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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第一章

(2018-06-17 13:31:57) 下一个

第一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泣杜鹃。

沧海月明珠含泪,蓝田日暧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唐·李商隐·《锦瑟》

    五月初的一个早上,八点半左右,我把车开出了古浪县城宾馆大院。车在半柏油半土泥的山道上向祁连山的腹地驶去,这个时节,江南正是莺飞草长,就是西北的很多地方,也是花繁树茂,草木欣欣,而此地却依旧山苍、地黄、空气干燥,路上罕见行车路人,只有匆忙经过的一个个村庄,在树木笼罩中显出一些生气。不断有写着“欢迎到中国人参果的家乡来”和“大干快上治理石羊河”字样的标语牌从车窗外掠过。石羊河是甘肃的四大自流河流之一,隔着很远,我也看到了那个治理最显著的成果——黄羊水库,水库水面在朝阳照耀下反射出光波,今年天气有些干旱,明显的水域比容量最大时缩小了许多,一半是蓄水,一半则是大片大片的黄泥淖。在一个岔道上耸立着一个大牌子,指引路人们到此地另一个风景区——天梯石窟的去向,那个天梯石窟,躲在车行前方右边蜿蜒的山道最深处,从我开车的角度放眼看去,只有一个小边角在崖壁上露出来,颇有些身藏深闺、神龙不现的味道。

两个小时后,我到了哈溪镇,这是个林业小镇,位置在祁连山的腹地,四周被参差不齐的山林包裹,带有地方色彩的半斜三角屋顶、下垂掉檐式的砖瓦房沿山坡分布。空气十分清新,比起刚才路上的干燥感觉,呼吸好受多了。目光所及,邻近的几座山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层层叠叠,枝繁叶茂,有榆杨槐柳等西北常见的树种,还有本地少见的松树、柏树、杉树,放眼不远处,甚至还可以分辨出在山的不同部位的原始林和次生林的分界线。我把车停在路边,到林管站办完进山的手续,向办事人员打听进山的入口,然后在镇子上不长的街道上转了转,买了些路上食用的东西。

这次来,我准备横穿祁连山。我是一个被人们俗称“驴族”中的一员,上完大学后招聘到一个死气沉沉的事业单位机关工作,不甘寂寞辞去工职下海,挣了一些钱后又留恋起四处游玩式的生活。于是在北方的一个中等城市安下了家,把公司交给一个经营代理人打理,每年自已驾车出去旅游,远离城市的嚣噪和浮华,品尝回归自然的味道。这几年,我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不停地寻幽探奇中渡过的。目前的我囊中还有一些积蓄,也有较多的闲空,这才使我能够出来四处领略大好的自然景色和各地风情。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发现新的稀奇玩艺,是我的嗜好,这次出来的目的是在祁连山深处探索寻找别人没有走过或很少走过的路,也就是那种还没有通过交通班车尚未被碾轧成型的纯自然道路。我听人说祁连山里有这样几条横亘青海、甘肃、新疆的山路,很想一条一条摸索着走一走。说实在的,自从看过司马迁的《史记·匈奴传》后,我就对祁连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自古流传下来的这首歌谣,看了让人掩卷神驰、悲喜莫名。要知道,唱着这首歌谣从漠南、漠北向乌拉尔山、乌拉尔河边迁徙的那一群人,就是被称为 “上帝的鞭子”、凶恶无比的阿提拉的祖先,曾经横扫过欧亚大陆的伟大民族匈奴人民,而他们的祖先,当时的“天之骄子”们曾经跑马放牧的地方,现在就和我近在咫尺。

来前邀请的几个朋友临时都有杂务缠身,不能随行,好在基本路程心中还是有数的,车油门一开,我就自己上路了,自然,临行前我还是为自己做了大量的旅行准备工作。

从哈溪镇出来的道路完全变成了泥土路,七拐八转,我在一个很僻静的一个山叉里找到了进山的检查点。那个中年男性检查员,可能是在四周无人的山沟里待的太久,面相已经很木然了,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看看我的入山证,一语不发,拉开铁栅栏就放行。我打开车门,发动车,随着车从检查线缓缓开过,我知道我将要独自走过很长的一段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段路程上,我要完全由自己去承担旅途的荒芜和寂寞,以及面对行驶中所有的不测风云和突发事件。

道路在检查点出来几十米后转成一个上爬的“之”字形状。山势转陡,曲里拐弯,两边的大山把山路挤的崎岖狭窄,而且坑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时不时有一块或一堆乱石出现在车头的上下方。车前方左侧高山,巉石危岩悬立,间或崖壁上斜耷拉下来的树枝叶子横扫掠过车身。右侧则是深沟,道边沟崖上茅草树尖混杂不清,一起仰面向天对着路基耸立。瞥一眼刚行过的道路,在脚下已经化成了一条细束蛇线沿山脉盘旋缠绕。湿气也越来越重,畅开呼吸,都可以感觉到鼻腔里渗出水汽来。

我全神贯注,双手攒紧方向盘,双目盯视前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意。好在这样的路并不长,大约行了有半个小时之久,车头向上奋力吭哧了一阵子,昂扬着爬上了一个高岗,再摇晃着戗行几步,奔出浓密林带,眼前豁然一亮:两边高山的陡势突兀拉开,天地骤然开阔,前方缓缓的漫坡,向两侧慢慢拓展开来,在大片大片展开的黄绿草皮中间,有一条道路像灰白色哈达,弯弯曲曲地向无边无际的前方延展伸去,地势海拔高了,但山形的起伏和道路的坡度却较前一段反而更平缓。真正的祁连谷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幅何等美妙的景象啊!鲜黄和嫩绿掺杂交织在一起,汇成了大地的主要色彩,就像是从无边无沿的天宇上洒下大幅大幅的鹅黄绒绿毛毯,顺远方起伏山岭飘逸而下,遮蔽四处原野,最后逼近到我停着的脚下。我惊叹大自然的奇异,就这几个小时的行程,隔着十数条沟壑,就能变换出这样截然相反的几重天地:苍凉的黄土高坡,郁郁葱葱的山林险景,静柔秀美的高原风貌。我情不自禁地拿出相机,拉开车门走下,对着身后的林缘地带拍下几张照片,向前又把辽阔广远的平野也框入到我的镜头里,同时拿出路线图,在上面画出标志,我看看随车的JBS,这个岔垭口的高差在海拔2500m左右。

回到车上,吃了点东西,略加休息,我又开始动身。这时的道路比刚才的好走多了,但也有不少麻烦。泥土碾压成的道路,远远看表面很平整,但开上去委实有一些凸凹难行的地方,还有不少路段上雪水浸渍淹上了路面,结成了薄厚不均的冰面。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一旦出了事,很难指望得到外界帮助,所以我不但把车速减下来,还不停地下车观察,小心翼翼地选择车行的路径,搬掉挡在路中间的冰块,绕开冰面下的陷阱,避开种种阻碍和隐藏的灾难,这样,车行的很慢。

