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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二十七)

(2016-03-25 10:57:54) 下一个

 

看见儿子回来,梁婶儿欢喜不已,但听说是逃回来时,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愁云。晚上,梁老六下班一进门,梁婶儿便迫不及待地央求道:“老头子,赶紧给儿子想想办法吧!”

梁老六愁眉紧锁,一声不响地点着一支烟,刚抽没两口,志娟推门进来,梁婶儿如见救星一般,拉住女儿坐下,说:“你快帮你弟弟出个主意吧!”

志娟想了想说:“首先得把户口弄回来,没有户口啥也办不了。”

“哪儿那么容易办户口啊?”梁老六说,扭头又问志军:“别人都是咋办的?”

“还能咋办?送礼上供唄。”志军感慨道:“这年头,哪儿不烧香哪儿不灵;哪儿不抹油哪儿不光。”

梁老六沉吟片刻,掐灭烟头,对志娟说:“正男临走时,留下一些侨汇卷儿,明天你抽空去友谊商店买点好烟好酒,先托人找找门路看。”

“也只好这样。”志娟表情无奈的从母亲手中接过侨汇卷儿。

第二天,志娟买来名烟名酒,姐弟俩四处托关系找门路,上下打点,等侨汇卷儿快用光时,志军终于拿到了回城证。没过多久,在姐姐的帮助下,他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当工人。

工作问题解决后,梁婶儿又开始操心儿子的婚事。经人介绍,志军认识了在公交车上当售票员的葛秀芬,两人谈了一年的恋爱,两情相悦,最后决定喜结连理。

办喜事的前一天,志娟过来帮忙,见弟弟在镜前试衣服,便问:“你结婚这大喜事,告诉正男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你俩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他很久没来信了,想必是有什么事吧?”志军似乎不愿多说。

“听说他们日子过得挺艰难的。”梁婶儿插言道。

“也怨正男,非要上学,害得二娘不得不出去工作。”

“他舅舅不是挺有钱的吗?怎么不帮助他们一下?”

“好像是因为上学的事情,跟他舅舅闹僵了,如今半工半读,边上学边打工。”志军叹息道:“再说,资本主义社会那是人吃人的社会,人们眼中只认钱,不认人,没有一点人情味!哪像咱们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幸福温暖呢?”说完,嘴里哼着《社会主义好》的曲子回房间去了。

 

放学后,林正男乘电车直奔中华料理店,看看还没到上班时间,便跑到二楼餐厅,坐在角落里看书。刚翻两页,店老板莊先生端着茶杯进来,他忙起身打招呼。

“你坐,别客气!现在是休息时间。”莊老板在他对面坐下,见他看书,又问:“还有多久毕业呀?”

“还有半年。”正男把书放在桌上。

“快熬出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喝了一口茶,又说:“你们这哪儿叫苦啊?当年我们来日本时,到处都是一片废墟,没吃没喝没工作,那才叫苦呢!”

“那您为什么还来日本呢?”

“唉,太太要来,我不得不来。”他叹息道。

正男听说他太太是台湾人,但早年受日本殖民教育,已“归化”加入日本籍。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我年轻时抗日,没想到中年以后却在日本度过。”莊老板感喟道。

“抗日?您参加过八路?”正男感到有些诧异。

“什么八路?我参加的是国军。”莊老板坐直身子,摆出一副军人的姿态。

“不是说只有八路抗日吗?”

“抗个屁!”他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擦了一下嘴又说:“他们是用嘴抗日,我们是真刀真枪;我们在前面跟日本人拼死血战,他们在背后偷袭我们的屁股。”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正男不太相信的说。

“他们怎么会告诉你这些,我可是亲自打过仗的。”他两手做出一个端枪的动作。

林正男岔开话题问:“您的老家在哪儿?”

“山东。”

“回去过吗?”

