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节。我独自一人从芝加哥飞抵香港,随后到达深圳罗湖火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我行李不多,父母年纪大了,国外的东西什么也不需要,妻儿均在国外。随身所带除了自己的必需品只有一条裙子,朋友托我给他女友的孩子带的,电话里他说那个女孩子十二岁。
97年是回归年。深圳随处依然可见带着紫荆花的旗帜。除此之外,深圳与香港之间的来往并无异常,既没有宽松,也没有更加严格。两岸的差距依然如故,一出海关,就有无数陌生焦急的面孔迎来:“住店?”“去哪儿?”
我脚步急促的,耳畔带风,速速冲出重围。乍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妇,冲我含蓄的笑。身边站一个小姑娘。
那一刹那,我想扭头回去,洗洗脸,理理头发,换身衣服再出来见这对母女。
那个身材娇小的少妇是我朋友的女友。半年前,她和我朋友在我家住了近一年才走。她说话声音不大,每一句话都斩钉截铁,那一年里家里的活儿,擦地板,洗衣服,熨衣服,简单的饭菜,她都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做完了。做完就在录像机前看录像带,春晚看完了看四大名著循环往复毫不疲惫。是个不招人讨厌的女人。
她离开美国的时候,在我们孩子的钢琴凳子里留下来一笔数目不小的美元。
看得出来,她把人情世故看得很重。
我知道她有一双儿女。是早年和前夫所生。早年,指的是那个年代。对那些事,她从来没有向我太太提起过。我更是不好问,问太太不合适,问她更不合适。
我是一个迂腐的人,谨守朋友妻 不可欺的江湖道义,刻意回避保持良好的距离。没想到我的朋友会把女朋友派出来接我,还带着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长胳膊长腿,红扑扑的脸,一双大眼睛看看我,毫无保留,像一只小鹿单纯无辜善良,我一时不知所措。
她的母亲和我寒暄,问了我太太孩子邻居以及花园里的花草,说话间已经把我带到了一条街,两侧连绵均是饭店,一家接一家,家家门庭若市,出入各色人等。小姑娘指着一家湘菜馆,说:“去那里吧?那里的萝卜干是家的味道!”
在广东听到如此标准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先是让我一惊。声音稍微带着些许嘶哑稚嫩,像是久不开口的人突然说话,给人划破长空的对比。“家的味道”这四个字更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冲我爽朗的咧开嘴笑,唇红齿白,两道浓细的眉毛,很像她母亲,都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那是一家门外额外搭出来一个竹楼阁的饭店,一片喜人的翠绿。店里的服务员都穿着蓝白花民国时期的衣服,小黑布鞋,很有特色。她的母亲熟练的点菜,不时的抬头征求我的意见。我又回头问小姑娘的意思。小姑娘每听到一个菜名都会认真的思考片刻,再做出结论:“哎呀,我都想吃!”
我不禁哈哈大笑。旅途的疲惫一扫无余。
小姑娘的母亲对孩子的建议充耳不闻,点了几道家常菜。一个梅菜扣肉,一盘雪里蕻,一碗鲫鱼萝卜丝汤,一条红烧鲈鱼。饭菜上来前,我们要了一壶碧螺春。
饭桌上孩子给我们洗茶杯倒茶,礼貌周到有说有笑,讲各种学校里的趣事。感觉到孩子是刻意要营造一个气氛,细心敏感又体贴。
吃饭时我问她多大了。
她皱着眉头,摊开两只小手说十二岁了!本命年了,苦啊。
这次连她母亲也笑了。
席间我把我朋友托我买给她的裙子送给她。她很开心,看着她母亲,她母亲大概是许可了,她双手接过去打开,在身上比划着,围着桌子转,黑黑的头发飘起来很可爱。
这个孩子,就是我记忆里后来的花生。
未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