,逢年过节不是带些礼物上王主任家里去走走,就是在外面饭店里摆上一桌子酒菜请他一家子叙叙旧情,再加上王主任上凤城办公事忙私事的吃喝,都是他前后支应打点着,所以俩人的关系总得说起来还是很不错,找他了解些内里的情况应该是不成问题。

 发改委不在县政府大院中,而是和另外几个县属科局一起在县城另一条街上临街的一个四层楼中,发改委的办公室在二楼。林一民对县里这些衙门的地址烂熟在心,打了个的,开到发改委的楼下,直接走到二楼老王的门口。探头一看,屋里一堆人,嗡嗡嗡的一大片声音。正犹豫进不进去,王主任抬头看见他了,忙招呼着让他进去。林一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屋里的一堆人聚在那里本来也不是做什么正事,嚷嚷的都是议论些当下的社会动态八卦新闻,一看有人来办事,不熟悉的立刻起身走了,熟人应付两声,随即也找个理由出去了。老王也不和他们客气,只是问林一民啥时来的?干啥来了?林一民先打了个哈哈,看着屋里人都走完了,才把来意说明。王主任倒很干脆,开门见山的和他说:“这个事你来的还算是正赶上时候,前两天过‘五一’我们几个单位组织出去到陕西华山玩了几天,一回来周县长就把我叫了过去,说起了这个事,让我协助文化局的刘局长尽快把招标会开了。事情是老刘主办的,他现在还没有把参加招标的工程队名单报过来,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一下都谁报名参加招标,你要是想干了也可以参加招标嘛。”林一民一听心里真是乐开了花,没想到王主任这么肯出力,忙说:“你主任老哥一定要给我帮这个忙,另外在招标时也多开开绿灯。”老王说:“咱哥俩那还有说的,只是别人的那里你也要做做工作,周县长、刘局长你更是要赶快走动走动。”林一民说:“那是!那是!”又约王主任晚上吃饭,顺便好传输打听来的消息。王主任说打听消息的事马上就办,打听好就打电话告之,晚上还有别的事,饭还是等工程拿下来再吃吧。林一民看这个情景,不好再磨蹭,就道别走了出来。

 按赵和平事先和他商量的初步意见,先不去找文化局刘局长,等老王的消息到手后再定下一步的事。他就给赵和平打了个电话,告诉自己现在正在杞城,赵和平那边也很忙,让他先可着自己的事办,告了个“不好意思,无法陪同”就挂线了。林一民想了想,觉得别的地方还不能去,还是回家等老王的回信比较妥当。

 回家刚一会,老王的电话就来了,是用办公室工作电话打过来的,通话时间较长。大意是:文化局刘局长那边把参加招标的名单报来了,只有一个参标人,是个外号马老二大名叫马庆山的包工头的工程队,挂靠单位的资质不高,建筑乙级,是杞城上属地区的建筑公司。还说林一民要真正想做这个工程就赶快去找一个资质级别高的建筑单位定下来,到刘局长那里报到,时间上还来得及,但也最多就是一个星期的期限。林一民这一段时间在凤城已经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挂靠单位是省上的一个大建筑公司,建筑甲级资质,营业执照、资质证明复印件、法人代表委托书全带来了。他和王主任说,所有需要的要件都有,也全带来了,就是到刘局长那边报名不太方便,能不能在王主任的招标办直接报名。王主任说,这可能不太合适,招标办不是个正式机构,上面还有招标委,周县长直接兼主任,自己在里面才挂个副主任,而且是最小的副主任,其它副主任都是县级领导,自己说开了就是个具体办事的,和大干事没啥区别,不能作主。林一民说,你老兄就通融一下开开这个口子吧!可以和其它领导说是因为时间紧的关系,才直接报到你那儿了,有好事了兄弟不会忘了你。王主任说,这事最好有个领导出面说话,招标办就好说话了,至于直接接收投资方的招标资料,招标办以前也不是没办过。林一民就等着王主任后面的这句话,他也知道王主任一向是个芝麻掉到头上也要仰脖看三遍才敢往下抖的主,没有上面的领导说话绝对不敢自己做主定事,心里早就盘算妥了应付的办法,所以胸有成竹。他最后对王主任说:“反正这事老兄想不帮忙也不成,兄弟间不说隔里子话,钱挣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上面的人我找,材料明天一大早我就给老兄送去。”王主任说:“你先办着,再看吧。”说完电话就放了。

 林一民放下电话又和赵和平通话,但那边总是占线的忙音,一下午把林一民急得胸腔子冒烟也没办法。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才接到赵和平打回来的电话,喝的有八成高了,一开口就问:“啥事?”林一民把下午办事的过程拣要紧的给他说了一遍,还没说完。赵和平就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明天去找姓王的,就说我说的,把东西交给他,不办不成。”林一民看这个样子也无法深说,还在寻思着要不要先请赵副县长明天再和王主任打个招呼。赵和平却在电话里又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他和林一民过去的深情厚谊,先讲了一气上高中时两人一级的若干同学现在混得如何如何,又扯到林一民工作后两人间的相互通气相互支持的战斗友谊,整整说了一个多钟头,听得林一民头都大了,还不敢放下电话,直到快十二点了,赵和平才结束了自说自话的演讲,含含糊糊哼了一声:“找他龟孙子去,我先和他说,不办不成。”林一民不知他口中所指的龟孙子是指的是哪个,还没来得及问,他咕哝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林一民一宿翻来覆去的,直到天亮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他算好时间,磨磨蹭蹭了好一阵子,大约十点多才上王主任那里去。王主任表情闪闪烁烁,说话吞吞吐吐,不似昨天那般热情,把投标材料急急收下,放到抽屉里,一个劲的催他先走。林一民也不知赵和平给他打招呼了没有,将信将疑中退了出去。

 也不能怪王主任,这个事他开始也没料到有这么复杂。早上赵副县长打电话过来,让他把林一民的投标材料收下,准备上会。一会功夫刘局长又来了电话,问文化馆场的招标事定得怎样了,他刚说赵副县长又安排了一个投标的,刘局长就嚷嚷开了:“那是周县长定下的工程,他姓赵的手咋伸的那么长?你王主任是咋把关的?说往里放人就放人!”王主任还没来得及解释,刘局长就放下了电话。王主任本来这次“五一”假期出去玩的挺开心,多年来一直在办公室里伏案工作,没想到外面的空气和阳光这样让人舒适可亲,真是一肚子的惬意浑身的轻松,一腔子兴奋劲还没有消化掉,就让刘局长的这一个电话打散了,好似半夜加班写官面文章正稀里糊涂之间,一勺子凉水把脑袋瓜子给浇醒了一般,刘局长的电话提示他了一个重要信息,这个工程是周县长一手抓的,虽然刘局长官不大,管不着自己,但他提到的那个人可是本县的主要领导,刘局长的话就是一句警示:按赵副县长的指示办就要得罪周县长!但赵副县长的招呼也实在无法推掉,他也是县级领导啊!王主任当干部多年,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要不然领导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部门让他来负责管理。做人还不算贪,平时也就是吃点喝点,再小小的拿些红包,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林一民和自己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平时也没少吃他的,帮他这点小忙,上面还有县领导说话,本觉得不会有啥事,没想到却捅上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娄子,惹了一身的骚,让两个县领导夹到中间了,周县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发改委就归他管,还是县政府的一把手,他要是真像刘局长说的那样亲自安排的这次工程招标,自己这个队就站错了。反过来说,赵副县长是县里的老领导,别看只是个副手,在县里省里关系势力盘根错节,得罪了也没好果子吃。正在左右为难,林一民的人来了。这些话,他不想让林一民知道也不能给他说明,所以只有敷衍了事。应付走林一民,他静心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先向周县长汇报一下。拿起电话,刚说了两句,周县长就“嗯、嗯”的放下了电话。这让他更闹心,再一想,还是到周县长办公室去当面说清更合适些。王主任把发改委负责招标工作的小马叫过来,让他把昨天下午文化局报来的投标材料拿来,他看了看,再把今天早上林一民送来的材料从抽屉中拿上,一并放在一个资料袋里,坐车上县政府周县长办公室去了。

