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原地品味着眼前人这一丝凄清的笑,虽然也看得出秋臣挤出的那丝笑并不真心,或者说自打进了荣府,他就一直在用这种笑在敷衍,但占据的快慰还是盖过了那微微的不满。许是深秋的寒意使然,他更消瘦了些,只穿了件月白的真丝薄衫,像是《洛神》戏中那临凭秋水的仙子,直欲凌波而去。
仙子,怕也不及他好吧,那份脱离人间俗艳的美貌,那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有哪点不像仙子呢?更何况,仙子再美也终究是个女人,而他,竟是男人。
去除了戏装和胭脂水粉的修饰,他俊俏的面庞更显得晶莹,不傅粉,却天生是个粉琢的人儿。饱满的额头,秀挺的鼻子,没有丝毫的棱角,勾勒出温柔的轮廓。而那微颦的眉,稍稍上翘的薄唇,不涂青黛,不点桃红,便脱去了戏台上的女形,还原一个清清秀秀的男孩。
最美的是他那一双眼,曾经在戏台上幻化出万种不同的神采——或飞扬,或灵动,或含情脉脉,或饱藏情欲,或秀眉微动,抛一个挑逗的媚眼,无论台下观众是如何的心思,怎样的不同,总会被其中一种眼神摄去了魂儿。否则,他凭什么被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才唱了两年戏,就破天荒地被戏迷们捧为京师第一名伶。要知道,京城这地方,绝对不缺一流的班子,姹紫嫣红的伶旦们,哪个不是有姿色,有手段。锣鼓翻飞的戏台,说穿了只是一个花团锦簇的战场,唯一不同的,战场上比拼的是色相和嗓音。
有绝色容貌或纤高嗓子的名伶,三爷都见过,捧过,也亲近过。然而作为御赐钦点“曲台花谱”上的第一名,却再也没有人能如秋臣一样,集完美于一身。
想到此处,三爷再也不能按耐心中的得意,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背后,把那单薄的身子扯在怀里。
“进屋吧,又不用练功,再多陪我睡一会儿,穿个丝衫就跑到水边,冻着了让人心疼。”
荣秋臣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感到禁锢的怀抱不容抗拒。躲不掉,便只能尽量把头偏向一边,紧紧盯着潭水中的游鱼抗拒着眼中的酸涩。
“三爷,你何苦在这么小的一方潭水中养这么多鱼,它们这么互相挤着,翻个身都困难。鱼儿难道不该是自由的吗?”
袁远歌似乎能感到秋臣话语间的痛楚。台上那样耀眼的花谱状元,一朝被囚禁在荣府,整日在这幽闭的怡秋堂当个伺候笔墨的书童——书童,不如直白点说是禁娈。被切断了创造美的可能,就像囚禁于应龙潭中的鱼儿,只能乞食为生。
然而不论心中作何感想,袁远歌却只能听见那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朝荣秋臣说出狎昵的话语,一双不规矩的手下流地摩挲他脸颊和颈子,咬着耳朵低低道:“小美人,你都冻得冰凉冰凉的,还替破鱼操什么心啊,走吧,回房里给你暖暖。”
秋臣拉开那只手,目光却像是执着地等待回答。
“你知道我让人在这应龙潭里放了多少条锦鲤吗?七千条!所以但凡撒一点点鱼食下去,它们就没命地过来抢,张着嘴摆着尾地等你、求你,这感觉多好,要是一鱼杆下去,不用栓饵都有鱼上钩,也算是京师一景了。荣卿若觉得好玩,我命人再放七千条下去,包管你伸手就能捞上鱼来好不好?不过,你别总在这儿偷着喂食啊,喂饱了它们就不这么贱了。”
秋臣闻言自嘲地一笑,三爷喜欢的不就是让所有美的东西在他面前犯贱吗,戏台上仪态万千的名角儿太有距离感了,他喜欢的荣秋臣,还必须是褪矫饰,完完全全展现在他身边,供他一人赏玩的“贱人”。他要看他在床笫间辗转,要他抛弃灵魂,曲意逢迎。
也许是这个太过虚假的笑不自禁地流露了心事,却听三爷的声音道:“人家龙阳君为了巩固魏王的恩宠而泣鱼,我的荣卿却是为了什么,大清早就对着鲤鱼伤神?”因为钦佩自己这个类比,竟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秋臣闻得笑声心中更加难受。龙阳君,是战国时代魏王的男宠,泣鱼自怜,惹得魏王发誓不再接纳新的美色,真是懂得巩固地位的聪明人。可他荣秋臣想要的却不是恩宠和抬举。只是,一个区区戏子,有些东西是他没有权力奢求的,如若不然,便是万劫不复、遍体鳞伤。
未完待续......
作者:远远歌哥
图源:Pinter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