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鞭临天下 来源:知乎
如果回头再看十多年前的《大国崛起》,你会发现它之所以成为现象级纪录片,并不是因为它讲述了九个国家的辉煌,而是因为它试图回答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有些国家能在历史长河中影响人类文明的方向,而另一些国家则被时代浪潮淹没?
这些所谓的崛起,最终给我们现代世界留下了什么?
如果把每一个国家真正贡献给世界的东西抽离出来,剥去政治宣传、民族情绪和偶然事件,就会看到一条更深层的文明逻辑:
每一次崛起都意味着人类又向前迈了一步。
英国的崛起常被定义为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象征。
然而英国真正贡献给世界的并不是工厂、蒸汽机或殖民地,而是一种结构性的现代生活方式。
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的日常节奏基本由自然决定;工业革命之后,时间第一次成为标准化资源,人们必须按钟表行事,劳动必须按照程序分工,生产必须符合效率逻辑。
英国让世界进入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生活形态:速度变得重要,连续性变得重要,累积变得重要。
与此同时,英国也在制度层面推动了现代世界的形成。
议会制度的逐步成熟、成文与不成文法律的平衡、司法与行政的分离,这些看似英国特色的制度如今成为全球主要国家的治理框架。
此外,英国海权体系在全球铺开的航运线,不只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全球化,也意外地将科学、教育、法律、语言乃至思维方式一同打包传播出去。
哪怕殖民主义的确留下了极其沉重的剥削与创伤,但无法否认的是,现代世界的基础结构中至少一半的规则来自英国。
葡萄牙的体量远不如英国,看似只是一个早早衰落的小国,但它改变世界的深度却一点不弱。
葡萄牙真正贡献给人类文明的是全球地理空间的打开。
在大航海以前,人类认知的世界被限定在欧亚大陆的狭长地带;在大航海之后,世界第一次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整体。
如果没有葡萄牙,亚洲与欧洲之间的海路可能会晚一个世纪甚至更久被打开,而这一个世纪的延迟,足以让世界历史的轨迹完全不同。
航海技术的不断改良、海图绘制、测量方法、船体结构、海洋气象知识,这些乍看之下是技术细节,但本质是一种世界变得可导航的能力。
葡萄牙还让贸易成为一种跨文化的长期结构,而不仅仅是区域交换。
从葡属印度洋网络到非洲沿海的贸易站,再到巴西的开发,它建立了一套持续数百年的跨区域交换体系。
对现代世界来说,它不仅打开了海路,也打开了一种思维:世界是可以跨越、理解和连接的。
西班牙给世界的贡献则更复杂、更沉重。
它带来的最直接影响是旧大陆与新大陆之间的文明碰撞。这一撞击几乎重塑了全球人口结构、生态系统和经济体系。
白银大量流入世界市场,使货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球资源,刺激了亚洲、欧洲乃至中东的经济波动。
在文化层面,西班牙推动了天主教的全球扩张,使南美乃至菲律宾形成了深厚的宗教传统,对这些地区的社会结构产生深远影响。
西班牙帝国的衰落也提供了一个严肃的文明案例:
一个国家如果将财富来源单一化,把经济寄托于外部掠夺而非内部积累,再强大的帝国也会被空心化的财政与腐败的权力体系拖入深渊。
西班牙向世界证明了一个历史规律:没有制度进步的财富,会成为文明的沉重负担。
法国的贡献与西班牙截然不同,它不是用征服改变世界,而是用思想改变世界。
法国真正给予世界的,是现代国家的理念层结构。
启蒙运动,伏尔泰、孟德斯鸠和伏尔泰等思想家的出现,拿破仑法典的颁布,让人类第一次能够从整体上重新思考自由、权利、法治、主权、社会契约、人性、国家本质等问题。
今天世界各国宪法中所谓人民权利、立法权、公民平等的概念几乎都从十八世纪的法国国家文本中走出来。
法国大革命的暴力与混乱常被后世反复批判,但从文明史视角看,它为现代政治提供了一个关键范式:
国家的合法性可以来自人民,而不是神授、血统或武力。
这一思想彻底改变了现代世界的政治结构。
法国还以另一种方式影响世界:文化成为国家力量的一部分。
在法国之前,没有一个国家把文学、艺术、时尚、教育、哲学上升到国家竞争力的层级。
本质上,文化力量成为软实力这一概念的最初雏形,也成为法国在世界版图缩小后仍能维持全球影响力的根本原因。
荷兰的故事看似低调,却是现代商业文明的起点。
如果说英国开启了工业时代,那么荷兰开启的是资本时代,它给世界的最关键贡献就是现代金融体系。
证券交易所、股份公司、保险体系、国家借贷、国际结算、商法制度,几乎所有现代金融工具的雏形都在十七世纪的荷兰出现。
荷兰让资本运作从贵族与王权的内部行为变成可以公开交易的制度机制,让投资成为一种人人可参与的经济活动。
更重要的是,荷兰让城市成为现代经济的引擎,而不是君主的附庸。
这种城市结构深刻影响了现代社会的组织方式,使人类第一次建立起以贸易、创新、专业分工为核心的社会形态。
荷兰贡献给世界的,是一种生活方式:
个人可以依靠创造价值而不是靠血统获得财富,社会可以依靠规则而不是依靠君主运行。
德国的贡献深刻得让人难以一言概括,它最核心的贡献是现代国家的组织理性。
普鲁士到德意志帝国的过程,让世界第一次看到一个国家可以凭借教育、科技、军制与行政效率快速崛起。
现代大学体系源自德国,现代科研制度源自德国,现代军事参谋系统源自德国,现代法律体系的许多部分也源自德国。
德国把知识生产变成了国家力量,把技术革新变成国家竞争力,把工程文化和制度建构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甚至连当代世界的哲学结构也深受德国思想影响。从康德到黑格尔、尼采、韦伯,再到法兰克福学派,德国思想几乎构成现代世界的思想骨架。
德国确实犯下了二十世纪最深重的罪行,但也正因如此,德国对战后世界的贡献也格外重要:
反思、制度约束、多元性、宪政与对权力的警惕。
德国让世界看见一个国家可以从极端坠落中爬起,并通过制度重新保障文明底线。
俄国的贡献更偏向文明结构层面。
它真正影响世界的不只是军事力量,而是一种独特的欧亚文明视角。
俄国让世界意识到国家规模与地缘位置对文明形态的影响,一个横跨数千公里、包含多民族、多宗教、多气候带的国家,必须依靠高度集权才能维持统一,而这种集权又会反过来完全塑造社会结构。
俄国的贡献之一是文学,它几乎用一种沉重而深刻的方式描写现代性带来的精神痛苦与道德困境。
从托尔斯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契诃夫到索尔仁尼琴,它让世界意识到现代化不仅是技术的胜利,也可能是人的空虚,是一种荒诞。
俄国的另一贡献是国际政治结构。苏联的出现使世界第一次真正形成两套对立的社会制度,迫使资本主义内部进行自我改革,也推动了福利国家和劳动者权益的提升。
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俄国推动了现代国家如何处理权力、效率与公平关系的全球性讨论。
虽然苏联的最终失败揭示了集权制度的结构性缺陷,但它在探索另一条道路的过程中确实影响了整个世界。
美国作为最后一个登场的大国,它给世界的贡献可以归纳为一种全新的文明形态:技术驱动的社会与制度化自由。
美国以一种史无前例的方式把个人主义、市场经济、民主制度、科技创新和大众文化结合到一起,形成一种完全不同于欧洲传统的文明模型。
美国真正改变世界的是科技革命。
从电力到计算机,从互联网到生物科技,美国让技术创新成为世界运转的核心驱动力。
其次,美国对全球治理的贡献无论如何也不可忽视。
无论是二战后的国际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联合国结构、全球贸易规则,还是后来互联网的开放架构,美国深刻影响了世界秩序的形成。
美国的文化影响力更是超越国界,现代生活大众媒体、电影、音乐、生活方式、消费文化,让世界第一次在文化上趋于一种相似的模式。
可以说,美国的崛起让世界看到一个全新的社会组织方式,而美国的危机也让世界开始反思技术驱动的社会是否会带来新的不平衡。
从这些角度来看,这九个国家的贡献并不是为了证明谁更强,而是能够让世界看到文明演化的路径。