“回不去了!老家没人了。”他长叹一声,一脸悲伤地说:“我们一家十八口,全都被他们杀害了,男女老少,十八口啊!他们没有死在日本人的炮火之中,却惨死在自己同胞的屠刀之下。。。”他语音哽咽,眼中噙着泪水。

正男神色黯然,将纸巾推到他面前,轻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这样的经历。”

他边擦眼泪边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人上了年纪,一回想起过去,往往就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端起茶杯,起身朝楼下走去,边走边说:“老了!老了!”

 

志军结婚的第二年,葛秀芬生了个胖小子,梁家后继有人,梁婶儿和梁老六笑逐颜开,整天含饴弄孙,膝下承欢,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长,当儿子渐渐长大时,葛秀芬和志军经常为了工资低而吵架。原来没孩子前,俩人吃喝父母的,自己的钱干攒,可是有了孩子后,开销大,俩人那点微薄的收入则相形见绌。每次一吵架,葛秀芬就生气的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上一两天,志军得亲自跑去岳母家,好说歹说的劝她回来,可是过不久俩人又吵架,葛秀芬又回娘家,志军又去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时间一长,志军也厌倦起来。

这天,一家人正闷闷不乐,志娟喜气洋洋地跑来告诉说:“海涛考上大学了。”梁婶儿一听,高兴的问:“考到哪儿去了?”

“上海。”志娟兴奋地说:“当年我报考没要我,如今我儿子考取了,算是替娘出了这口气!我跟海涛说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要是有本事,将来考到国外去。”

“我听说晓玲也考上了。”

“她比海涛大一岁,去年就考去北京了。”

“这俩孩子可真争气!”梁婶儿叹了一口气,说:“也不知将来咱这孙子怎么样?”

“怎么?又回娘家了?”志娟朝里屋望了一眼。

志军不愿说自己的烦心事,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来到街上,正漫无目的闲溜达,忽然一辆摩托车停在身边,扭头一看,原来是小土豆,车后还驮着一位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

“干啥呢?志军,低头捡钱呢?”小土豆一副轻蔑的样子。

志军本想爆出口,瞟了一眼漂亮姑娘,自我解嘲说:“捡钱,地上得有啊!”一面瞅着那崭新的摩托车,夸赞说:“行啊!小土豆,都骑上摩托了。”

“没让正男从日本给你弄一辆?”小土豆面带嘲讽的问。

“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哪能顾得上我呢?”

“怎么样?我早就说过,这世上哪儿好也不如咱中国好!叫他快点回来吧,在日本受那个洋罪干啥?”小土豆的脸上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

“那种‘洋罪’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我想受还去不了呢。”

见话不投机,小土豆说:“你先慢慢溜达捡钱,咱们改日再见!”一加油门,摩托车咚咚咚几声响,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

志军什么话也没说,冲着他背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志军忿忿不平地跟两位工友抱怨说:“这世道真没法说理去!我有一中学同学,学习狗屁不是,但是人家会赚钱;养君子兰赚钱,养鸽子也赚钱,养鸟养虫,他妈的那哥俩干啥都赚钱!”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那小舅子,去年刚从监狱出来,跟几个人合伙跑到深圳倒腾衣服,现在发财了,这家伙牛的,连他妈走路都一步三晃儿。”一个工友说。

“咱们三个出去闯一闯怎么样?”志军小声问。

那俩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照这样下去,工厂关门是早晚的事儿,咱们不能干耗着,在一棵树上吊死。”见他俩还在犹豫,志军接着又说:“咱们仨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拼,没机会了。”

“你说的也是,与其在这里混吃等死,还不如出去闯闯。”另一个工友点头表示同意。

“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志军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咱们仨拧成一股绳,干不出一番事业来?“

三个人决定后,每人从家里凑了一些钱,然后悄悄地离开家,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梁老六得知儿子辞掉工作,南下深圳,气得直骂:“就他那样,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他连个狗刨都不会,还下海呢?也不怕淹着!”

“你骂儿子有什么用?”梁婶儿唠唠叨叨的数落起儿媳妇的不是:“还不是她给逼的,要不然咱们志军怎么会走这一步?”

然而,几个月后,家里收到志军寄来的第一笔钱,见到五千块钱,葛秀芬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立刻把钱存进银行。梁老六和梁婶儿一声不响,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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