天空奇蓝,亮得耀眼的白云在上面轻盈的舒展,偶尔有一两只兀鹰在云间游弋盘旋。山野辽远空旷,我的心也渐渐被这种景象融化。作为一个到处流浪遍游四方的人,我曾经到过许多地方,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矛盾、这么容易引起浮想联翩的地方,天空是那么的蓝,蓝的叫人浮想连翩,云朵又是那么的洁白,白的没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息,而草原的寂黄静绿中又好像隐匿着让人道不出来,但又隐隐约约引起心底无穷感念的地方。路上我没有见到一丝人踪,也没有碰上一辆过路的车辆,想像中的草原景色,绿草毯上摇曳着只只白蘑菇——山民牧居的帐房——更是没有看到。

说实在的,在这片土地上,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神奇,还有心底里的丝丝惊异。从刚才休息的山岔口出行后不久,最初的震撼和兴奋感就慢慢消失,而伴随身体的忙碌,一股轻轻的不安感觉逐渐浮游起来,不断在心头萦绕,一直到后来车爬上祁连山脊的崖口时,这种不安竟化成了某种惊悚。这种心情,是我在经过其它相似地方,比如在广茅的内蒙草原上,或是在江南的深山密林里都没有感受过的。现在我却在没有丝豪凶险迹象出现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心悸,这是前所没有过的现象。

车在路上蜿蜒行驶了约5个多小时,先是和祁连山走势平行的由东向西行驶,后来又转为直对着山脊向南上行,行车路线我是完全按一个朋友画的路径走的,他去年夏天曾经和几个驴友走过这条路,听说我这次是独自行路,他专门为我精心绘制了沿途的线路。四周的山野风光和前面经过的大体相似,只是与车行方向逆流的雪山冰河吸引了我的注意,不断地有带着冰块的湍流从山中的沟沟汊汊里淌出,汇集成道路边上的小河,然后向山下急促流去。我注意它们,是因为这些忽左忽右出现在我身边的小精灵,一不小心就爬上道路,或者把道路浸渍得湿渌泥泞,或者盖上一层冰面,滑不溜茨的,给我的行车平添了不少麻烦。我走一段就要下车观察路线,清理路面,然后才能放手行进,这样,耽搁了我不少时间。

约下午4点多,我到了祁连山主山脊的崖口,这个崖口,海拔约有3600米,比起以前停留过的那个岔垭已经高出不少,但比祁连山的主峰仍然低了很多,就是在它身旁两侧耸立的山峦,与稍远一些的群峰相对看起来也似乎不能算得上最高,只所以叫它是主山脊,是我发现过了这个山口后,从各个沟壑里流淌出来的雪水流向变了,先前是向北,过后则是向南。赶到这个地点比起我的朋友先前提供的应到时间足足晚了一个半小时,尽管这样,我仍然在崖口上停下了车,照了几张像,浏览了一下周围的景色。

这个崖口是屏风一样东西向雄峙的祁连整体山脉中的一个小豁口,嵯峨逶迤的祁连峰脊至此本来就已经矮了许多,再加上现代人的凿造,整个崖口比旁边的山体低了足有千米之多,就这么一下子,天堑变通途,山南山北甘青两省的道路、草场、牧区、村落,赖以相通联接。站在崖口,罡风劲吹,人面如割,青藏高原吹过来的清冽气流从此穿行而过,长驱直入,进入刚才我经过的原野,然后再向甘陇黄土塬上驰奔而去,带去了一股股轻尘浮土。想像一下,假如时光倒退流回到两千年前,横亘隔绝的祁连山中有这么一条可行人、车的道路,那会有什么情况出现呢?可能周围民族纷争的历史会重新改写吧!

远处连绵的山峰含在氲氤中,有些山尖上还带着白帽子,大地的柔美静远和蓝天的深不可测正好相映成对。从高天上看下,我站的这个崖口怕是像山体屏风上的一个小缺角?我和我的车就应该像小缺角上的两个微不足道的黑点?假使太空虚冥中有一支巨手伸出,用小拇指把我们摁一下,我们是不是也像常常被我们捻死的一只蚂蚁、搓碎的一朵花瓣那样,瞬间灰飞烟灭呢?

    站在此处的一阵冥想,让我领悟到了刚才心悸的一些原因:这里大山深处的绿色和江南的杏花春雨截然不同,江南的绿是一种明媚、鲜亮的绿,一种带些令人喜不自胜、而又掺进了众多人间喜气的盈盈彩绿。内蒙古大草原的绿和这里也不一样,那里的草原绿的热烈、绿的辽阔,有些像马头琴悠扬的弦声,让人心情大爽,要么开怀大笑,要么高歌劲舞。而青海的绿则是更多显示了雪域的苍凉辽阔,而又带出些许寂寞空旷,使人乍见欣喜,尔后肃穆,又引出莫名的心灵颤动,还有些与天很近和心灵洗礼的感觉。好像我们远离尘世,奔波许久,踉跄行到此处马上就能找到登天的大门,但又只见无数的山,无穷的绿,不知天门何开?天梯怎垂?无尽的惆怅和惧怯由此而生。

“万古洪荒处,沧桑世间事”,我心中默念着这十个字,又回到了车上。我这次开的是专门跑山路的切诺基型车,具有很强的越野爬坡能力,但在这个高寒阴冷空气稀薄的地带,汽车却也像人一样患上了缺氧症,接通电路就是输不上油,折腾了好一阵子车才发动起来。

下山的头一段路高峻急促,有些下坡的水平坡角快接近30度了,而要拐的弯道角度却常常是近乎直弯,我不得不像最初进山时那打起所有精神全力应付,好在主要的精力基本上只是放在两方面:攒紧方向盘和踩好刹车。就这样,我还是疲于奔命,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让我感觉的有跑了半天的光景。

好了,车很快要拐过下一个转弯了,这个转弯是和两座山包相联的,看起来山包那边应该有一片谷地。

车终于绕过了那两个山包夹着的大弯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一片广袤的谷地在群山的环绕伸展开去,放眼望去,不见边际。在很远的谷地东侧,大片黄绿的草场上置放着一簇白色的东西,在夕阳下褶褶闪亮。可能是一个人家的民居,我怀着希冀的心情盼望着但愿如此。在这个大山里找一个住宿的人家太难了,海拔平均在3000m以上,除了山外的牧民夏天时会上来放牧,这个季节,要找个人家是不可想像的。山里天黑的早,夕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按我目前的行程计算,天黑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跑出山外的,如果再找不到一个住人的地方,那就要趁夜赶路了,而在这个高寒冷僻的地方赶夜路,其后果我真不敢预估。

 

 

