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谷雨

人生如茶,静心以对,淡淡的日子慢慢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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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岁月(六)

(2023-09-29 12:24:26) 下一个

  本来对于周边发生的事情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一天,在县革委大门边上突然的又红旗招展起来,大门外还停着几辆大客车。那时候我对于汽车的印象就只有舅老爷开的解放牌大货车,就县革委汽车队唯一的一辆大卡车,那种门开在车子中间、里面可以做好几十人的客车是极其少见的,就连是什么牌子的汽车都不知道。

  看到这样的场面不是简单的好奇能够一带而过的,那完全就是惊奇,感觉自己的世面顿时大了很多,简直就是超越了革委礼堂、革委大院、乃至整个东门县。

  然而更令我惊奇的是,革委大院的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此时此刻胸前都戴起了大红花,那红花是真的大,把他们的胸膛完全给遮挡住了。他们整体上看个个都容光焕发的样子,手臂上的红卫兵袖套不见了,衣服我记得穿的都是清一色的白衬衣,男男女女都这一身打扮,望着一个个熟悉的他们,排着队从大院外的马路通过革委大门走进大院,来到篮球场中间,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

  也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了我的大哥哥也在他们中间,尽管从道理上说他理应在他们之列,但此时看见,自己还是不由得惊奇万分。他也是穿着白衬衣戴着大红花,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大红花在红太阳的映照下,把大哥哥的脸也映照得红扑扑的,唯一不解的是,在他红扑扑的脸上却看不出有一丝笑容。

  大哥哥就是这样,在外人面前总是不苟言笑,但我自认为他是我孩提时代最可亲近的人,每天晚上就喜欢躺在他身边听他讲故事入睡。从哪吒孙悟空到海娃(就是读小人书),从牛魔王到黄狗母,我能记起来的,以及后来一起伴着我成长的很多认知都是与大哥哥在一起时获得的。

  哥哥姐姐们排着整齐的队列走进篮球场,篮球场上周边的四个大喇叭在放着激昂高亢的歌曲,不是我熟悉东方红也不是国际歌,也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总之声音很大,大的让人耳朵鬼都在叫。

  一个穿着解放军军装的人在用话筒说了一大通话,就如同开三级干部会的模式一样,扯着喉咙说两三句话,或者隔个几分钟,站在球场上的哥哥姐姐们都会热烈的鼓掌,我不记得这位解放军叔叔的讲话到底哥哥姐姐们鼓了几次掌,那时也不会去数,脑子里还不经意的浮现出这是不是三级干部会,是不是今天饭堂又要加菜,是不是我瓦钵蒸饭和黄糖发糕又能吃上了。

  对了,在看这场热闹的时候,外婆也来了,其实球场边上还有人在敲锣打鼓,这个场面对于我来说确确实实有点模糊,就是不太记得老娘那天是不是也在场,但父亲是没有在的,这一点我是记得的,因为那时他还在五七干校。革委大院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也在球场边围观,二哥和他的伙伴们在篮球场的另一端,在他们身边堆着小山一样的行李包,我大概明白那时二哥他们的任务,就是帮球场上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看守行李。

  在经历无数次的鼓掌之后,那四个高音喇叭又响起了高亢激昂的歌曲,之后就锣鼓喧天起来,大哥哥大姐姐们先是走到球场正前方的台阶上(这时在球场边上已经新起了一栋办公楼,从办公楼走下篮球场又十九级台阶),与十来个革委的干部叔叔们以及刚讲完话的那位解放军叔叔一起拍合影照片(这张照片后来一直在我们家的影集里面保存着,哥哥姐姐们的手上都拿着一本小小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然后他们分别往那几辆客车走去,又分别上了车,大哥哥和革委大院的几个哥哥一起上了同一辆,二哥他们忙不迭地把场边的行李递上车。外婆带着我站在球场边的小坡上跟我说快喊你大哥一声,我于是扯开喉咙喊了大哥,不止一声,因为我是在不停的喊,直到大哥和革委大院的那几个哥哥都把手伸出车窗向我招手,我不禁又是一阵莫名的兴奋。

  当所有的车子都开走了之后,我才问外婆大哥他们这是去哪里,外婆喃喃的说你大哥他们去农村插队了。说真的,我一直努力的回想,那天的高音喇叭上传出的声音是不是读着那段足以影响好几代人的“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语录,可就是想不起来,但不管怎样,大哥作为高中毕业的知识青年,是真真切切的上山下乡去了,去到离家六十里地的一个小山村插队落户。

  我那时对农村的理解其实就是新家与老家的区别,也就是农村是老家,县城是新家,因为外婆逢年过节都要带我回农村住上一段时间,而且一回村住的日子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二十天。也就是说,在我的理解当中,大哥的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并不是什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是回到老家一样的地方投身到热火朝天的农村建设,所不同的是,他的村与老家的村名字不一样。

  事实上,我完全可以很肯定的说,大多数经历过山上下乡的那一代人,无论何时何地,在回忆起那段经历时一定会心潮澎湃、充满自豪感,因为,这一生,乃至后世几代人再也没有谁会燃起那种战天斗地的慷慨热情,或者说,再也不会有那样充满豪情的经历。那不是信仰而是信念,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满满期望的信念,一个活在某种号召所驱使的信念,而自己曾经投身于其中,这是何等的崇高,何等的荣耀。在我这里,完全敢说这种信念不亚于保尔柯察金钢铁般的精神。当这一代人围坐在一起,无论北方的北大荒、西边的黄土高坡青海湖、南方的橡胶园石山冲、东部的......哪一方又会真正的苦大仇深的声讨?哪一方不是激情高涨的重温那段激情澎湃的岁月?

  而我,在大哥哥戴着大红花坐车离开之后,更是倍感自豪,感觉他去农村插队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对于我们家来说,毕竟一代人中有了第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这也足以让我在我的伙伴们、以及我的伙伴们的哥哥姐姐面前可以吹嘘好一阵,毕竟革委大院里这一届大哥哥大姐姐统共也就五个人,而他们正是整个大院的大哥哥大姐姐,我的大哥就是其中的一个。再有比他们大的也就两三个人,对于我来说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而那两三个人早两年不是去参军就是进了县水泥厂,不是光荣的知识青年,更何况,我几乎记不得他们的一丁点模样。

  印象中那天老娘也是回家了的,但印象中在篮球场边只有外婆、二哥和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重大的日子里、这么热闹的现场,竟然没有老娘的身影。或许是因为上山下乡、插队落户是人生中必经的一条路,不管是上天的安排还是革命的需要,在那个年代,对于父辈们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所看到的,跟后来的那些有关于知青的影视剧描写的撕心裂肺不完全一样,至少那天在篮球场边送行的人,无论亲人还是好友,亦或是看热闹的人,全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只不过,唯独大哥略显兴奋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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