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农本无真才实学,只因生逢其时,在多数人尚未从“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等传统观念中缓过神来之际,凭借充其量只算得上中等偏上的智商,混迹于国内高等学府;后来又不知得到哪位菩萨的神力相助,阴差阳错地逃过了美领馆签证官的真金法眼,让自己这位毫无发展前途的凡夫俗子蒙混过关,辗转来到硅谷这片神圣的土地上,在浩浩荡荡的高科技大军中滥竽充数。
每次回国,遇见旧日的同窗或熟人,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对方总会问这样一个让码农有点心虚的问题:你在国外是独立创业呢还是在名列世界前一百强的公司里做要员?
码农支支吾吾地回答说自己其实是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公司里供职。
对方的期待并未因他羞羞答答的遮掩而减弱:“噢,那现在担任什么职务呢?VP?Director?手下能管个千八百人?”
“都不是,”码农开始不安起来,他知道让对方大失所望是不可避免的,不过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希望能给对方的情绪失落来一个软着陆。
“哦,难道你还在做Manager?怎么着也得管个上百人吧!”对方显然有些泄气。
“其实……也不是。”
“那……你在做什么?”对方大为不解地问。
“写代码呗。”尽管码农竭力轻描淡写,他仍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没底气。
“啊???不可能吧!!!”对方着实惊愕了一番后,便悲天悯人般地发起了感慨:
“像你这样的高才生,还辛辛苦苦地写代码?太屈才了,咋着,美国鬼子歧视咱中国人不成?跟你说吧,就凭你这种掌握了美国顶尖技术的高级人才,要是回到咱中国来振臂一呼,登时就会有成群结队的人跟上你。你看马云、马化腾、李彦宏,多成功啊?你即使比不了他们,成就为亿万富翁还是绰绰有余的呀!”
类似的对话并非个案。另有一次,在上述尴尬的对话结束后,对方还替码农提出了颇为具体的解决方案:
“你呢,就把你现在正在服役的公司的技术拿到中国来。对了,你们公司做什么产品?噢,不是纳米技术,不过没关系,咱们这儿人工便宜,做出的产品绝对有竞争力!别把创业想得那么难!实话跟你说吧,咱政府有很多创业基金,大把大把的钱就愁找不到合适的项目投。你要创业,本人根本用不着回来,钱也用不着回来,只要把技术拿过来就行了。咱,有能力,高科技也许不懂,帮你申请几份创业基金,组织起一拨人攒它两三个公司还不是小菜一碟?再跟你说句实话吧,咱中国,啥都不缺,就缺你手里的那些高精尖技术。”
码农虽然怀疑对方是否喝高了,但还是为自己的不求上进而深感内疚:为什么自己每天只关注码田里的那些事,到现在,手里连一项能拿出来说说的高精尖技术也没有。
有了几番这样的经历后,当码农再次回到美国面对那一亩三分码田,回首多年以来一直勤勤恳恳耕耘不息的自己时,心情不免变得极为失落。特别是当码田里的害虫成群结队地出现时,码农的心底竟油然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感,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心力是否仍然强大到还能继续支撑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码农。
在一次例行的年度身体检查时,码农的家庭医师在测量完他那稳健的脉搏、平缓的心率、与健康标准完全吻合的高低血压值之后,感慨地说他的身体情况正常得出奇,各项数据都超常达标。长此以往,将来长命百岁是不成问题的了。之后,医师礼节性地问他身体其他方面还有没有什么不适。
码农很坦白地告诉医师自己最近总是感到精神沮丧,对任何事情,其实主要是在码田除虫之类的事毫无兴趣。为了让医师判断得更为精准,他还把这种情绪的来龙去脉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医师听。
“轻度忧郁症。”医师很肯定地说,“这是你这个年龄段、做你这个工种的人最容易出现的精神上的毛病。像你这种情况属于极其轻微的症状,完全可以通过自我调节来治愈。很多严重的病人会出现幻觉,更严重的甚至会产生自杀倾向。来,闭上眼睛,身体向后靠。”
医师将病床椅放倒,让码农以最舒坦的姿势斜卧在上面,然后以一种极为轻柔、平缓的语调开导他说:“你的忧郁症是由于你过于单调的生活引起的。每日重复单一不变的事物,多少年如一日。久而久之,就会产生厌倦感。要想医好它,其实也很简单,你只要在生活中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情,精神就会有所寄托。不知你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呢?”
码农思量了半天,开始憎恶起中国文化及中国式的教育开来。从小到大,自己的筋骨和血肉里早已被父母、老师、前辈、亲属牢牢地铆入了各类必须认认真真地读书、只能勤勤恳恳地工作之类的铆钉。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自己还能有任何其他想做或可做的事情。他开始羡慕周围的老美们:他们工作虽然做得不如老中出色,可是人家的生活,那叫一个丰富多彩!玩钓鱼的,玩自行车的,玩汽车的,玩滑翔机的,最起码也会在车库里鼓捣些木匠铁匠车工钳工刨工之类的活计。而现在的自己,除了专注地在码田除虫以外,对生活中还有什么样的乐趣几乎一无所知。
医生见他沉吟不语,便安慰道:“没关系,这个问题可以慢慢去想。只要你开始想,即使没有答案,对大脑也会产生正面的影响。大脑就是这么个神奇的机器,有时候只要一些不多的暗示就会使它从阴影中解脱出来。”
从这以后,码农便开始认真地思考起兴趣问题。然而,思考得越深,自己的忧郁倾向就越严重,他觉得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码农不会对码田之外的任何一件事物发生兴趣。
码农做事的效率从此一落千丈,每日除了呆呆地凝望着码田中的害虫之外,就是无意识地从口袋中摸出电话,百无聊赖地刷着那些被反复转发的微信。然而传载于微信中的文字非但不能让他的心情变得轻松,有时还引来了他暗暗的咒骂:什么无聊狗屁文章!