很快,我就看到了前面山道左侧的草场上有车行的痕迹,那是茵茵绿草上一道浅轻的白印,像是单轮摩托车从上面经过把草覆压下去后显出来的土道,方向正对着那团白色延伸过去。我停下车,犹豫着是继续前行还是拐向左侧,也许是冥冥中有一股力量驱使,让我注定要成为下面故事的见证人吧!切诺基的发动机这时也开始喘气了,这样逼的我不得不把车拐下道路,顺着那条浅色痕迹向左行驶。

这个地方白天天空湛蓝,而太阳西沉在这里也显得与别的地方不同。夕阳慢慢变成了一团火球,在西边山缘上停了良久,突然一下降到地平线以下,天边形成了一抹红线,暮霭升起来,充满了谷地,四周开始朦胧,有一些说不清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因为路不熟悉加之环境不明,我不敢把车开的太快。在草地上跑了约半个小时,那一簇白色的影子渐渐消失了亮色,转成了一团影子,越来越向我逼近,大约距影子有百十米处我就听到有狗的狂吠。在这个地域辽阔人烟稀少的地方,住家养狗是很正常的,听来还不止是一条狗,那吠声不是单嘶独嚎,而是高低不平的大合唱,正好为我引路。我边把车向狗吠的地方开近,边打量四周,朦胧中可以看出,这里是谷地一端的边缘,在一座山峰的巨大黑影下面,原来的白色团块显示出是一排房屋。此时因夕阳早已落山,房屋外壁上早先反射出的白亮也黯然褪色,只呈现出黑黢黢的一堆。这个地方有房屋,猛一看,确实容易令人生疑,高原、深山,百十里路不见人烟,游牧的藏族同胞转场一般都是搭建临时帐蓬,放牧一段时间后即拔帐走路,没有盖房建屋的习惯,此地此时出现房屋,着实令人不解和疑惑。但目前我最需要的是安身,只要能让我吃点东西睡上一觉,这些不解和疑惑统统只能暂时扔到脑后。    

我的车缓缓开近那排房屋跟前,借着残留的暮光和车灯,我看到那是一片平房式的建筑,对着我约模有十来间房屋一字布开,前面用廊道串联成统一的整体。廊道最外布设一道半窗框半实体的隔墙,向里则是一个个单设的房间。建筑前用大根立木杆加横板皮圈成一个围绕房屋的长方形院落,立杆和板皮结扎的并不完全合铆,透过木栅栏间疏可以大致看清院里和那排房子外部的情况。院落里各个角落里各栓着一只狺狺狂吠的大狗,要不是用链子系着,那些狗早就扑过来了。栅木院落的大门也是用立木杆扎成的,正对着那排房子的正中央,大门若是敞开时向里走三五十步就是那排房屋廊道的正门。此时院子大门和廊道门都是紧闭的,而廊道里侧有几个窗户在我到来之前已经亮着灯。

我的车靠近栅栏门口一停下,就有一个很响的声音传了过来:“谁,做什么的?”这个声音不是普通话,也不像是我以前在西宁听过的本地话音。我拉开车门回答了一声,同时也看清了那个声音是从廊道门口发出的,那是一个站在廊道门沿的身影。那个身影探出头来大声吆喝狗的狂吠,又高声让我稍等一等,就进了他身后中间亮着灯光那个房间。我坐在车座上,稍等了一会,就看到那个身影又走出来,向着院门口走来。等我跳下车,他也把院子的栅栏门拉开了个空隙,侧身出来。我和他站在车前的灯影里,相互匆匆打量了对方几下,那是个看样年龄不大的小伙子,身材有些精瘦但显得硬实。我顾不上别的,先简单说了一下我的情况,他没多说话,只是拉大了院门,做手势让我把车开进院里。院门很宽,足可以开进一个大型货车,我先前已经看到那排房子前停放着一辆皮卡客货车,旁边还有两辆山地摩托车,小伙子指示我把车与那个皮卡车并靠在一起。我把车停好后,他一边继续呵止那几个还在呼呼低嘶不断前蹿的大狗,一边让我收拾东西,随他进屋。

我跟着他,走上院子中间用石子铺就的甬道,踏上走廊门前的台阶,进到走廊里。

除了还在低声吼叫的那些个狗外,整排屋子和院落都显得很安静,走廊上依稀可以看到只有不多的几个挂着窗帘的窗口显出亮光,小伙子引领我进入正对着走廊,也就是他刚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个房间。院子虽然黢黑,屋子里却很亮,点的灯是白炽灯,这我在来前就打听过,青海和甘肃的偏远旮旯处,输电线路太远供电不方便,住家广泛使用一种能吸收太阳能的自设电源,由于太阳光照充分,这种电源正常时候供电还是很能满足需要的,所以对屋里灯光明亮,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是一个面积比较大的房间,大概有四五十平米,看样是个接待客人的地方,屋子装饰过,地面和走廊一样都做了光滑的石材面,墙壁也都做了相应的处理,有些现代家居的气息,里面对着门和两侧靠墙转着弯摆放了一圈沙发,沙发前散落放着几张茶几。一个约50多岁的老妇人垂首端坐在正对门口的座位上,听到我们进来的声音,她把头抬了起来。

待我坐下,小伙子给我倒了杯水,老太太就开始向我问话,我一一做了回答。老太太说她们刚刚吃过饭了,山里没有多少事,吃饭早,看样我还饿着肚子,正好厨房还有些剩饭,不好意思,只能将就些了。我表示十分感谢,说我赶了一天路,只要有些吃的能填补一下就行。老太太让小伙子去拿饭菜,就让我在这间屋里就餐。说完她起身,说还有些事,就出去了。

一会功夫,小伙子把饭菜放在茶几上,饭是略带点温热的白米饭,菜是又回了锅的烩菜,这让我很有些惊喜。我吃着饭,想和小伙子聊两句,但他好像完全没有交谈的兴趣,在旁边坐了一会,问一句答一句的应付了我两下,给我斟满茶,转身也出去了。

我匆忙就着餐,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刚才我已经观察了小伙子和老太太,顺便说一下,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奔波四方养成的一个习惯。小伙子约有十八、九岁,明显看出来是藏族人,但与我以前见过的放牧或种地的藏民不完全相同,他的个头中等,长得很结实,肤色略黑,脸上显露出的是一种粗犷而又略带羞怯的神态。老太太则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汉族人,而且是典型的江南一带女子的容貌,尽管有一点上了年纪,却依然能从白晰精致的面容看出昔日的风采。这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怎么能在此时此地凑在一起?当我的肚子一有些填饱,我就开始琢磨这事了。

还没等我把脑子里的疑问想通,那个老太太和小伙子又进来了。看了看桌上几乎是让我舔得碗干碟净的残局,老太太摇摇头,温婉地说:“真是对不起,只有这些饭菜了,不知吃饱没有?”我忙说:“挺好,挺好。我真得吃好了。”老太太又说:“吃饱还算是吧,吃好真不敢当啊!”又说:“你今天是怎么也走不了了,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刚才已经和我家的姑娘说好了,她也说夜路赶不得。你跑了一天,就让洛桑领着去休息吧。”