 到了周县长的办公室门口,一伸脖,里面有客人,不敢冒然进去,就在走廊里来回转悠。感觉着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看见周县长把客人送到门前,看见他,招呼让进去。王主任进去后挨着沙发沿放下半拉子屁股,上身板得端端正正的,把文化馆场扩建的事,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的种种情况详详细细向周县长汇报了一遍。周县长听了后,头向后一仰,半躺半坐地靠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眼闭着思衬了半晌没啃声。

 王主任直直坐在周县长对面,大气也不敢出,真是如坐针毡心焦火燎。周县长闭目沉思了一会,才睁开眼笑着说:“这个老赵,也太性急了些。也罢,就按两家投标考虑,正好相互间有个比较,也好有个竞争。你们先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开招标会。”王主任如逢大赦,赶紧站起身说:“那我就按县长指示的这么办。”说完,就要出去,周县长又道:“王主任,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这次也不能再增加其它的投标方了,谁再来说都不行。”王主任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口中唯唯喏喏的应承着出去了。

 回到发改委办公室,王主任先给林一民打了个电话,他现在觉得能对得住老朋友了,说话语调里透出来喜气洋洋的音色。林一民接电话后高兴的不得了,要请王主任晚上吃饭。王主任告诉他:“吃饭就暂时先免了吧,还是多到那几个招标委的那里走一走。目前咱们哥俩还是少见面为好,尤其是公众场合一定要避开嫌疑。”

 林一民放下电话,心里头计算了一阵子,那个马庆山外号马老二,以前一直在外县搞基建,县里面的道行应该不比自己的能水子更多。略显优越的是人家是建筑行业里的老油皮,一直在这个行业里蹿腾,搞工程有经验。但也有个重要缺陷,那就是挂靠的施工单位资质比较低,是个市里的乙级资质建筑公司,而自己挂靠的是省里的甲级资质建筑公司。这样一比较双方各有优势,半斤对八两,两相抵平。下一步的关健应该就是比谁更敢更能花钱了,在这点上自己不会输过他,这几年的打拼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对此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宽心了,一想白天没法走动人情,还是先到水泥厂商议一下厂子扩建的事吧。等下晚了再回县里忙活。叫上小李,开车到水泥厂去了。就这样,林一民白天在水泥厂,天赶黑时再开车回到县里找人活动,不停的来回跑,三四天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林一民接到白帆的电话,说是公司办公室的王主任已经和省里的设计院把杞城的水泥厂扩建可行性研究报告的编撰事宜协商好了,让他尽快回去签定编制合同。林一民看看杞城这边文化馆场改造工程招标项目还没有动静,就给县发改委的王主任打电话,问到底定的哪天开招标会?王主任说周县长一直没发话,看样子还得等一阵子时间。林一民想想这边暂时没事,就叫上郭巴子,把厂里的技术人员也拉上,带了一大堆原始资料和图纸上凤城去了。临走前,怕县里急忙间有个啥事,就让郭巴子从水泥厂供销上找了个机灵点的年轻人,让在县城待着,每天跑一趟县发改委,把情况及时摸清,随时和天元大酒店的总公司联系。

 回到省里后,他跑了几天设计院,和对方谈要求、说价格、订合同,忙了近一个星期,基本把大的环节理顺了,又安排公司和水泥厂具体负责改扩建的技术人员住在设计院旁边,天天过去专门陪专家们编撰可行性研究报告。想想县里应该有动静了,正要打电话询问留在那里的年轻人,那边的电话来了。

 原来林一民走后,待在县城摸情况的年轻人天天上发改委,把王主任都找烦了,但文化馆场建设改造招标的事却一直没有进展的音讯。王主任这边倒是把开会的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了,什么参加人员名单、招标程序、表决办法、结果公示方式等都用文字图表列的一清二楚,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无奈这个东风就是刮不起来,周县长那边,好像把开什么招标会的事都给忘了,从来不见提起,周县长不表态,王主任就不敢召集开会,事情就这么耽搁着。

 这天摸情况的年轻人闲得无聊,在县城四处遛达,正好走到准备新建文化馆的场地附近,一看怎么那边已经有人在动弹,这个动弹当然不是说闲散没事的人员在那里操练把式习武弄枪什么的,而是借用了当地的土话,就是说有人在那里干活计,具体讲就是在拆除文化馆的旧房子,在周边圈围墙,往里面运设备和铺建开工设施。年轻人吃了一惊,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找了个就近的人一打听,果然是马老二的人已经进了工地,正做工程开工的前期准备。他赶快给省里的总公司打电话汇报,这时也正是林一民想起来要找他的档口上。

 林一民初一听这个消息,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冷水浇到头顶,凉透心了。先给王主任打电话询问,王主任也是一头的雾水,不知就里,只说领导没发话,招标会还没开,别的一概不知。放下电话,林一民又给赵和平打电话,赵和平说是最近一直在下面各乡各镇挨个跑得检查乡镇企业,没有过问这个事,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摸不着烟锅子头,只说:“会开没开,我是招标委副主任,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自己做主就让别家干了?”最后,赵和平让林一民放心,他已经回到县上了,明天就带人过去检查,看是不是文化局姓刘的自己作主让施工队干活计,要是的就立即给他停下,反正咱们做的事能放到台面上,任谁的来头就是天大咱也不怕。

 林一民放下电话,心里琢磨了一会:要真是马老二做的事,后面绝对有靠山,文化局姓刘的只是个小角色,量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让包工头不经过开会审定就开工建设,敢作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周县长。早就听说杞城的党政一把手中,党委刘书记为人比较平和,一般不揽事,而政府周县长则叶子很麻(方言:硬气),杞城的很多事他都插手定盘子掌舵子,不容别人发言,自己说了算。他现在有些后悔把宝全押在赵和平身上了,但一想,就赵和平和自己之间平素里的关系,再加上赵和周间水火不容的矛盾,任自己使出千条计策万般解数,也难以靠拢到周县长的身边,这就是人们俗常说的“先人坟砌到狼窝子上了,想起棺也是不能”,先天上的同学关系已经决定了自己只能和赵和平结盟成为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要是当初做事时向赵的对立方献媚,不但对方不会接纳,“吃不上羊肉惹一身膻”,让人笑掉大牙,自己也下不了台,还会遭遇前后树敌的态势。看样子,自己这次先期投入的近二十万公关费是要打水漂了。

 怀着后悔、懊丧兼带一丝希冀奇迹发生的心情,林一民忐忑不安的渡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消息传来了,不是赵和平发来的捷报,赵副县长根本就再没敢或者是也再没脸面给老同学来电话了;也不是王主任偷摸传来的信息,事态的发展已经让王主任避之唯恐不及,那里还敢再惹火烧身!是那个躲在县城专门摸情况的年轻人急急忙忙打来的电话,报来的消息更是悚人惊闻:赵和平带人去制止文化馆违法开工的改造工程,被人给打了,现在马老二的工程队继续在现场施工。

 赵和平被打的过程有几个版本,有的说,赵副县长在下去检查工作的过程中,为了制止无开工报告的建筑工地,被工地上的工人追打,自个从大街上跑过,连鞋子都跑丢了。有的说,有人亲眼看见赵副县长放下身段和包工头马老二撕拨了半天,堂堂副县长打不过老百姓,撒鸭子跑了。还有的说,堂堂赵县长不知啥时招惹了小混混,那天被一帮小痞子们打的裤子尿了一摊,站不起来了,直接送到了医院。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还有个说法,说赵副县长让人打了后竟然报警无门,没人理睬,只好自个回家卧床养伤。

