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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画物语》(二十三)

(2016-03-21 11:32:50) 下一个

 

第二天中午,志娟领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小姑娘来见良子,并介绍说:“这位是小周,是我的同学,那位是她爱人小曹。”又指着小姑娘说:“这位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

良子连忙让坐,然后俯身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曹晓玲。”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良子。

“几岁了?”

“快四岁了。”她抬头望着母亲。

看着曹晓玲,良子忽然想起当年逃亡时,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位小姑娘,长得跟她很像,圆脸,大眼睛,心里不免已有几分喜爱,便问:“你愿意跟姥姥在一起吗?”

“愿意。”她看看良子,又看看母亲。

“这孩子一点都不认生,”良子对她父母说:“那就先留下来吧!”

夫妻俩见良子同意,高兴地连声说谢谢,小曹马上从兜里掏出钱来,交给良子说:“大娘,这钱您先拿着。”

“不用,不用。”良子拒绝说。

晓玲仰头对良子说:“姥姥,收下吧,那是我的伙食费。”一句话把大家全逗笑了。

 

吃过午饭,梁老六端着茶杯,想找个僻静地方休息一会儿,见小餐厅没人,便悄悄地进去坐下,刚要眯盹儿,四个徒弟跟了进来,笑嘻嘻的递烟倒水,揉肩捶背,央求道:“师傅,讲个故事吧!很久没听您讲故事了。”

“师傅,我连做梦都想听您讲故事。”其中一个说。

“不会是做梦娶媳妇吧?”另一个调侃道。

梁老六被纠缠不过,于是喝口茶水,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话说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有位刚刚走马上任的督军,为了体察民情,带领四个随从微服私访。这天,几个人来到集市,见路边有一算卦摊儿,桌上铺着一块白布,上写着“测字”两个大字;旁边立着两面小旗,一面是“赛诸葛”,另一面是“小神仙”。督军最崇拜的是诸葛亮,心想这种地方竟然有人胆敢自诩赛诸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打算奚落算卦先生一番,权当解闷儿。

算卦先生正闭着眼睛打盹儿,听见有人要测字,便懒洋洋的问:“测个什么字呀?”

督军也不答话,提笔在纸上随便写了一个“下”字。算卦先生扒拉一下鼻梁上的水晶石墨镜,看看字,又仔细端详一下督军,惊呼道:“哎呀,先生,您是贵人像,一看就是国家之栋梁啊!”

“何以见得?”督军忙问。

“您是扛大旗之人,你看您这个‘下’字,上头一横是国旗,下面一竖是旗杆。。。”

“那这一点呢?”

“那是国徽呀。”

督军一听,解释得没错,顿时无话可说,叫随从丢下两块大洋,讪然离去。

回去后,督军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窝憋,想出口气,于是叫来一名心腹,说:“你去外面给我找一个叫花子来,要看着伶俐一点的。”

心腹说声是,出去没多久便找到一个要饭的,带他去洗澡理发,又换了一身新衣服,然后领着来见督军。督军挥毫在纸上写个“下”字,对他说:“你就照这个字练,练好了,有吃有喝;练不好,有鞭子和板子伺候。”

叫花子一听,那是玩了命的写呀!不知浪费了多少纸张和笔墨,一直练到字的大小,笔锋,力度都跟督军写的几乎一模一样。督军看后,点点头说:“写的不错,可以了。赏酒赏饭!”

第二天,督军叫两名随从领着叫花子去算卦,三个人来到摊前,算卦先生还跟昨天一样,懒洋洋地问:“测个什么字呀?”

叫花子也不答话,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下”字。算卦先生拿起来看看字,又打量他一番,说:“先生,恕我直言,别看您穿得溜光水滑的,可您是个要饭的命。”

被算卦先生一语道破,随从急赤白脸的说:“你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家少爷可是富贵人家出身。”

“先生,您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算卦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您看他这个‘下’字,这一横一竖是根要饭的拐杖,平时拄着,必要时也可以用来打狗。”

“那这一点呢?”