我表示了十分感谢的意思,老太太连连言道不必客气,说完,看了那个小伙子洛桑一眼。看起来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小伙子没再多说,对我做了一个手势,顺便帮我把行李拎上,我们一起出了客厅。

我和洛桑沿走廊向右边走,直到最顶头的那个门前,洛桑推开门,按一下门后的按钮,原来黑暗的屋亮起了灯。我打量这个我马上要在里面安身的房间:有点像城市里中小宾馆常见的双人间格式,一门一窗的屋,一进门两侧一面一张床,中间放一个带抽斗的桌子,一把椅子。我拍拍摸摸左边床上的被褥,看表面倒也挺干净,洛桑说:“被子都是新换的,今年还没有用,放心睡吧。”我笑笑说:“今年还没用?那过去是用的?”洛桑说:“这个房子是专门给那些山上山下放牧时来来往往、赶不上住宿的人准备的,今年我们上来的早,放牧的人还没有上来,这个屋子还没有人住过。”我打开行李包,找出一包玉溪牌香烟,我平时不怎么抽烟,但经常随身带些好烟以备有事求人时用。我拆开香烟包装,抽出一根烟,递给洛桑,他摆摆手,表示不抽,又出去从刚才我们坐过的屋里给我拿过来一个水杯子和一把水壶,给我倒了一杯水,对我说:“你放心睡觉,明天再赶路。我们是下面村子的,每年都上来,你的运气很好,今年我们上来的早些,要不然你今天就找不到住处了,只能赶夜路,那是很危险的。”他接着又告诉我晚上起夜时该上哪里,明早几点起来吃饭等等一些琐事,就告辞退出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感觉有点累,真想仰天躺倒在床上就休息,但又想起我的车不知停的位置妥不妥,正好听到走廊里有动静,我就推开门走了出来。原来洛桑住的屋就紧挨着我的房间,我出来的时候他正好从自己屋里拿了一个灯笼样的东西,向走廊门口走去,看到我出来,他回过身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径直走到走廊门前,把手中的物件吊挂在走廊顶头的板壁间下垂的一把钩子上,那是很亮的一个灯盏,一开开关,灯光向四处射出。洛桑办完这事,又推开走廊门,出去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走到院子放车的地方还抬头向我看一看,像是跟我说:你的车没问题,请放心。我也笑着点头向他致谢。

洛桑又到院子门口把院门上了锁,与院子里各处的那些个狗逐个亲热了一阵。我站在走廊上默默看着他做这些事,同时隔着走廊隔扇的窗户观赏了一阵子山里的天空夜景,不等他做完这些事,就回自己屋里上床睡觉了。

 

 

我很快入睡了,我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甚至可以说是恐怖的梦。我正躺在屋内的床上,迷迷糊糊间,桌上洛桑给我倒水的水杯突然开始增长,慢慢幻化成了一个人的形状,这是个高个、黑脸、特别雄健的男人,他慢慢走到我睡的床旁站定,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突然他的头上冒出了一丝青烟,然后就开始熔化,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机器人被电击后铅化的场面一样,他的头脸慢慢熔掉,接着是上身,最后到了下肢,轰然一声,他躯体的剩余部分瞬时委顿倒地,顷刻间消失,真是骇人惊心的场面,我又吓又急,拼命一挺坐了起来,脑子迷迷蒙蒙,真耶?幻耶?就在这时,懵懂中,我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那是一个男人的叹息,带点粗噶的音色,黑漆漆的夜色中特别刺耳。我被这个惊竦的梦境完全惊醒,匆忙中我打开了灯,看了一下随身的手表,大约是午夜四、五点钟之间。当然,我被吓坏了,恶梦加怪声,又是这么个陌生的环境,使我心惊肉跳,浑身大汗淋漓。有人说,人们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最容易受到惊吓,此言确实不虚。我跳下床,把灯打着,绕着屋子看了一圈,门关的严严的,窗子也原模原样,同我入睡前相同,丝毫没变。这个声音从何而来呢?这个梦境也真是奇怪,我实在是无法再入睡了,索性坐起来从包里翻出一本书看起来。

这边的天亮的很晚,大约在早上七点钟左右,才看到窗户上露出白光来。我悄悄地把屋门打开,走到走廊里,原来我住得这个房间正是在我昨夜来路的一侧,我透过走廊隔着窗扇向外观察时才发现,地上下霜了,院子里所有的车包括我的那辆切诺基越野车,车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霜粉。我向外望去,紧挨院子的地方大多被木栅栏挡着,看不明了,更远处的山坡和草地却因我所在的建筑房基较高而一览无余,对面约半公里外有一个小山坡,坡形秀美,坡的后角上有一个小小的隆起,看得出那是个坟包,尽管黄绿的小草已经把坟包遮盖住了,乍一看与起伏的山坡连成一片毫无异样,但国人的土葬习惯我太清楚了:坟前立碑,坟头压尖,这两样在那个隆起的坟包上都有,只是距离太远了,无法看清更多的东西。

其它人好像都还没起床,院子里没有人走动。只有不知是那条狗在自己的窝前翻动低吼的声音传来。我在走廊里站了很有一段时间,尽管待的有些憋屈,但我仍然不敢贸然下到院子里去,山里牧人家养的狗大都是藏狗,藏狗在体形和名气上都小于它那个著名的亲戚藏獒,脾气也不如藏獒来的暴烈,但比起内地大多数狗来说,其表现的机警和凶猛程度都要远远超过后者,让人不敢小觑,这可能因为这种狗所生活的地域外部环境条件大多相对比较恶劣,激发了狗自身的强悍内质更猛烈的爆发出来,所谓的物择天成吧。

我看天色也有些时候了,就回到屋子里,拿出洗漱用具向走廊东边走去。现在我要把这排房屋的结构简单向读者介绍一下了,当然,这仅仅是我的观察,不一定准确。这排房屋和我目前站的这个走廊形成了一个整体建筑,不用出门,由走廊就可以到各个房间里串门。走廊中间是我昨天一来时就进去的那个会客室,由会客室向东有五个屋,最东面应该是厨房和餐厅,接着是放置日常生活用品的储藏室,再过来就是盥洗室(包括卫生间,这是昨夜洛桑给我介绍的),剩下还有两间房屋。自会客室向西也是五个屋,我住的客房在最西边把头处,邻近的就是洛桑的住室。当我穿过走廊向盥洗室走去时,走廊西边的这几个屋里都传出来小声说话或者走动的声音,说明里面应该是住人的,而且里面的人也已经起床了,只是暂时都还待在屋子里活动。