 俗话说“人的嘴,两张皮”,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说“传言像涂狗,越描事越丑”,尽管有那么多的传言,真像只有一个,那天赵和平带队去检查制止马老二的工地开工,其实被打的不是赵副县长,那些小泼赖皮们或者他们背后的指使者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对一个副县级的领导下手,他们仅仅是把赵副县长带的下面的工作人员推搡了几下,把人全挡到了工地外面,不让进去。耐人寻味的是,赵副县长给县上公安局打电话让出警,居然没有接到回音,这才是让杞城全县老百姓看笑话的主要原因。

 总得来讲,赵副县长那天带的制止违法作业的检查队伍没有进到马老二的工地里,工地继续开工,这是不争的事实。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那个工程毫无疑问的就属于姓马的了,林一民听到消息后手攒着电话半晌无语,他既为自己的近二十万块钱连个响也没听到就打了水漂而难过,也为官场上有些人不择手段修理异己的手段感到惊心,姓赵的大小还算是个领导,稍有异动都面临这个结果,要是放到小老百姓身上,不知还会惹出多大的风波,想想都后怕。放下电话,他在办公室自个坐了很长时间,不知是应该回县里去看望安慰赵和平呢?还是装作不知道此事躲在凤城里静观事变呢?他心乱如麻,心忧如焚,待在办公室中如困在囚笼里的独狼,坐立不安。干脆走下楼,到酒店的大门口通气呼吸。

 酒店门口站有两个警卫,看老总下来了,一个回身进去搬出来把椅子,另一个手把根香烟,凑着火机奉了上来,林一民和他们点点头,摆手谢绝了敬烟,示意把椅子放在门前台阶下的阴凉处,径直坐下,看起街景来。

 这条街在凤城也算是个主要街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存在了,主街道不宽,只有来回四个车道,道两旁满满的全是商铺、餐饮和娱乐场所,临街的人行道边有早年栽的梧桐树,已经排列成行,繁茂遮荫。虽是初夏午后,街道上也还是车来车往,行人如织。林一民坐在这里,本就是想借看街景来缓冲自己的焦虑心情,坐了一阵,他渐渐看出点名堂,把目光重点放在了路边忙忙碌碌的行人身影上。只见一个老者在路边小货摊上买了一支牙膏,嫌那个货摊上东西商标不清,牙膏难以保证质量,摊贩则说自己的价格比商店的便宜,两人在那里比比划划指天戳地,争论了半天,几乎要吵起架来,喧嚷了半天,还是老者后退了半步,把牙膏买走了。还有对面街道上的两个小媳妇,从前一个商店出来,转身又走进紧挨的另一个商店,对店里的衣服挑挑拣拣、说东道西,商店里售货的小姑娘心里不高兴,但碍于做生意,脸上不敢表现,那两个小媳妇十分挑剔,半天串了两三家,末了也没买个什么,两人一走,后面店里的小姑娘就赶着跟出来,到前一个店面口唤那店里的卖货小姐妹出来,两人站在店面门口指点着小媳妇们的背影嘀咕了好一阵子,似是指责那两个小媳妇穷抠还要瞎显摆。林一民看到这里由不得哑然失笑,他脑子里想起了一句场面上文载口道的经典话语,就是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写下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太史公写这句话时,距今已有两千年之久,历史车轮滚滚,时代风云变幻,但任是历史如何变迁,社会怎样进步,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人们心中谋利争胜的本性还是丝毫无减,趋利而不得的怨恨一重一重,让人既叹息又好笑。寻思到此,联想到自己刚才的焦虑和不安,不由得心境一宽。

 回到楼上,林一民平静多了,他走过办公室刘主任的门口时,吩咐他召集各部门的负责人上四楼的小会议室开会,又回办公室把桌上自个的东西归拢到一起,他要回家,开完会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妥当就回去,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了,应该回去好好歇上两天,安心静神。

 

 

 六点半左右,林一民和白帆已经坐上小李开的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世纪初的凤城,上下班时分还没有出现以后那种车水马龙、蛇曲蚁爬的拥堵场面,但主要车道上也是车影连连、车流滚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白帆,一边指导小李开车,一边欣赏路边行人的走姿,忙得不亦乐乎。林一民却还沉思着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大家议论的一些事情,公司目前的经营,要是不考虑再扩充项目,基本上是不错的:酒店刚从“五一”小长假中获取了不菲的经营效益,虽然暂时有些清淡,但这时正是上半年节假日和暑期旅游旺季间的生意折断点,游客很少,加之天气乍一转热,客房和餐饮都不上座属于正常;北部的无烟煤矿前几年效益不好,这两年开始有起色,现在城市还没有到冬季进煤的时候,中小客户上山订煤买煤的已经络绎不绝,几乎月月都多多少少有些进账;省城的水泥厂目前的生产已经走向正规,产销对路,前景不错;杞城水泥厂尽管设备陈旧老化,但维持目前的现状不成问题。要不要进一步扩大公司经营业务,用句当下时髦的话,要不要继续做大做强?这是自己这个公司掌舵人主要考虑的事,在会上,大家议论纷纷,对保持现状还是继续开拓?持前一种意见的多,与自己思维一致的少。说实在的,公司上层大多数人都指望能在现有状况里得到较优厚的报酬,别的事他们想的不太多,都是来公司打工挣钱的,只看暂时不管今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自己是公司的领头羊和最大受益者,不能不把公司的进一步发展做为思虑的中心和重点。这次进入县城文化馆场地建设项目的努力已经泡汤,打算在建设工程甚至房地产业方面拓展的路子暂时还走不通,但投入的资金想要收回决无可能。上一个项目砸掉一个,不停搭上财力和人力,本是企业发展的大忌,尤其是对没有外部扶持仅靠自身力量折腾的私营企业来说,更是不能承受。但不发展,老是吃以前的老本,既不符合自己的脾性,又担心会有一天在吃不动时企业轰然倒下,“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运作杞城文化广场项目落败,杞城水泥厂的扩建还搞不搞?自己确实有一些犹豫,至少目前还下不了充分的决心。

 到了武陵源家中,林一民让小李帮着把从酒店带回的肉、鱼、鸡拿进屋里,嘱咐他先回自己家休息两天,待自己有事了会打招呼让他过来接人。

 蓝姨早早就接到了白帆的电话,已经把饭菜都伺弄好了,进屋略略休息了一会,三人就吃饭。

 吃完饭,林一民叫上白帆,说要到艾依河边转一转。两人换上拖鞋,趿拉着走出门外。

 那个时候,国内的腐败之风才刚刚形成气候,贪官们贪到的钱不敢摆放在亮处,更不敢明目张胆地购置家产,所以一些高档小区内的住户基本还是以做生意的老板为多。林一民两口子走在小区的路上,碰面会见的,十个有八九是大大小小各类公司的老总,剩下几个也是为老板跑腿服务的经理人。两人不停的和这些邻居打着招呼,寒喧间慢悠悠地踱到河边。