“那是要饭的口袋呀。”

梁老六讲的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早有吸引一帮青年男女职工围了过来,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饭店主任领着工宣队代表出现在门口,所有人一见,吓得一吐舌头,一个个马上乖乖的站了起来。主任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大声吼道:“你们平时开会学习,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可是一听说讲故事,你们全都有了精神头儿,聚精会神,全神贯注,耳朵伸得比驴耳朵还长。。。”

“我说主任。”梁老六打断他的话说:“我们是在讲革命英雄故事,讲的是算卦先生智斗老督军。。。”

“你别在这儿瞎扯了!我们站在门口,已经听半天了。”他指着梁老六的鼻子说:“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份儿上,就凭你上班时间讲故事,宣传封建迷信这一条,就够给你开个批斗会的。”

梁老六侧过脸来,冲着四个徒弟喊道:“我说不讲,你们非让我讲,怎么样?现在出事儿了吧!”一面说,一面挤眉弄眼。

四个徒弟马上会意,异口同声的向主任道歉说:“主任,是我们不对,我们几个逼着师傅讲的,要批斗就批斗我们吧!”

主任气得嘴唇发青,指着梁老六叫道:“你马上去写检讨,要深刻反省,彻底肃清残留在你头脑中的封建毒素,写完交到我办公室去。”说完,他气乎乎的领着工宣队代表去楼上参观。

见其他人都已出去,梁老六吩咐徒弟说:“你们留下来一个替我写检查,其余的跟我回厨房。”他端起茶杯,迈着方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哼唱京剧:“这小啊刁,他一点面子也不讲。”“这草包,他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嘴里还嘀咯隆冬的敲着锣鼓响。

 

眼看快到中午,良子放下手中的毛活儿,对晓玲说:“你好好在这儿写字,姥姥去给你做炸酱面。”起身去厨房,边走边冲着西厢房大声说:“他梁婶儿,中午我做炸酱面。”

梁婶儿闻声出来,挽起袖子说:“还是我来炸酱,你切黄瓜丝和煮面吧。”

良子切好黄瓜丝,放入盘里,正要煮面,就听晓玲在院里喊:“姥姥,来坏人啦!”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正男站在院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她惊喜地问:“怎么不事先给家来封信?”

“我是临时搭人家运煤车回来的。”正男一脸疲倦,随手从身上摘下挎包。

看见儿子又黑又瘦,满身都是尘土,良子说:“你先去洗洗,换身衣服。”接过挎包,转身要回屋取衣服,正男却拦住母亲说:“妈,我饿死了,快给我做点吃的吧!”

这时,梁婶儿端着一小盆面条和一碗炸酱出来,看见正男,惊讶地问:“志军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呀?”

“志军去参加县里汇报演出,暂时回不来,他让我帮他捎些换洗的衣服。”说完,又催促道:“我吃完饭就走,你们快一点。”

“怎么这么急呀?”良子和梁婶儿齐声问。

“我是搭人家运货车来的,今天必须赶回去。”

良子和梁婶儿一听,连忙各回房间收拾衣服。正男胡乱的洗把脸,端起碗,大口地吃起炸酱面,唏哩呼噜,一会功夫把一小盆面条吃的一干二净。

良子包好衣服,拎着包袱出来,晓玲大声说:“姥姥,舅舅把你的面都吃光了!”

“啊!”良子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着儿子问:“正男,你没事儿吧?那可是三大碗面呀!”

“没事,我从早上就没吃饭。”正男摸摸肚子,打了一个饱嗝。

梁婶儿拿着一个包袱,递给正男,问:“志军没说还要什么没有?”

“没有,就说要衣服。”正男将两个包袱系到一起,往肩上一搭,说:“我得赶快走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下次回来,事先告诉家里一声。”良子嘱咐道,送到门口,将准备好的三十块钱塞进儿子手中,想要说什么,可是话未出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正男的眼圈也红了,慌忙低头说了一声:“你们回去吧!”然后头也不回的朝胡同口走去。

拐过胡同口,他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怕被熟人看见,他慌忙掏出手帕将眼泪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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