我洗漱完走出盥洗室时,洛桑已经在院子里了,他一面向我点头示意,一面给那几个大藏狗喂食。

我走回屋里,把我的东西收拾整敛,正在整理间,洛桑进来了。他显的很高兴,一面向我问候早安,一面请我到餐厅中去用早餐。我也客套几句,随后跟他一同到了走廊最东头的餐厅。

 

 

    餐厅的面积比会客厅还要大,里面用隔墙分开成两部分——吃饭的餐厅和做饭的灶房,中间有门窗相连。餐厅这边墙角斜靠着一张空着的圆桌,旁边挤放着十来把椅橙,另有一张圆桌则放置在地中央,上面摆放了一些餐具。我进去时这张圆桌已经围坐了几个人:正对门的是一个引人注目年约三十出头的妇女,她的左边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旁是个年龄稍长的女孩,昨天晚上的那个老太太挨在女孩外首。那个妇女看我进来,对着我颔首微笑,示意我坐在她右边,洛桑也挨着我坐下。

我刚落座,老太太和那个年龄稍大些的女孩就起身到里屋的厨灶间去取饭菜。这时洛桑给那位妇女和我互相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位妇女还是微笑的向我表示了欢迎,我侧身向她表示了感谢,也说明了我这次为什么在此地出现的原因。通过洛桑的介绍,我知道坐在我身边那位妇女就是这间房屋的主人,洛桑叫她林姐。这位林姐脸呈椭园型,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鹅蛋脸,皮肤白淅光洁,大而略略凹陷的眼睛炯亮有神,浓密黑郁的头发盘成髻状,身材修长又不失健美,身上披着的一件比较厚的紫色夹棉袍,掩饰不住她的身材之美,真是一个让人一见就不能轻易忘怀的美人。说实在,此时我心中更是困惑不解,如果说一开始我对在这么荒僻的深山野岭里,能有这么一座带着现代化气息的建筑物出现感到不可思议的话,那现在我对这座建筑的主人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可方物的美女更是疑窦丛生。要知道,寻常物件出现在不寻常的地点本身就说明了这个物件的不寻常,而特别人物在不可能出现的地方露脸更说明了事情的不简单。

开饭前,女主人先告诉我这里是青海省门源县明珠乡明珠村的地界,她问了我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当我说明我来自凤城时,她目光一闪,侧身向我打听凤城的现在的情况,并说她们也来自凤城,所以我们算是老乡。

很快,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在这个深山荒野里,这个早餐可以说是相当的丰盛了,有咸鸡蛋、豆腐乳和腌制的泡菜等,还有一小碟闪烁银白色彩的虾米皮,主食是稀饭、花卷。

女主人一边让着我多吃些,一面和我聊了一阵子家常俗事。常言道:“要知有没有?掂量三六九”,像我这样有着常年不着家四处乱跑经历的人,对人的认识是比较简捷和明了的,几句话下来,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女主人的不一般,我们的谈话也随之深刻起来。

总之,这顿早饭我吃的相当地开心,不但吃饱了肚子还大饱了眼福,也让自己的精神有了较大的愉悦。看得出来,那个女主人(她已经告诉我她姓林,让我叫她林姐,但我在心中真想称呼她为夫人,因为从她的气质谈吐和年龄身份来讲,似乎只有这个称呼才能配得上她,但我又对这个太古典的称呼羞于出口,姑且暗暗暂以女主人称之吧!)也很高兴,我们说了一些涉及内容和深度都不是普通人所能涉及的话题,比如我在回答她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危险而又偏僻的路程旅行时,说了一些不自量力的话,如人生应该看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人生获得知识的主要来源云云。她回说,古人说得看万卷书是不错的,但行万里路并不是仅仅指要到处游山玩水,看山色水景春花秋月,以凑够万里漂泊的行程。真正的含义应该是指一个人经过不断的历世触物,丰盈自己的人生体验,犹如行路一样,走过了一段又一段人生的路途,再加上自身对整个过程的深思熟虑反复检讨,人的思维言行就能够成熟,不会再走弯路,就能登上更高的台阶。对她的说法,我颇感意外并完全同意。

在我们交谈过程中,其它人则坐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倾听着我俩的谈话,直到饭已经吃完了,大家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听我们俩在聊天。最后,还是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小姑娘感觉到不耐烦了,不停的扭动身子,扯她的衣袖,才使那位夫人余兴未尽地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交谈。

临出餐厅前,夫人劝我上午别走,在山上随便转转,等吃过中午饭后再走。她告诉我,出山约需要三个小时,吃过午饭后走也来得及,到门源县天黑前松松快快的就能赶到,山下的主要景区有天堂寺和北山地质公园、仙米森林公园等,若没有急事,不如天黑前赶到门源县,住在那里,明天把天堂寺、北山、仙米诸公园一起都能玩遍,她还开玩笑的说,不要看我们山上虽然没有划出什么风景区,就是当前春夏交集的景色一般地方也没有这样的,值得好好看一阵子。我愉快地接受了她的提议,除了想休息半天外,也想和这个夫人再多一些交谈多一些交流,还有就是想要解开我心中昨晚至今一直留存的迷团。

 

 

回到屋里,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快上午九点了,倚床稍坐了一会,探头看看外面,天蓝云白,风清气爽,真是个户外走动的好天气。我走到走廊上,那位夫人的房子就在洛桑的屋再过去一间,她的门大开着,我慢慢踱步从门口经过,她正在屋里和那个小女孩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一下,我不便打扰她,双方相视一笑,我就跨了过去。下得台阶,院了里一片阳光,洛桑正在擦拭他的皮卡车,看到我出现,院子各个角落的大狗们一齐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我。藏狗和藏獒一样,对主人都特别忠诚,而且极为聪明,一般情况下只要是主人已经吩咐过的人和物,它们是不会轻易去触碰招惹的,往往只是很警惕的盯牢你的一举一动,甚至不屑对你发出嘶吼,但只要发现你行为不轨或者已经超越主人交待的底线,那它就会稳准狠的扑上来,毫不留情的给违纪方一个凶猛的下马威。

尽管我知道那些狗都用铁链拴着,但面对那四双八对凶狠的眼睛,任谁也不可能掉以轻心的随意走动。看到我尴尬地站在台阶前,洛桑急步走过来,吆喝着狗,问我是不是想出去走走?我随口应了,洛桑又拐到东边厨房底下,隔窗和老太太说了一句,我们就一起向院子外面走去。