 艾依河此时波光涟滟,金色一片,遗憾的是他们身处河的西岸,背对夕阳,不能充分领略河面残照、夕辉迸发的美妙。林一民本来就对观赏远山近水落日余辉不甚在意,看了片刻,就回身坐在河边的条椅上。白帆和他心意相通,知道林一民凡有大事不能决定,必定会找自己,由夫妻俩召开的家庭会议商议,因此站着略看了看四外,也挨到林一民身边坐下。林一民把老家杞城发生的事简要和白帆说了一下,说完后,静静等着白帆的反映。白帆沉吟了一阵子,说到:“你打算怎么办?”林一民说:“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文化馆的事是别想了,水泥厂还往大搞不搞?”白帆说:“叫我说,就不要再搞什么水泥厂扩建不扩建了。咱们现在的摊子,也够大的了。话又说回来,咱俩就若洁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出嫁,挣多少钱,置多大业,眼一闭,全是别人家的。人一生一世,能吃多少?花多少?何必再自己折腾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林一民说:“人生在世,不做点事,怎么对得起自己,对起爹娘养自己一场?”白帆说:“做点事?咱们现在做的事,那件不是‘拿着镰刀割胡子,尽在要命处耍旋旋呢’,真正要这样做大事,不怕把人做趴下了。”说到这里,林一民头低了下去,过了一会,他又说:“也是,咱们做的有些事,是不太光彩,小辨子也不少,一整起来准定是个死路一条。但不这样做,咱们的公司咋能发展到现在?咱俩不都还是在商海里做瞎球混的小个体户吗!那年下海时,我就和你说过,凡是下海做生意的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最终会肥死不要命的’,现在不就是这样,那个老板要不做些违法乱纪的事,能让自己的公司站住脚,能够把自己的企业竖起来?”白帆说:“你也不要说那些和别人相比的话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过去的事咱们不说了,也是没办法。我们现在也有些家底了,下半辈子都够花了,就要回过身子去做个清清白白的人,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推得远远的,不然一害了自己,不知哪天就能来上一把火把家给烧成灰沫子;二来也会留下祸根,给孩子做下坏榜样,将来会引出来无穷的后患。”林一民说:“你说咱们退回去,大不了不做那些改建了、扩能了,这也好办,把巴掌松开,人窝起来就成。问题是有人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松的退下,还有现在的厂、矿、酒店,只要有一天不停顿关掉,你想甩掉那些贼打鬼,怕是梦想!”白帆说:“你说到这里了,我才敢把话都说明,你那个同学,还是个领导呢,真正的‘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天上家里送钱,明里不露面,暗地里全是他操持着,给了十万还嫌少,让他老婆撑头,尽说些敲边鼓子的话,什么孩子在北京一年要花五、六万,以后大学毕业了还要去美国深造,怕是一年得二、三十万才行。你看看,把咱家当他们的摇钱树了,真是个鸡贼。”林一民惊说:“给十万还嫌少?”要知道,本世纪初的年份,十万块钱大约是一个中小型煤矿一年承包费的一半,就是在凤城这样的省会一级城市,也可以买得下一所位置不错、面积宽敞、品质中上等的住宅房。 

    白帆又说:“你还念情(方言:考虑)他是同学,让他给你担些事情,现在他是看钱的份上给你帮忙,那天没钱了或者你有个要命的事情,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同学,一样甩开你不管。这些吃人子贼,拿人的时候腆着一张笑脸,到了牵涉到影响他官运的事情上了,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同学,不管当初你是咋样对他好的,一肚子的狼心狗肺,该下手时照样会对你落井下石,你不相信我的话,有一天让你难受的时候。”林一民说:“算了,不和你说了,本想着让你给出出招,谋点事,你尽说些叫人堵心窝子的话。”这时太阳已经全部没入西边的贺兰山里,水面上霭气上升,虚影憧憧,河边实在不宜再待,两人起身相跟着回家。

 尽管两人谈的不太投机,但白帆寻思林一民好长时间没在家里吃口松快饭了,也想让他在家好好歇息一下,次日一早,她就打发蓝姨上街去买回来些新鲜蔬菜。她知道林一民爱吃家乡的饭食,蓝姨做的炒菜虽然很到火候,但不太合林一民的口味,就亲自下厨掌勺,先把从老家带来的蒿籽面取了出来,掺到麦面粉中合成一大盆子面,擀出两大张子蒿籽面。又把林一民从酒店带回来的土鸡拿出一只,把鸡脯肉割下,切成指头大小的肉丁,放到锅里加入各种佐料煸炒好,盛到一个碗里。再用红葱起锅,放入土豆、豆角、青椒、西红柿等常用蔬菜大火快炒一阵,添入一大勺子水慢炖,待开锅时,撒进蚕豆、笋尖、豆苗、蒜苗等时新菜蔬,最后把先前煸炒好的鸡肉个丁子倒进去,一锅热腾腾的鸡肉臊子汤就完成了。她又用油泼上一小碗辣椒面,切一小碟芫荽、一小碟黄瓜丝,调和好蚝油、鸡精、生抽、陈醋、蒜泥等大杂合的蘸汁,做完这一切,洗洗手,等候林一民从河边溜达回来就开锅。

 在白帆做菜的功夫中,蓝姨也忙里偷空尽显手艺做了几个家常凉菜,用碟子盛好,摆放到餐桌上,还顺手放上一瓶本地产的玉泉营红葡萄酒。

 林一民是铁定心要好好放松放松自己,清晨吃完早饭就自个上艾依河边去闲转去了,他沿着河边走了一圈,和水边钓鱼的人探讨垂钓的技巧,与河畔歇凉的人共享户外闲聊的乐趣,一直到临近中午才走回家。从河边直到进院子前,他想了很多,虽然他也对目前忙碌不休、明争暗斗的商海生涯产生了一些厌倦,但最终继续向前迈进的心思战胜了想要退缩的疲惫情绪。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公司后还要瞅准时机,继续大刀阔斧地开拓公司的业务空间。

 一进门,就见白帆在厨房间正在切擀好的蒿籽长面,煤气灶上热锅沸腾。一边餐厅的饭桌上,摆着四盘精致的冷盘:一盘子切成块状的肉冻,凝脂如水晶,叠儽似斗拱,上面覆盖着一小撮细碎透翠的香菜沫;一盘子剖开两瓣的皮蛋,凉滑色浓半呈透明,掺入少许豆干切成的粗丝;一盘子杏仁掺黄瓜丝,嫩绿细线镶配洁白玉珠;一盘子青笋拌火腿片,红叶衬碧玉。桌子中间,一瓶红红的葡萄酒透闪着喜庆。他立在桌旁,双手端扶桌面,眼睛直对菜肴,踌躇满志的心意直升上来,不禁低声吟起唐人的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正好白帆端着佐料碟走过来,听到他口吟的诗句,脸上一怔,瞟了他一眼,正要接话茬,蓝姨在厨间叫着长面出锅了,白帆脑子一转,知他主意已定,心中一叹,不再说话,旋即回身进到厨房。

这顿饭,林一民吃的十分畅意,好久没有这样闲适地过日子了,他一气喝了大半瓶红酒。醉意朦胧中,他又问起了女儿若洁。蓝姨说快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白帆也凑趣半开玩笑地说,这孩子可能是“五一节”在家里玩的太疯了,心理上已经有了生怕回家的逆反。又说,照这一段的玩法,恐怕丫头在学校里也是疯疯癫癫张狂飞扬的。

 

 