大国崛起不是偶然,也不是命运,而是一种积累与选择。他们之所以能改变世界,能让世界记住,是因为在特定时期抓住了人类需求的核心变化。
当我们今天再讨论大国崛起,其实是在讨论我们身处怎样的时代。中国的崛起并不是要复制某个国家,而是要理解这些文明经验背后的规律:
国家要崛起,必须在某一关键维度给世界提供不可替代的价值。
英国提供了工业体系,荷兰提供了金融秩序,法国提供了思想革命,德国提供了组织理性,美国塑造了技术时代。
这些都不是简单的成就,而是改变了世界运行方式的发明。
它们一旦出现,世界就不得不按照它们提供的逻辑重新运转。
一个国家如果能建立这种新逻辑,它就能够真正影响人类历史的方向,而不是在历史浪潮中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的参与者。
所谓结构性创新,并不是多做了什么,而是把世界引向另一种可能。
英国的蒸汽机并不是某个技术的突破,而是把整个社会的生产组织方式重写;
荷兰的股票市场不是某种商业发明,而是让资本在没有国王许可的情况下可以自我运转;
法国的启蒙思想并不只是哲学,而是第一次提出现代国家合法性的基础;
德国的普鲁士体系不是行政效率的提升,而是建立起一种可复制的现代组织框架;
美国的信息技术革命则完全改变了人类处理知识、控制风险和组织社会的方式。
当一种新的世界逻辑出现时,它具有自我扩散的力量,它会成为国际规则、产业标准、技术范式、政治理念、文化想象的共同基础。
这种力量比军事征服更深、更稳、更长久,因为它不是压制,而是吸引,是世界自发地被新的逻辑所重塑。
也正因为如此,真正的大国影响力从不是单单靠输出价值观或扩大市场,而是靠发明一种世界无法绕开、无法拒绝、也无法替代的结构。
你提出了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你构建了别人必须使用的制度,你发明了别人不得不用的技术,你创造了别人只能沿用的体系——
从那一刻起,你才真正成为能够塑造时代的大国。
今天的中国,其实面临的正是这样的历史关口。中国的体量巨大、产业链完整、社会组织能力强、工程文化扎实,但这些都还不足以构成结构性创新。
大国不是规模叠加的结果,而是逻辑转换的结果。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做到世界第一,而是做出世界必须围绕它运转的东西。
只有让世界离不开你的体系,你才能够真正崛起。
我们必须意识到,未来的国际竞争不再是谁产量更高、谁军费更大这样简单的比较,而是谁提出了下一代的世界逻辑。
如果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面临能源危机、人口老化、技术风险、气候挑战、生产方式重塑、社会治理困境,那么谁能够提供解决这些问题的系统方案,谁就会成为新的世界性大国。
技术、制度、组织、叙事,每一个维度都有可能成为新的突破口,关键在于是不是别人难以替代。
换句话说,我们不能满足于在既有体系中做到最好,而必须在体系之外给世界创造新的可能。
例如,中国能否提出一种不同于硅谷的技术创新体系?能否构建一种在大规模社会中仍能高效、透明、稳定运作的治理模式?能否打造一种在全球供应链中独具韧性的产业逻辑?能否为后发国家提供一条真正可复制的现代化路径?能否让世界在面对共同困境时不得不参考中国的经验?
我们不能永远亦步亦趋,要走出自己独特的道路。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国家的规模而改变,但世界会因为一种新逻辑的出现而改变。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把别人的理论、体系或范式做到极致,而是创造自己的范式,并证明它不仅适用于自己,也能为世界解决问题。
这是中国未来最重要的任务:
不只是成为一个大的国家,而是成为一个引领方向的国家;不只是变强,而是变得不可替代。
真正的大国不是因为你的钱多,军事强而被承认,而是因为世界已经在使用它发明的结构,使用它提出的价值。
当我们能够发明那些别人不得不用、世界必须围绕其运转的体系,那一刻,中国才真正意义上走向世界。
但是目前来看,我们离这一步还是非常遥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