这组房屋座落在整个谷地的最东面,东北是连绵不断高高低低的山峰,向西向南则是一望无垠的草地,我俩沿着草地向南走去,走不多时,是一片漫坡,走上漫坡,下面有一条小河,自东北向西南蜿蜒流过,我抬头向河流的来向看去,那是从房屋背后耸立的祁连山脊里倾泻而下的各个溪流的汇集,遥想祁连山中群峰万壑,涌泉漱玉,万泾汇集,水流匆匆忙忙、争先恐后地向下奔腾,一路摇荡到我们前面的脚下,就化成一道虽然湍急却不失稳重的小河,从我们面前流过。洛桑指着北边的山峰说:“只要那里的雪一化,这条河就会有流水,常年四季不断。”又说:“别小看这个小河,这可是我们上山放牧人的宝贝,转场上来的人和牛羊吃喝拉撒全指望它。”我忆起早上到盥洗室,那里在洗漱水池旁是有一个盛着水的大木桶,随口问:“我们用的水也是从这里取的?”洛桑说:“是的,每天都是我和央金到这里汲水,再抬回去家里用。”也许是久处荒僻,乍见有人心情亢奋的缘故,也可能是被早上女主人的热烈情绪感染的原因,这孩子现在有些绕舌,和刚见面时大不一样。他往房子后面的高山处一指,接着说:“本来建飞叔叔要从那边铺条水管引自来水的,可惜他去年死了,这事就黄了,真可惜。”

我搞不清楚他说的“可惜”是指人死了,还是水没接通?他可能也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又说:“我是说建飞叔叔,他是个好人,死了很可惜。”指指前面,说:“他现在就埋在那里。”前面脚下的漫坡向河道倾斜下去,半腰有一个突起的土包。

    我不禁想起昨晚的恶梦和今早在走廊上的所见,就说:“能不能过去看看。”他点头同意,我们拔脚向那个坟堆走去。

这就是我天亮时在走廊上看到那个坟堆,坟堆的方位很奇特,站在我们住的院子里和院门口都看不到,而站在房子的走廊上,角度和高度却正好在视野之内。下去到了坟前,坟已经让草皮盖住了,只能看出是一个土堆,坟顶压些草纸,前面立有一个小碑,上面有一些小字。看到我盯着那个坟堆上的草皮,洛桑说:“我们前几天一上来就来清扫过,林姐不让铲那上面的草皮,说这样建飞叔叔才睡得安生”。

我心中怦然一动,也顾不上挑剔他这段话中称呼上的毛病,忙凑近仔细看那些字,只见碑上左起头是两排五言对句“天地一游客,世间独行人”,中间写的是“王建飞之墓”,右边应写立碑人的地方却空着,只写了立碑时间。我站在这个在高天阔地间显得微如蚁包的小小坟墓前,有几丝伤感也有一些消灾弭祸的心思,于是俯下身子,掏出衣兜里的手帕纸,把那个本已经很干净的墓碑又擦拭了一遍,回过身来立在碑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从坟墓上来,我问洛桑,这个王建飞是啥人?怎么到的这里?为啥死在这里?洛桑摸摸头皮,说:“建飞叔叔吗?是林姐家里掌家的,在山上放牧的时候摔死了。至于他们咋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以前在山上的,是央金的姐姐卓玛陪他们的,卓玛到外地上学了,我和央金才接得她的班过来帮忙。”我知道央金就是那个服侍林姐家妞妞的丫头,点点头又问:“他们为啥要待在山上?你们为什么给他们帮忙?”洛桑说:“我们今年上山来就是陪建飞叔叔的,以前他们年年也都上来,不过那都是有别的事,今年上来的要早一些,我去年才过来跟他们,以前的事我也不太知道。”我还有很多疑问,但我知道尽管藏族孩子们一般比较诚实,说话也很直率,而在很多地方,很多人都有着许多言语上的忌讳和道不出、言不尽的秘密,若孩子们口无遮拦地说出这些来,让大人们知道了就是了不得的事情。我心中的疑问如果院里的那些大人们能给我释清言明固然很好,如果实在没人给我说明了,我也决不能从一个小孩子口里哄蒙着套出真象,所以我打消了此时继续询问的念头。

我们开始往回走,洛桑不停的向我打听外面的情况,他长这么大,最远就是到过乡里和县里,再没有去过其它任何地方,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确实是既精彩又充满了诱惑。我也不厌其烦地对他的问话一一做了回答。

 

 

一进院门,别是一番天地。与外边静寂辽阔的气象不同,院子里是一片温馨和煦的气氛:从院门口到走廊的台阶下,那条用碎石铺就的甬道把头,放置着一把椅子,坐着那位女主人,她还是那身紫色夹袍,身子慵懒地倚靠在椅背上,双腿略张,脚蹬实地,微微斜仰的脸庞上洒满了阳光,一派春光洋溢的神色,正侧颈看着院子里戏耍玩闹的孩子们。甬道两侧,泥地和草坪相杂,央金带着小姑娘正在逗玩院子左角那只藏狗,央金手中拿着一块肉骨头,故意做出要给又不给的架式,急得那只大狗上下直跳,另外三只大狗也被招惹得在自己圈着的地方不停地蹿跑,狗着急的样子惹得小姑娘咯咯咯直笑。

听到我们进来的动静,女主人转过头来,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和略显迷离的眼神,向我打声招呼。我则含笑迎着她走上前去。

央金这时也转过脸大声责问洛桑说:“你到哪耍去了?快去给蓝姨帮忙去。”

洛桑吱唔一声,抛下我,急忙进到走廊一遛小跑向厨房赶去。

我走到女主人的身前,她站起来对我说:“转好了?先进屋喝些茶吧?”我正好有些口渴,道声好,就和她一同上了走廊,进了会客室。

坐定后,央金跟进来把茶斟上,转身又出去了,剩下我和女主人相对坐在沙发上。看得出来,女主人平时心里已经积存下很多的想法和心事,只是周围无人可以说,正好赶上我这个略略有些知识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到来,她是很愿意和我多多地聊一阵子的。而我心中感谢这位夫人的留宿,更痴迷于她的外貌和气质的不凡,也想在我待的这一段时间里,尽可能的让她多有一些抒发情怀的机会。于是我们进行了近两个小时颇有意思的交谈。

应该说,在我和这位美丽而又睿智的女主人这次及以后有限的几次交谈中,我都获益非浅,不管是说到什么事情,她都能很敏锐地看出事物的本质,进而讲出与众不同的见解。

谈话是从我表示衷心感谢开始的。我说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如不是蒙主人伸出援手,我真不知道昨天晚上怎么渡过。女主人浅浅笑了笑,说她也很高兴与一个云游四海有见解有看法的人认识,这让她的简单平凡的生活增添了一段很有意义的日子。

我说岂止只有意义,还给她平添了不少麻烦。她说留客待饭,是山里人的一贯传统,在这种荒芜人烟的地方行走,放在白天都是件不容易的事,何况到了晚上,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从来就不走夜路,所以帮助别人也就等于是帮助自己。

我说尽管如此,能让不认识的人留宿,那也需要主人有颗善良之心。说到善良,那可不是人人都具有的,现在能在别人有事的时候伸手帮一把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女主人说,那可能是现在有些地方的社会风气不正,把人逼迫成那样的吧?我附合着说就是,人的本性应该是天生善良的。女主人反驳说,你的这个意见我不太赞成。