这一段时间,若洁她们确实也是过得有些癫狂,表面上好像几乎都把家给忘了,但就在几天后,林一民和白帆已经去公司办公事的空档儿,她又抽空自个绕回了家。

说她们过的癫狂,是因为几个男女孩子都正当怀春年龄,恰遇到可心的人,那心里的快乐和激情就像喷涌的泉水一样突突直冒,恨不得几个人天天粘到一起,凑到一块来玩。文喧和建飞他俩已经开始进入大三学年的后半学期,这个学期主要是专业课,课程安排上不紧张,下一个学期的主要任务是撰写论文和考虑毕业后的就业去向,文喧因父亲的已经向自己作了许诺,预感找工作的问题不大,心理上没有多少压力。建飞本就是个大咧咧惯了的人,对以后的事也不甚放在心上。只有若洁和紫菡正处于大二的后半学年,学习方面还有些吃劲,但少男少女一旦钟情,谁又能抗拒那股吸引的魔力呢?若洁还有些自控,紫菡则来劲了,只要一逮着空,就来拉若洁去上西夏大学玩。那两个男孩子也是不停地过来约她们,但若洁不爱上歌厅、舞厅和网吧去,也不允许他们去,几个人在一起,大多是在学校周围的景区里走动说话赏景。建飞以前爱钻网吧,此时不让去上网,有些心急火燎,但是有美女做伴,什么苦不能忍受?何况是个小小的癖好,还不是一下决心就戒除了。

若洁回家也是有原由的。学校旁边马上要新开一家大型超市,这是省内很有名的一家大型百货联锁超市,在本省很多地方都有店面,选择在附近开商场是因为相中了此处广阔的校园市场。也难怪,高考扩招后,省里的高等学府大部分集中到了凤城民族大学、西夏大学周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高校文化圈,原有的加上新迁、新增的各类大学数目已近十家,学生、教职员工加上家属就有十万人之多,再有一大批随之跟进的附属产业中的外来从业人员,这一片区域共聚集了十几万人口。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空间,在这里开大型超市,恰逢其时,适得其地。

超市开张之前,若洁寻思着乘开业喜庆时机,买件什么样的礼物送给文喧。稍稍考虑后,她决定买一个手机送给文喧,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彼时正是手机热兴起的时候,上世纪未,中国一批学成回归的留学生从大洋彼岸嗅到了互联网开发带来的产业革命所引起的商机,由于因特网在全球急速展开,引动了IT产业的迅猛发展,从大哥大、BB机、小灵通起始的无线电话业务,很快向普通手机、智能手机转化。林家属于那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家庭,早早就给若洁配备了手机,而且随着手机的更新不断给她装备最新产品。紫菡看同学们大多也拿上了手机,早早就缠着父母,让他们掏钱给自己买了一款不算新式的普通机型手机。但因着家境的原因,文喧、建飞两人目前都没有手机,这就让若洁心里感到有些不安宁。

原来前几天四人相约一起到校外去玩,因文喧、建飞二人没有手机不好联系,害得她和紫菡专门跑到西夏大学二人的宿舍和班级里找了一圈,两位姑娘把人找到后,却累得浑身没劲全无了外出的兴致。几人汇合后文喧和建飞赶紧向她俩赔礼道歉,做自我批评,但紫菡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人,趁着气头对建飞嚷嚷道:“你们为什么不买个手机,有手机了我们也不用跑这么多的冤枉跑,让人四地下找你们,累不累啊?”她这话才一出口,若洁就看到站自己身边的文喧白净的脸庞一下子就涨得通红,知道他让紫菡这个小妮子伤自尊了,再看被紫菡教训的建飞,他面上倒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大咧咧的应道:“说啥呢!不就是个手机嘛,过一段时间哥们儿上新华街上买一个像样的,让你好好看看,天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他的话甫一落音,紫涵就脸色一拧,俏目斜睨他啐道:“不用过一段时间了,今天就去买一个。”若洁知她调侃建飞,尽管说的是谑语,但看文喧的脸色更加绯红,建飞也有些挂不住脸,嘴里呜呜噜噜了半天也没说成一句成型话,就赶紧打圆场,责备紫菡说:“你这个快嘴子,人家要买不买手机是人家自己的事,你在那里胡诌八扯瞎说些啥?真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紫菡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没有再言语,把脸转向他处。

这个不愉快的一页,因几人当时都没有再说什么就揭过去了,但若洁心里一直很有些歉意,她看出来,虽然紫菡的话是一时的无心之语,但却深深刺伤了文喧的自尊心,她很想把文喧心中的伤痕做些合适的修复,但一直没有机会,因为仅仅劝说和开导都不足以宽慰文喧的心。

若洁早看出来,文喧和建飞的家境都不宽余,比起紫菡这类都市里的普通人家的条件还略略显得手紧些。想到这里,若洁打定注意,乘此次商场开业的机会给文喧也买一部手机当作礼物赠送,不露声色地把这桩心事了了,也让他尽快融入到现代生活中来。

问题是钱从何处来?父母一向对若洁花钱把的很严,她的手机每次更换都是白帆亲自陪她到熟悉的专卖店购置,不让她自己去买。平时上学,学杂费另算,白帆每月只给她的卡上打一千块钱的吃喝花销费用,加上林一民每月再偷偷给她的五百元,若洁每月能够随意动用的零花钱是一千五百块钱,这对当时的一个学生的日常花费来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若洁和紫菡俩,有时还要加上卓玛她们一道,每月总是把这些钱花的几乎是个底朝天。这毫不奇怪,女孩子,化妆品和衣服上的花销总是很大的,何况她后面经常还跟随一两个小尾巴在帮忙花钱。今年半年快过去了,她算算自己卡上的结余,只有八百块钱左右,半年吃喝零花钱总入账九千多元,花的还剩不到一千元,摇摇头,想想自己,真是有点太奢侈了。

一部像样的新手机至少需要两千块钱左右,看来,剩下的钱,只有开口向家里要了,还得编个合适的理由,要不然无法跟爸妈交待。这个周未的下午,若洁就自己回了趟家。

一进院子,她先喊到:“蓝姨,我妈在家没?”蓝姨正在厨房里忙活,把头探出来,一看是她,大惊小怪地说:“我的大小姐,你可是回来了,这些天人不朝面,也不来个电话,你爸妈前两天回来还问你呐。”

    蓝姨是不是本地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南方那次大水灾的时候,老家的一切都被洪水冲的一干二净,家人全部遇难,只剩下蓝姨自个,只身跑出来到北方寻条生路。一提起老家的那场灾难,年近五旬的蓝姨就眼泪涟涟,发誓再不踏上那伤心之地。蓝姨在若洁家已经待了有十来年了,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把主人家当成是自己的家似得精心打理,若洁也是她从不到十岁就带着看大的,平日里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料。若洁全家都把她当做家里的一个成员看待,若洁清楚的记得,父母俩都曾经说过,以后一定要给这位劫后余生的老大姐养老送终。

现在蓝姨看若洁回来,一边是兴奋异常,一边也在心里琢磨:这小丫头,在学校玩得好好的,突然跑回来做什么?

知道父母并不在家,若洁略略有些许失望,也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吃过晚饭,蓝姨先回了自己的屋子,若洁自己坐在客厅里,正寻思着怎样和父母联系,如何才能不显山不露水的把事情办妥。就听到大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若洁还以为是父母中哪一个来的电话,拿起电话才发现自己估计错了,电话是文喧从校门口电话亭里打来的。他来电话一个是问若洁下午回家怎么也没给他说,害得他跑到B大学找了一圈,二是说他想明天去山上矿区看看自己的父母,问若洁愿不愿意陪他一同去。若洁想了想,问他明天几点走?文喧说看她去不去,要去,就晚点,等她到了再走,不去,就一早动身,赶下晚就回来。若洁让他自己先走,说自己还有些要紧事,不能陪他。文喧问是啥事?要不要他过来帮忙。若洁说,不用了,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过两天再告诉他,等他回来了就知道,是个大好事。说完放下电话,转过身,蓝姨正站在客厅的楼梯口。