终于有一天,在又一次的恶意咒骂之后,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码农的心底升腾开来,继而开始了严肃的质问:既然人家的文章无聊狗屁,那么你自己干嘛不写两篇既不无聊又非狗屁的文章呢?
撰写博客的想法当即让码农怦怦心动起来:写博客,是那些大V、名博、名人、要人才消费得起的事,就凭自己这一介无名码农,怎敢在互联网这个超级舞台上卖弄拳脚,显摆文字?
于是,当博主的念头只在码农的心头飘荡了短短的一瞬,然后便沉寂了下去。然而,正如家庭医师预言的那样,在刚刚萌动写博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情的确如同满天的乌云透出了一道耀眼的阳光般豁亮;而当这个想法开始沉寂时,心头顿时黑云压城城欲摧,堵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他觉得开博已不是自己个人的问题了。原因很简单,假如任由自己的忧郁症发展下去,那么终有一天,病情的严重程度会导致自己无法承担码农这一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虽然公司并不缺少自己这一介码农,会很快找到更能干的人来顶替空出来的位子,然而假如自己能够全方位、多角度地来看待这个问题,就会发现那样一来,后果也许比人们能够预想的要严重得多。其一,自己的家庭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影响,然后这种负面效应就有可能扩散到太太的公司及小孩的学校,接下来呢,这蝴蝶效应也许会以辐射状继续向下传播,影响到太太的同事,太太同事的同事,太太同事的同事的配偶,孩子学校的老师,孩子学校的老师的亲属及朋友,后果极其严重;其二,自己将会成为整个社会的累赘,成为社会福利、医疗保险以及各种公共资源的净消费者。这对于债台高筑的美国联邦政府来说,无疑是一种雪上加霜的举措。如果能将上述社会问题防患于未然,那么硬着头皮打些汉字似乎并不属于过于难为自己的事。
一旦产生了如此强烈的责任感,码农的意志就变得极为坚定了。他想,自己虽然没有什么丰富的人生履历,但小时候经历的那些事,回味起来也许会挺有趣的呢。比如自己第一次吃爆米花的故事,隔壁家胖小吃鸡蛋的故事,看电影《白毛女》的故事,自己的第一个漂亮英语老师的故事……这些事情虽然一点儿都不煽情和重口味,不符合当代网民的审美要求,不过自己开博的目的,并不是要获得成千上万的点击率,而是要防止自己的忧郁症继续恶化,所以只要能写出来,即便没有读者,也同样会产生重大的社会意义。
码农决定开博了,首先他在用正楷黑体字在心底写出了开博宣言的细则:
1.开博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医病,因而只捡那些自己喜欢的题目去写,不必在乎大众的口味。
2.鉴于同样的原因,自己绝无成为多产博主的必要,如能做到每月发一篇博文已属极其难能可贵。
3.再次鉴于同样的原因,自己无需在乎是否有人点赞。假如有人点赞,就当成是鼓励和掌声,自己接下来当然要再接再厉,争取写出更好的文章。假如没人点赞,也没啥大不了的,自我欣赏就是了。
码农喜欢简洁的表达方式。在斟酌再三之后,他将上述条款简化为以下易读易记的提纲:1)不管符不符合别人的口味,都继续写。2)不管写得出写不出,都继续写。3)不管有人点赞与否,都继续写。
宣言既定,码农的心里顿时豁朗了许多。医师说的一点儿都不假,连一篇像样的博文尚未成型,自己面对码田时的心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他甚至可以想象,即使将来再次遇见那种只拿职位高低来评判人的成功与否的家伙时,自己底气会是何等的足。于是他得出了如下的结论:码农的博客是非开不可的了。
码农为自己想了很多响亮的笔名,可惜到WXC去登录时,都被告知好的笔名都已被占用。没办法,他最后只好选择了一个毫无特色的平庸笔名:阶梯讲师。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是好是坏就先拿它用一阵子再说吧。
你赞,还是不赞
我都戳在这儿
不急 不气
哈!
不过,在种地开博之余,也可以做做IT方面的科研。自己出不了成果,也可以给后代提供素材。日本人工珍珠养殖的成功,是一个海边富商人家三代持续不懈的努力。而日本同一时期专注于人工养珠的人家,肯定还有千万家。所以当这一家人成功,日本的人工养珠场纷纷出现,每家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IT方面的科研如果实在没兴趣,开发一种特色玫瑰,一种独家菜色,一些生活小器具,都很有趣味。
做人不能太看眼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为邻居朋友多想一点,生活的动力会更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