看到我的神情有些尴尬。女主人又柔和的笑了笑,她的这一笑,把我的不爽化解了不少。而女主人在之后轻启红唇说出的一番话,更是让我心弦振动,如饮醍醐。她说:说到人的善和恶是不是天性?古今中外都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人的天性就是善良,变坏是后来的事,春秋时孟子就是这样看,所谓人之初,性本善。而和他同时代的荀子则说人是天性恶,所做的坏事不过是后天释放出了本性。《圣经》里也把人的罪过说成是自亚当和夏娃时代同智慧一起产生的原罪。德国的斯宾塞斯也持这种观点,还有很多的人都如此说。实际上,人的善和恶在天性中都应该具备,利已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人既然是动物也不会例外。恶大多是从利已开始,恶的产生不可避免。但人又是善的,因为从最原始的人类始祖开始,人类思维中就有了善恶之分,那么代代相传,遗传因子历经筛分,善的概念在人体中不断滋生,生生相传,日积月累,逐渐强大。这样,所有的人都有恶和善的概念存在自己的意识中,遇到环境合适,要不就把恶释放出来为自己谋私利,甚或并不需要有利可谋,仅仅是为了让自己表象或心底得到快感就行;要不就把善释放出来为大众谋公或让别人得益,不一而定。这样,世界上就出现了千千万万的恶行和善举。大致上说,有定力的人在扬善抑恶方面,要比普通人的表现应该更好一些,但就是这稍稍的好一些就能区分出圣贤与常人的不同。

说实在,我平时也自诩见多识广,思虑缜密,但今天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把善恶道理用三五句话这么透彻地表达出来,我自愧不如,只好洗耳恭听。

    看到我微微发呆,若有所思的样子,女主人略显惊诧:“怎么,接受不了我的这个奇谈怪论?”我猛的一惊:“那里,那里,正听的津津有味,自己回味消化呐。”她嫣然一笑,说:“不急,不急,先喝口水,定定神,再回味吧。”她这一笑,璨如春花盛放,撩动我心旌一摇,赶快低下头,喝口水。她拈起茶杯轻送唇角,微噙一口,娓娓说道:“佛教中的禅宗,对人心的善恶自有另一种说法,说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有尘埃。’把人的心灵说成是无痕无迹也无善恶是非的空白镜面,说这话的惠能法师,应着这个偈子,硬是打败了五世祖弘忍法师的大弟子神秀,当上了禅宗的六世祖。”

又噙口水,她继续说:“说到禅宗,也是中原佛教中的一支,中原的佛教宗派多去了,有毗昙宗、成实宗、三论宗、涅盘宗、律宗、地论宗、净土宗、禅宗、摄论宗、天台宗、华严宗、法相宗、密宗等等,号称十三宗。这些宗派,受中原文化的影响,还没啥大的分歧,就是按不同方式去修行,坐坐禅,说说自己的主张而已,不至于争得你死我活互不相容的。在藏地的喇嘛佛教中,也有红教、白教、黄教、花教之分,还有黑教。”

我惊异道:“喇嘛教还有黑教?”她说:“其实黑教严格来讲不是藏传佛教,而是西藏民众最先奉行的宗教,名叫苯教,但因是藏地的最原始的宗教,其教义在普通藏民中已经根深蒂固,所有的喇嘛教支派中都有他们的影子,何况还有不少的教众隐藏在民间,山外不远处就有他们的人。这个教派的历史在藏地比佛教还早,可能是被藏传佛教诸派打压的缘故,人不多,处事也隐密,一般人不知道,他们也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

我不觉对女主人深厚渊博的知识面肃然起敬,起身为她倒满茶水。她笑笑示意不必太客气,接道:“这还是中国境内一些宗教的分化,说起来争斗的还比较平和。其实在国外,各个宗教的争胜斗强更是比比皆是,触目惊心。佛涅槃后的四、五百年间,单是印度境内的小乘佛教就分有二十部派之多。就是因为小乘佛教分裂得七零八落,而失去了统一教化的意识力量,大乘佛教就在印度境内应运而生。现在传入中国的佛教,主流就是大乘佛教。佛教的大乘、小乘,早先在印度也是争的风烟四起,现在印度成了印度教的天下,佛教内部之间斗来斗去把根据地都丢了。在欧洲的基督教中,则有天主教、东正教、新教之间的几百年上千年经久不息的相博,有些时候是用战争来确定结果的;伊斯兰教中在穆圣刚一去世就开始分裂,出现了四大哈里发之后的权力之争,接着变化成今天的逊尼派、什叶派还有其它小支派间的你死我活的相争。相比较来说,佛教之间的争斗还是比较温和的,像有些宗教间的争斗就是你死我活、你存我亡,不给别人有一点喘息呼吸的机会,比起自然界的动物们仅仅为果腹充饥而进行的争食厮杀,残酷程度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我听得很是入神,她也增加了谈兴,继续说:“我越了解中国历史上‘释道佛’三家的纷争历史,我就越搞不明白,很多道理本应该是贯通的,怎么越争辩事越多呢?再看看当今世界上三大宗教的互不并立,更让人纳闷。那些宗教的核心本应该是一致的,怎么就多出了这么些人为的障碍呢?还有些真是人们自己想不开弄出来的事,比如说教义之争,上天就是一个,上天的意志也应该就是一个,哪里有那么多的说法,有些人除了自己说的话外,好像别人说的都不对,难道就只你和上天通气了?上天只把自己想法的悄悄告诉了你?别人听到耳朵里的都是假的?那样上天也太不够意思,太不公平了吧!其实所有的宗教都是上天按照地球上不同地区,不同时间段人们的生活水平、社会发展程度和当地人们的风俗习惯精心设计的精神慰籍和行动指南,按时间顺序一步步向人间输送,派人世间最聪明最智慧的人来做为先知、先贤、先哲把上天的意思传达。但人们却误解了上天的好意,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最后还为自己的那点是不是正统、唯一,别人是不是异教的事大打出手,傲剑狂刀,黔兵弄武,血流漂杵,实在是不值。说到底,我们人类在同类间的相处中,很少感念体谅别人的想法和经历,更多的是总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他人身上。”

我听得出来,女主人对佛教的探试以及对宗教争斗间真谛的寻求,确实与众不同。她的思维已经不仅仅只停留在佛教教义探讨的这个层次上,而是由此上升到了对所有宗教信仰的思考。我很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么一个很好的机会,让自己呤听到了这么一段绝妙的教诲,达到了心智的提高和精神的愉悦。看得出,那位女主人也很高兴,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与人这样深入地交谈了,她的兴致显得很高,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也没显出有疲劳的迹象。

这中间,那位藏族女孩央金和小姑娘妞妞进来过几次,妞妞很老实,进来后倚在她妈妈身边一声不啃,站一会就出去。央金则进来给茶杯续添了几次水,每次都悄声屏气的,直到最后一次进来,招呼我们吃饭为止。