蓝姨本对她的行为就有些疑惑,听她打电话和一个男的在说话,更不放心,走了进来,问:“是同学?”若洁心念一转,不如和蓝姨把事说透了,一来避免和父母直接交锋,二来看看蓝姨有什么好主意。她快步走到蓝姨身边,扶蓝姨过来,又请她在沙发上坐好,才说:“蓝阿姨,你说人一辈子难怅的事咋那么多啊!”蓝姨说:“小丫头,别和我兜圈子了,有啥难办的事就明说。”若洁说:“我说蓝阿姨就是个明白人。”就把想给文喧买手机的事挑明了,蓝姨说:“你这个小丫头,一肚子的鬼事,从你一回来,我就看你怪怪的,没有事,你这个小丫头打死也不回家。”若洁笑吟吟的说:“还是蓝阿姨真正知道我。”蓝姨向若洁问了问文喧的情况,然后说:“一个手机在你爸妈那里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涉及到给别人买,恐怕你爸妈现在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小伙子到底是个啥样人,一时半会也不能同意你这么办。”若洁一听,心凉了半截,坐在那里怏怏不乐的说:“哪咋办啊?蓝阿姨,你可得要给我想想办法啊!”蓝姨低头寻思一阵,又说:“再说,你爸妈就是同意了,今天他们不在家,钱一时也拿不到你手中,干脆不如我给你把钱拿了吧。”若洁听了心中一喜,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说:“这哪儿成啊,你看我真是的,都这么大了还要你老帮衬着。”蓝姨说:“这孩子,怎么还和我客气起来了,我这些年在你们家,吃也吃了,住也住了,钱也攒了不少,现在给你拿些零花,还算个啥?”若洁说:“不行!这钱得算我先借的,等以后了有了再还给你蓝阿姨。”蓝姨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哪里有钱给我还,等你还的时候你蓝阿姨都不知都到哪里了。”

正是情之所至,事无不可。平时除了父母外,林若洁从来不从别人那里随便拿钱,蓝姨虽然和自己不外,但毕竟隔着一层,现在为了文喧,竟不惜放下身架从蓝姨处借钱,虽然心里暗中攥定了这个钱以后一定要还的,但依着她的性情来说,已属十分的不易了。

过了几天,民族大学旁边的那家超市正式开业,若洁早早约了文喧一起去逛。她想给文喧一个惊喜,并没说要给他买手机的事,因为想着还是单独把礼物送到文喧手中比较好,她也没有叫上别人。

那天天气很好,若洁一个人赶到超市时,快到上午八点了,这时超市所在的大楼大门尚未开启,门口及四周已经是人山人海,彩旗飘飘。扩音箱喇叭里不停地播放着时兴的流行歌曲,人们三五成群,大声说着话,等待着短暂庆典后的开门营业,据说商场中今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商品会降价销售,有些食品类商品的降价幅度甚至会达到五成,所以凤城别处赶来抄底淘货的人也不少。超市庆典正式开始是八点,而若洁赶到时却还没有看到文喧的身影,她有些懊悔早上撒懒,没有到文喧的学校去找他一同过来。原来说定两人在超市门口见,但门口现在已经让人群堆挤得满满实实,人缝中看到的都是男男女女的前胸和后背。若洁不敢走的太远,只好在门口附近的人流中扭来挤去的寻找,一会已是香汗淋漓,娇喘隐隐。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身后不远(灯火阑栅)处”,焦急间突感觉到肩上有人一拍,回头一看,那不正是文喧,笑咪咪地站在自己身后,旁边紧紧贴傍他身边的是做着鬼脸、一脸黝黑的壮小伙建飞,若洁浑身的燥热“哗”的一下子降下温度去了。三人聚合在一起,站了片刻,门前的庆典就结束了,人流向超市所在的大楼门里涌入,三人也随大家拥入大厅。超市设在大楼底层的里端,进门后两侧都是摆放首饰或手机的专柜。若洁是早有目标,直奔两侧的手机专柜而去,那两人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以为是若洁让人流挤晕了,寻人少的地方去呼吸出气,紧随她后面过来。手机柜台因为今天没有多少特惠,台前显得比较清淡,打问讯息的人挨柜台约略站一站就全走了,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所有来的买家们行动方向都是一致的,就是或紧或慢或前或后直奔既做特价又货源充足的百货超市而去。

若洁站在手机专柜前,让售货员取出几款最新样式的手机,文喧和建飞这才明白敢情若洁是要买手机。建飞胳膊挥挥扬扬,兴高采烈地指点着柜台玻璃下摆着的各种新式的样品,文喧则一声不啃,紧挨着若洁帮着挑选。若洁让售货员拿出几个三千到两千元之间的手机,仔细比较,又让文喧自己试用测定。文喧不解其意,说:“你看好就行,还要我试干啥?”若洁说:“傻子,就是给你买的,你不试让谁替你试。”文喧这才知道,挑了其中一个自己认为比较中意的,又回头征求建飞的意见,一回头,建飞却不见了。原来这时建飞也看出点事情的端倪,自个一个人拐到柜台另一边去了。若洁选好了一个三千元钱左右的,正想告诉售货员就定这个,一抬眼瞅到柜台拐角远远站着个人,正是建飞孤独的望着人流移动,脸上的神情很是落寞,不由心中一动。她其实是个心底很柔软的女孩,虽然刚开始有些嗔怪文喧做事不着调,自家来商场玩还带个尾巴做什么,但此时心念却又转了个过。想到那天从蓝姨处拿的是五千块钱,加上自己原来的八百元,钱款足够了,没有再犹豫,让售货员把那个三千多的手机退回去,把开始看过的那几个两千多的拿出来,就地选了两个,把钱付清。

事过后不久,文喧问若洁,怎么想着非要买两个,给自己和建飞每人发一个?若洁刚开始抿嘴微笑,问急了才说:“哪我还要问你那天为什么非要带你的铁哥们一起来,是不是两人早就串通好了要做个扣,讨别人一个大便宜?”

又一次,紫菡也带着狐疑的神色问若洁,为什么买一个手机最后变成了买两个,最后两个人都有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闰密,你咋没想着给我也买一个?听着紫菡酸溜溜的话语,若洁答到:“你不是已经有了吗?他俩不是没有吗?圣经里说:‘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这你也比?”紫菡冷哼一声,扭头再无别语。

很久以后,建飞也在别的地方闲聊时也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问若洁。若洁回答的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到你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心里有些难受。”听完这个简单而直接的回答,建飞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眼睛定定的看着她,黝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感动的神色。

 

 

    随着暑期的将临,天气越来越热,不管是走在路上,还是待在屋里,一不小心就是一身热汗淋漓。这个时候,若洁取消了很多的户外活动,尤其是下午正热时,除了必到的课程外,一般不去教室,猫在宿舍里学习。这天下午,若洁正在宿舍里挥汗看书,紫菡匆匆跑了进来,一进来,顾不上拭汗,一惊一乍地说:“好消息,今天学校有演出。”若洁看她满脸热得通红,说:“什么演出?也值得你这个毛丫头这样激动,大热天的跑来报讯?”紫菡说:“是艺术系上两届的师哥师姐们马上要毕业了,今晚在艺术系大楼里搞汇报演出,有唱歌和跳舞,据说是还请了省歌舞团的老师们来做辅导评判。”若洁素常不喜跳舞、唱歌那些热闹的娱乐场合,倒是很爱听一些古典的名曲和音乐,在家时经常放那些外国十八、十九世纪的名家,如柴可夫斯基、施特劳斯、贝多芬的演奏唱片或乐曲录音自己欣赏,这也是父母传给她的一点家风。这时就问:“不知有没有弹奏乐曲的节目。”紫菡说:“咋能没有?平常我们过艺术系时,哪天听不到里面咿咿呀呀地在吹拉弹唱,难听死了,不过今天有省歌舞团来的人,一高兴他们兴许来个现场表演,他们是行家,那阵势可就强过咱们学校那些二半吊子们的瞎比划了。”若洁说:“要是这些,倒是可以去看看听听。”紫菡说:“你这个人真怪,别人喜欢想玩的,你总是憋着劲不去凑热闹,别人觉得硌嗓子碍眼睛的,你偏要去捧场,总是和别人不合群,上不了一个场所。”若洁笑笑,呛她道:“你这不也是想去看吗?要不然你大热天的跑过来做什么!”又问:“还叫不叫那两位?”紫菡说:“咋不叫他俩,艺术系教学楼那一片荒山野岭似得,一到晚上人走过去影子落在地上都成了孤魂野鬼,疹得人慌,不喊上他们俩,咱俩晚上看完节目自个出来,没个保镖陪伴,还不把人给吓死了!真不知过去盖楼的时候那些学校领导咋想的,好好的一个培养社会主义文艺人材的地方,偏偏选在了那么背旮旯的地方?”若洁说:“咋喊他们?这么热的天,跑一趟他们那里,把人能烫出油来。”紫菡说:“你不是给他们买手机了吗?打电话呀!一个电话把他们全召过来。”若洁知道紫菡对自己只给那两位买了手机而没有考虑她很是有意见,平素嘴里总是挟草夹剌的热嘲冷讽,也不与她一般见识,拿起电话,给文喧打了过去。

