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文革间异常丰富的中学年代和同学知己(一)(二)
文中主人公之一海鹏的一段初稿读后感
“你的记实文章让我回忆起那段青涩岁月。虽已久远,但只是被时间蒙蔽。就像一扇关闭的窗,轻轻推开,眼前顿现外界的景象。蒙蔽原来是虚弱的,久远的存在才是厚实的,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微信同学圈那么火爆的原因。大家都在寻找往矣的自我,而当年的同学是最好的坐标。
我是骄傲和自负的,即使在不读书打架混混的那些日子里,我也是骄傲和自负的。你是我中学里的坐标,打架时我的坐标是宋江,关公,是那些彪悍的大同学,要读书了我的坐标自然是成绩优秀的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你为骄傲,为你每取得一个进步而高兴,这可能就是英雄相惜吧。”
引子
岁月真像条河流,时而静静流淌,时而湍流险滩。回首往事,回味无穷。
我的中学年代,正值文革中期的灰暗年月。学校在文革前只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学,很少有成绩优秀能考入大学的学生。文革中实行的是就近上学。学校生源来自于方圆几百米人家。我们所在的班级为年级二班。本班同学主要来自两弄一里。一弄里住着少量上海市委部委级的所谓高级干部,多数则为部委下属单位的中级或基层干部家庭。另一弄里的人员来自市委下属单位的基层干部和工人家庭。那一里的居住户比较复杂,有工人、原小业主、少量基层干部,和文艺界的一些名人或一般演员等。
本班在头一两年里,其男生曾经打群架异常凶猛,揍遍周围地区群氓无对手。但后来该班成为学校的先进集体,我们也成了让各位当时的任课老师念念不忘的一群学生。
(一)少年多忧愁
走进中学校园,已是60年代末。疾风骤雨般的斗争浪潮已有了退势,且渐渐沉寂下来。初入中学的逸舒,瘦弱矮小。那时的天空,在记忆里总是灰暗的。父亲还在被关押中,仨姐都下了乡。母亲走出隔离审查室后,家中总算结束了只拿生活费的窘迫状态。但不久,母亲就去了干校。老哥好像时常滞留在奶奶家。逸舒的处境孤独而又压抑。文革前和文革早期曾在小学里受老师们器重、与同学们关系甚好的她,如今因爹妈在受审查,当不上一名普通红卫兵。还要忍受白眼和挤兑。挤兑主要来自于刘易。
刘易家不在两弄一里。其父亲来自参与解放上海的第三野战军,49年后成了市卫生局的主要干部。他和其他自以为有着打天下功绩的南下帮一样,趾高气扬地坐着江山。文革中也只是被轻轻掸了一下灰,不倒。刘易的出生是其父亲生活作风问题的结果,这造成了刘易自卑加自傲的双重个性。她敏感而又善变,有着与同龄人不相称的早熟,善用心计、长于折腾自己和他/她人。她的存在,极大地丰富了本年级二班同学的精神生活。使走出中学年代的同班同学,几乎个个都有高于周围一般人的成熟和达练。
进中学后的头三个月里,嗅觉灵敏的刘易,已了解到逸舒曾在小学任过红小兵团干部,口碑不错,便认定这带着些书卷气的逸舒,将会是她中学年代的头号对手。她主动向因孤独而渴望友情的逸舒示好,去了几趟逸舒家。看到逸舒家中有着较丰富的藏书后,就勾肩搭背着逸舒说:“你是我佩服的人”。
凭着她的活跃,和她那响当当的革命干部家庭出身,刘易轻而易举地成为只占班级人数10%的首批加入红卫兵者。因得意而变脸又显得跋扈的刘易,一方面张扬地说她已不再佩服逸舒,逸舒是个不会耍手腕之人。一方面不忘适时地往仍视为对手的逸舒多踩上几脚。四处传言逸舒的“劣迹”。其中欲将逸舒置于落败之地的重要一笔是:她曾在逸舒家中见到有书《一千零一夜》,书中有鞭打裸女的插图。逸舒此人看书多,必读过此书。这说明了逸舒的思想必然复杂而又不洁。人的思想一复杂就会长不高,偏矮的逸舒就必是思想复杂之人。至于刘易本人离开中学时,已比逸舒的个子矮了一大截则是后话。