看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我们,主要是女主人停住了话语,相视一笑,一起站起身走出会客厅。

饭厅里还是早晨的那种阵式,饭菜已经上桌,大家团团围在一起。

落座后,我夸奖了妞妞几句,这孩子确实很让人省心,除了有时拽住女主人的胳膊耍耍小脾气外,大多时间不怎么说话,静静听大人扯谟(方言:说话),这在同龄的孩子中间真不多见,这也可能与她平常不怎么见外面的人有关。当我说起这孩子快到上学的年龄时,女主人的眼神黯淡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拍拍妞妞的肩膀,没有说话,这让我对她们在这个荒僻偏远的地方离群索居的原因有了更多的疑问。

好在午饭很丰盛,冲淡了这些不愉快的插曲带来的消沉气氛。午餐除了佐餐的小菜和主食米饭外,主菜共计有六个:桂花松鼠鱼、四喜大丸子、香菇炒油菜、大煮干丝、扒烧猪头肉、油焖豆腐。我略略尝了一下,除了还缺些佐料外,各式菜品中淮扬菜系的风味浓郁,我真不敢想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能出现这样的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女主人介绍说食材是前两天洛桑开车从山那边甘肃的小镇上采购来的,菜肴可是蓝姨亲自烧制的,她原先就是南方人,擅长做淮扬菜,平时也不做这么多的菜,今天主要还是为欢迎我,蓝姨真下功夫拿出了手艺。她举起茶杯,微笑着说:“我们可是沾您的光了,没有酒,以茶代酒向您致敬!”我受宠若惊,也举杯再次感谢主人们的热情和善良,并感谢蓝姨的辛勤劳作,蓝姨只是微笑,口中喃喃的说不出话来。大家举起手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共同举筷,夹菜盛汤,餐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之前存在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顿饭的起头如此美妙,应该也会很欢乐的结束,但真是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须臾悲欢”,由于我的一时不慎,竟然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很尴尬的场面,竟使原本光彩无限的告别仪式,变成了我狼狈逃窜的后撤。

事情是如此发生的,饭快吃完的时候,女主人转颈问我独自行车一路上的感受。

我不知脑袋里那根筋转错了,竟然这样回答:“不知怎得,我在这里行车和停顿时,总有一种心悸不定的感觉。”

女主人笑道:“那是你赶路急了,心疑的吧?不过你应该有一个伴才好,这个地区气候无常,春天要比别的地方来的晚些,现在虽然已经是快接近夏天了,但随时有雨雪相夹道路湿滑的情况,加上路况本就不好,开车很不容易。我们前些天从山下往上搬家,一路可真真体会到行路的不易。”

   我说:“这可不完全是心疑,说起来可笑,此地看起来荒凉,也真的会出一些精灵古怪的事。”

    夫人又微笑:“怎么会有那种事呢,我们在此地已经住了许多年了,都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古怪精灵的事。和周围藏胞处的,那更是没得说,你们说呢?”后一句是问洛桑和央金的,那两位同时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说:“我昨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女主人:“噢,有这等事?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于是我便自以为聪明的把昨晚梦境和在朦胧中听到(准确地说是感觉到)的情景讲了出来,刚开始那位夫人还全神贯注的听着,不一会她的脸色就变了,当我讲到那个男人声音出现的时候,只听一声骇叫,这是那位夫人口中发出来的,她的脸色已经变的灰白,人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周围的人赶快拥了过去,扶的扶,喊的喊,我也一下子站起来,惊呆在那里。洛桑扑过来说了声:“看你,胡说八道尽惹事!”就忙着招呼夫人去了。我没想到我的讲述引起了这么严重的后果,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种局面,很是尴尬,大家都围着那位晕倒的夫人忙活,把夫人从餐厅里扶了出去,一起进了她的房间里,只剩下始做俑者的我独自立在那里,就像是一根木桩子一样,面对着桌子上的一堆碗筷和残羹剩饭发呆。

我侧耳旁听,那边的喧闹一会功夫就悄无声气,我屏气蹑脚慢慢走到女主人的门口,门半掩着,里面基本平静了下来,只有蓝姨在说着什么,一会是女主人弱弱的回答声音。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偷听,赶快向我的屋里走去。快到我的屋门口时,听到身后女主人的房门有动静,回头是央金从里面匆匆走出来,她看看这边,没搭理我,径直向厨房方向走去。

进到自己的屋里,我的心还是忐忑不安,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出这种事?下一步怎么办?说定的饭后要下山,走还是不走?我坐在那里,木楞着发呆,直到洛桑进来为止。

洛桑满脸涨红,一进来就嚷嚷:“你做的好事,差点要了林姐的命。”不容我回答,又恨恨地说:“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不走?”我刚要向他打听女主人的身体情况,就见屋门又是一动,老太太蓝姨跟了进来,问我道:“这位大哥可是一会要走?”我回说女主人不知怎样了?我咋能走啊!蓝姨说不碍事,现在人已经缓过来了,没多大的事。她那是郁闷在心里沉积太久,一遇刺激就犯了,你可着先把你的事办好就成。又说,我家丫头说了,你要是有急事就不硬留你,要是想待了就先歇着。

我现在真是举止失措,进退无据,嘴里吱吱唔唔的。蓝姨看出我的为难,说不要紧的,我家丫头最能理解人,不会有那么些的怪说法,你有急事就走你的,这边啥事情你不用管,也管不了。看不出,刚才在饭桌上唯唯诺诺的蓝姨,在关键时这么能说话。我缓过劲来,说女主人身体真是不要紧吗?要不我开车送她下山去看一下大夫?蓝姨说,不必了,她真没事,有事了我们家里也有药,下山看医生也很方便,不用麻烦你。我又提出到女主人房里看看她。蓝姨说,丫头刚有一点清醒,现在还躺着,你要是不走了等下午吃饭时就见着了,要是急着走就不必过去了,她这个人也不太喜见人,别再弄出别的什么事。我一听,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就说:“那太不好意思了,不行我先走,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过来看你们。”洛桑又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蓝姨赶紧说:“欢迎,欢迎,有空过来了就来。”又问:“路熟着吧?”我说:“路我知道的,白天下山没问题。”

我匆匆收拾好东西,走到了女主人紧闭的房间门口时犹豫了一下,心里一阵咯哩咯噔,步子一跨还是迈了过去。

蓝姨和洛桑一起到院子里送我上车,临出院门时我打了几声长长的喇叭,算是对山上一家人给我殷勤接待表示的感谢。瞥眼间,我看见蓝姨和洛桑在向我挥手,我心里酸甜苦辣诸味皆有,赶快把车开出院门。

车很快到了昨天下午拐弯的岔路口,我稍做停顿,回望那片房屋已经化作一个小点,在正午的阳光中却更加白亮耀眼,再一想这一天多的经历,恍若一梦,我心里暗暗叹息:再见吧白屋!打起精神,开车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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