    文喧他们下学期就要写毕业论文了,他考虑事体一向比别人早一步,现在已经开始忙着到处找资料,又心嫌天气太热,接到电话,听说要让他俩晚上过去看节目,就有些趑趑倷倷(方言:犹豫、推辞的意思)的,说和建飞商量一下再回话。

    紫菡听文喧电话里推三却四、不太情愿,心里烦燥,一把抢过若洁的手机说:“李文喧,你给我听好了,让你们来看节目是看得起你们,要不是晚上我们来回要人接送,这么好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呢!”文喧口中嗯嗯嘿嘿的,吱唔了两句赶快把电话放下。这边若洁埋怨紫菡急燥,说话太伤人。紫菡不服气的说:“伤了他怎得?前一段天天找个缘由就跑过来,不管忙闲地拉上人家一起疯玩,现在有事了,请都请不来!玩腻了?不想来往了?”若洁责怪她把话说重了,好说歹说地才让紫菡消了气。

    文喧放下电话后,不顾天热,就上建飞的宿舍里去找人。建飞屋里只剩下他自己,正接了一盆子凉水在宿舍里擦拭身子,见文喧到了,就让文喧坐在屋内那把唯一的椅子上,自己顺带把毛巾搭上肩膀,赤膊袒胸的坐在床尾,腿斜跨在床后端的骑栏上,听文喧说事。建飞本来就对学习上的事不太经心,整天瞎球混着跑跑颠颠,巴不得有点节目让自己去松快松快,要不是因为天太热,早跑到民族大学撩骚去了。乍一听若洁和紫菡让他们晚上过去看戏,很是兴奋,又一听文喧说是看民族大学的学生演出,就有些扫兴,不以为然的说,一个学校小毛孩子们的演出,又不是什么大剧院的大腕名角来,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上街逛夜市去。文喧说,那两个丫头要去看,谁能管得了她们?民族大学的艺术系在校园的最里头,旁边的树林子一到晚上黑黢黢的瘆人,女孩子自己走在路上,怕是吓都得吓个半死,没有个人陪着绝对不行。建飞对上次若洁给他和文喧各买了一个手机本来就心存感激,老想有个报答的机会,听文喧这样一说,就豪爽的答应说:“要是这样,咱老爷们可不能装熊,大不了豁出一个晚上来陪陪她们。”文喧这才放下心来,拿起手机给若洁把电话打了过去,让她俩六点过后到民族大学门口的小饭馆,等他俩过去一起吃饭,然后去看演出。

    这边接到电话,紫菡才转怒为喜,也不回自己的宿舍去,就地借用若洁个人用的化妆品给自己打扮了一番。

    晚上七点多,四人吃毕饭,一起沿林荫道向民族大学校园深处走去,正是夏日,暮辉尚未完全消失,路上到里面湖边去消暑解热的学生络绎不绝。若洁和紫菡均穿着一身连衣裙,若洁是纯白,紫菡是深紫,一亮一暗,走在路上,轻逸飞扬,十分扎眼,陪伴的两个男生脸上也很有光彩。

    四人缓缓行在校园里林荫道上,紫菡和建飞在后面小声说话,若洁伴着文喧走在前头,除了和文喧说些闲话,她走路还是平时的架式,一幅目不斜视,面不旁移的神情。

    一个女孩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疾步赶上来,和若洁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孩迅急的瞥了她一眼,轻轻“哎唷”一声,同时眼角一挑,诧异地看了下她旁边的文喧。若洁转头一照面,是同班的李英同学,若洁脸微微红了一下,因为让李英看到自己和文喧走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两人打了个招呼,李英也是刚吃过饭,不过她不是在消闲,而是匆忙要赶到图书馆去看书。几句话后,她急急忙忙的走了。

    李英是班上学习最认真的同学之一,一向勤奋努力,上次“五一节”也没有出去玩,一直在学校里学习。若洁心道,真是个好学生,连年节日都不放弃休息,当下天气这么热还坚持晚自习。又想到自己今天的日程,是不是有点荒废光阴?再一想,自己疏懒惯了,平素本就没有把这个学习当做一会事,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应该为此事烦恼。又想,古人说看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光看书未必就能让人的思想认识提高,适当参与些社会生活也不一定就完全不对。

正想着,后面紫菡追上来问她:“这不是你们班上的李英吗?也去看演出?”若洁道:“人家哪像我们这样没出息,她是上图书馆看书去。”紫菡哼哼两声,扭头对建飞说:“这些个学霸,简直不要命了,为了学习啥都不顾,恐怕以后连成家的事都不用了。”建飞也迎合她说:“要是那样就干脆不成家,当个公家人好了。”文喧看建飞一眼,说:“你自己不好好学习,还给别人灌输读书无用的坏思想,真是得瑟!”几人嘻哈一笑。

    外表如一架大钢琴摆放张开的艺术系大楼,侧对着民族大学的内湖峙立。现在看起来,当初学校选择这个地址安置艺术系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地址偏,乐器声唱歌声不影响其它系同学的学习,傍湖近,林幽水雅可陶冶学艺者的情操。大学里的灭蚊工作做的不错,虽是湖畔,蚊虫不兴,晚风吹来,一地的酷暑一扫而光,行人通体清爽。远远看去,艺术系的大楼前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在拾阶而上,四人也跟随一起进入楼内。

一楼进处是廊厅,紫菡在学校是个活跃分子,聚在此处的学生中不少人都认识她,不停的有人和她打着招呼,紫菡也很得意的一一回复。

廊厅右边的门里就是今天要做毕业演出的地点——艺术系大排练厅,里面的面积足足有小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现在已经暂时划分成上下两个方阵。

上面略小一点的那块方阵用大幕帘把三面墙壁遮蔽,幕帘前面摆放一架大钢琴,还散放些音响设备和其它的乐器,两侧各放了十来把椅子,已经有七、八个艺术系的男女学员在那里坐定,逐个上台比划着做些表演前的演练。

下方的方阵占用了排练厅的一大半地方,设置了十几排观众座位,前一、二排是较高级的软椅,中间五六排是连排硬座椅,最后面的几排是零散放置的单椅。几人进去时,除了第一排尚空出整排的空座外,其它几排均有一些人稀稀拉拉的坐在座位上,四人走到第三排找好位置坐下。此时排练厅里的顶灯和壁灯各亮了一半,空调则全部打开,因此大厅里虽不甚明亮但温度还算适宜。四人坐定后,拿出自带的饮料饮啜着,四处打量,细声交谈。来观看汇报演出的基本是艺术系的学生,本校其它院系的学生老师也不少,还有一小部分则是外面社会上喜欢音乐的朋友们前来捧场。因事先张贴了通知,来得人不算少,约有二、三百人之多,就在她们坐下的前后功夫,不断的有人进来,渐渐把第二排以后空余座位全坐满了,还有不少进来的人没有位置,就拥在后面和两侧过道边站立。