加入不了红组织的逸舒,只能将一腔“革命”热情诉诸于笔端。当时的班主任老师是位姓夏的老先生。他是被打倒后刚解放出来、回到教师队伍的原学校校长。夏老先生偏爱逸舒的小文,时不时将逸舒小文在班上朗读,并给予“笔法雄健有力”“具有将革命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结合的写作风格”这类极高评价,让逸舒自己都听得惶恐不自在。但这毕竟是从那灰蒙蒙的天空厚云透过的几缕阳光。光缕下的逸舒进入了全班同学尤其是海鹏的视线。
那时的海鹏可不在逸舒眼里。依稀印象里,他只是班上顽劣蓝生的头目之一,混迹于那堆门门课差劲、调皮捣蛋、打群架的差生中。是那些身着草绿装,自我感觉良好、家中说着家乡话、对外操着显示身份的国语、眼高学浅的干部子弟中的一员。
(二)黑线终回潮
此时的海鹏,正在作着脱胎换骨的改变。借着七十年代初那教育黑线的回潮,夏老先生重返校领导岗位。这以能打群架闻名的二班,由包姓女士接任班主任。这是一位心系学生,教育有方的良师。接手班主任不久,包老师一方面抓住那同学中有些威信、且人缘不错的红排长逸安起带头作用,一方面对顽劣生着手人性化教育改造。她慧眼认准海鹏是可造之材,是二班拨乱反正的关键。几番谈话让海鹏深感知遇之恩,从此洗心革面,向优生靠拢。见海鹏看不上班里任何一位优秀蓝生,老师便将榜样的力量从绿营中引出。
那是在林副统帅刚自我爆炸不久后的年月里,逸舒父母“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罪名已不那么可怕。逸舒在两年两回的野营拉练中,肯吃苦,又耐劳,且常动笔给班级的好人好事写报道。文武表现皆可算突出。在爹妈得以勉强回归人民队伍后,总算加入了红组织。
这时的逸舒已与潇萍结为好友。潇萍来自一中级干部家庭。其父亲有着从放牛娃成长为作家的略为传奇的经历。潇萍家中藏书不多。可由于其回老家插队的老兄常在上海,正在其父督促下,进行每日练笔一万余字的自我训练。家中与其老兄差不多年龄的朋友人来人往,书籍流动极为频繁。
逸舒课余总是呆在潇萍家,不是读书、读潇萍老兄练笔大作、听年长几岁的兄长们谈天说地,就是关上百叶窗一起静听“天鹅湖”“命运交响乐”等唱片,轻唱《外国名歌200首》里的歌曲,乐不思归。那是一段对未来感觉神秘而又茫然的日子。以后每想起它,心中就会浮起那略带忧伤的歌声,
贝加尔湖是我们的母亲,
她温暖着流浪者的心。
为争取自由挨苦难,
我流浪在贝加尔湖畔。
……
或,
在乌克兰辽阔的原野上,
在那清清的小河旁,
长着两棵美丽的白杨,
这是我们亲爱的故乡。
……
不久,教育黑线的回潮,使逸舒和潇萍在学校里全面冒出尖来。两人霸据着班级(或年级或全校)成绩头两名的位置,形影相随地进出学校,浑然不知有多扎眼。每当学校大字壁报上登有逸舒“宏文”时,便围观细读者众。那时上海一般中学里,六门上成绩单的课为,数学、语文、英语、政治、工基和农基,逸舒因成绩好而得有“六百个工分差一分”(注:当时朝鲜电影语言)的美绰号。还在刘易等人待看笑话的刺激下,和潇萍一起成了体育老师口中常表彰的刻苦锻炼模范。在体育上,潇萍的软肋是中长跑耐力不够。于是逸舒和同楼同班的发小女友坚持了许久的晨跑项目中,加入了先跑至隔壁弄堂,敲潇萍家门,轻唤潇萍起床一同锻炼的内容。
原来的逸舒,“书蠹头”一个,体育方面能力甚差。腰腿韧带僵硬,从未翻过跟斗,铅球推不过体锻标准的半程。因俯卧撑老是撑不起来,被潇萍的老兄讥为,总爱在俯卧撑时“亲吻大地”。经过数月腰酸背疼、疑似浑身肌肉拉伤、跟斗翻得头晕眼花的苦练,令人刮目相看地和潇萍一起,成为少数首批全面通过体锻标准者。并在全校女生1500米长跑比赛中进入前几名,成了校长跑队的一员。此时的逸舒似乎已扬眉吐气,可因为依然背着家庭出身有问题的包袱,对自己的冒尖时而自得,时而惶然。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受益于体育锻炼,逸舒的身高渐渐往上窜,有那么点儿婷婷玉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