八点半左右,大厅的灯光一下子全亮了,场里一阵骚动,众人的眼尽都向外瞧去,只见在一个引导员的引领下,一行人从门口站立的人群中迤俪走进,又从一侧过道间走过,直接在第一排上落座,这是省市、本校、本系的领导和从省歌舞团请来的专业评判老师,他们就座后汇报演出正式开始。

先是本系的一个领导致了一段欢迎辞加开场白,接着是学员们依次上场表演。这是民族大学高考扩招后的第一批艺术毕业生的汇报演出,事关学校声誉和学生个人以后的就业发展前景,学校重视,学员卖力,搞得有声有色。说实在的,这些个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真是不赖,一个班四十来个人,一半学声乐,一半学器乐,个个有奇招。学声乐的有美声唱法、有民族唱法、还有通俗唱法。一上台,美声唱法的高音、低音、花腔等都拿捏的很到位;民族唱法,男则音色如行云流水、昂扬激荡,女则音色似娇莺脆鹂,银铃声十足;通俗唱法有模仿毛阿敏的,有比照腾格尔的,还都有几分形似神兼。唱歌的表演完后就是演奏器乐的学员上台,此时后面的人开始向外流动,等第一个弹奏钢琴的把“黄河大合唱”的序曲弹完后,人已经走了十之五六。

若洁她们一直坚持到了最后,这主要归功于若洁的不懈不弃,旁边几个伙伴给她递眼色暗示也好,拉衣服下摆也好,她总是不为所动,尤其是倒数第二个外国名曲演奏的节目开始后,她更是全神贯注,认真倾听。这是由四个小伙子组成的一个小型乐队,四人分别是大提琴手一名、小提琴手两名和中提琴手一名,拉的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一弦乐四重奏”第二节“如歌的行板”,说实在的,尽管四个年轻人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因为各方面的条件所致,仍然和专业团体演奏的水平有一定差距,仅仅达到了能够顺畅地演绎全曲的程度。若洁在家时,老听那些国内外著名乐团演奏这段曲目的磁盘,一听就听出来了,四个小伙子演奏的很单薄,不能把乐曲中那种委婉、凄恻、忧郁的意境充分展现,但她还是舍不得因此弃听离去,因为若洁很喜爱柴可夫斯的这首乐曲,曲子里隐含的忧伤和苍郁之感,和她平素的心境是那么的相符。

小提琴演奏完还有一个笛子独奏“扬鞭策马送公粮”,整个演出就结束了。若洁一翻手机,已经是快晚上十点半钟了,再回看四周,场上仅剩下了百八十个人。

几个人随大家一起退出场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些校内校外的领导、专业老师们一一坐车离开,然后和剩下的本校学友们一起走向宿舍方向。建飞本不喜爱这些哥哥妞妞的调调,特别是场上最后的器乐演奏,他听得一派云山雾罩,但在路上为了讨好若洁、紫菡,连口称赞说:“真不错,这些娃娃们还真演的有点水平。”紫菡不愤,挖苦他说:“演的那么有水平你还睡着了。”建飞急急摆手,说:“我哪是睡着了,我是闭上眼睛在听。”紫菡说:“你闭上眼睛听?我坐在你旁边,怎么听得全是你的呼噜声?”建飞说:“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呗,我那是给他们伴奏呐。”众人齐声哄笑。

说话间,走到了若洁她们宿舍楼下面。按文喧的意思,送到这里,他和建飞就回去。但若洁感念他们半日劳顿,拉上紫菡又把两个男孩子送到学校大门外。这时建飞和文喧又不干了,他们生怕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又折过身把两个女孩子送了回来。再走到宿舍楼下时,文喧说:“别再来回折腾了,不够麻烦的。”建飞嘻嘻一笑,说:“时间还早呢,这么热的天回去谁能睡得着啊?不如在外面再转一转。”紫菡一听,眼珠子一转,拍手叫好。若洁略略沉吟道:“那也行呗。”四人就捡着校园树荫深处遮人眼目的地方向里走去,没承想,眼瞅着没有人影的校园里,到处都有暗桩和埋伏,四人走了一阵,花丛间大树下摆放的椅子,不是早早就有成双结对的捷足先登,就是让附近楼上的灯光晃得明亮耀眼不宜人坐。四人一直走到了浓荫很深的一处,才看到依稀有两对长条椅子在那里相对,因为太偏太暗了,没有人寻过来,便宜了他们。

 仲夏夜间的凉爽和白天的暑热恰成鲜明对比,一阵阵浓烈的玫瑰花香味不时飘散过来,让人遐思无限。坐定后,若洁听建飞和紫菡在对过椅子上窃窃私语,自己却怎样也想不起和文喧要聊的话题,就抬头向天上望去,此时夜空澄明,灿烂晶莹,一湾星河在头顶天宇上铺泻,若洁手指星河东边的一堆星星说:“哪不是天鹰座吗?就是希腊神话中传说大神宙斯摇身变化的大鹰。”又指着天鹰座中心的一颗亮星说:“那就是牛郎星,是天鹰的心,也是我们常说的一到七夕就和织女一年一会的鹊桥牛郎。”牛郎肩挑一双儿女追织女的故事文喧也听说过,他赞叹的说:“你知道的真多。”若洁说:“这都是小时我爸给我讲的,我爸那时经常给我讲一些古今中外的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唉,都过去了,现在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再没空和我扯这些谟了。”文喧听若洁的口气里有些落寞和哀怨,不知怎么安慰她,就说:“这会天气倒凉下来了,下午时天气像是要淌火,真有点‘七月流火’的意思”。若洁噗哧笑了,斜瞟对面,那边紫菡和建飞此时的话音已下降到了喁喁呢喃的程度,根本顾不上这边,就说:“傻子,七月流火是诗经‘豳风’里的一句诗,不是形容天热,而是说的天象,这个火是指火星,一到七月火星就早早从西边天上落下,预示着天气要转凉了。那个七月说的是农历,按我们现在的阳历应该是八、九月了,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呐。”随即吟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至日觱发,二至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念到这里稍稍一顿,文喧轻声接说:“你可真是个女学士!啥都懂。”若洁又说:“要说我们现在此时的情景,可用唐人的一句诗来形容‘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语的说:“也不对,现在是仲夏,那是说秋夜,时间上也还是对不上。”还要说话,就觉腰间让文喧轻撞了一下,诧异间,顺文喧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对面建飞和紫菡两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合二为一,变成了一团大黑影。一阵脸热心跳,又觉文喧的嘴唇已经贴到自己的耳沿上,一阵热辣辣地轻语:“我们也来吧?”若洁一惊,臂膀向外一推,把文喧杵了一把,说:“那不行!”文喧急促地低声问:“为什么不行?”若洁也低声说:“那得等哪天我们一起去我家,我爸妈同意了,我们才能算是正式确定关系,在这以前啥事都不能做。”文喧消停了片刻,又无可奈何的小声说:“你呀!前些天我让你和我一起上山上看看我爸妈,你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吱吱唔唔的,也不知你咋想的?咱俩的事这么放着,啥时是个头啊?”若洁说:“过些天放暑假,我们一起到我家,先让我爸妈看看你,事定了,再一起上你们家,你说行不行?”文喧没有啃声,只是把若洁的手掌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上,若洁翻过自己的手掌,轻轻的向他的掌心一拍,算是拉钩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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