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人生记忆中,历史总以人们始料不及的姿势转向。本猫是上海人,出国之前在上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很遗憾的感觉是,对于上海的的记忆正在消失。
首先,发现在上海生活的上海人比例越来越少了,因为在公共场合几乎听不到有人讲上海话。去超市,去食品店,去服装店,去饭店,去理发店,几乎去上海的任何角落,全是“洋泾浜的普通话”。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同学朋友的孩子们,都不会讲“正宗”的上海话了。感觉到,“沪语”作为一种曾经让所有上海人自豪的民俗文化,已经变成了濒临灭绝的稀有文化了,到了需要保护的阶段了。很感慨,为什么到广州去的外地人,都得学广东话,而在上海的上海人,却不再说上海话了。
孵茶馆店是上海人的老传统了,花钱消磨时间,三两好友,说说股市行情,谈谈楼盘买卖,嘀咕几句小道消息,再八卦一下名人趣事,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总不能连吃两顿饭吧,不过饭后喝喝茶总是可以的。找一间优雅茶座,灯光朦胧,音乐低回。红茶铁观音,绿茶碧螺春,还有黄山毛峰,西湖龙井,各挑所好,各取所需。同时奉上瓜子蜜饯,开心果胡桃肉,绿豆糕芝麻团,应有尽有。现在却发现在街面上几乎找不到一家记忆中的茶室。咖啡馆倒是出现不少,迎合了高消费时代。
说上海人是有胸怀的,所谓海纳百川,那是台面上的语言。其实上海人的本质是有弹性,可松可紧,能上能下。上海人有这个本领,俗气起来可以俗到俗不可耐,高雅起来也高雅得像煞有介事。可以清一色,可以混一色,也可以十三不搭,而且浑然天成,层次丰富,色彩鲜明。有个香港人给上海建造了一个假古董式的“新天地”,希望能用来提醒上海人曾经拥有丰富的层次和色彩。也许有一天上海仅存的几条弄堂变得像周庄一样,要排队买门票参观了。
历史让位于经济,品味让位于实用,个人选择让位于市场机制,多样性让位于独此一家。于是,上海人就万众一心地向往那种鸟笼式的高层楼房。站在被推倒街区弄堂的残恒断壁之中,遥望新式小区阳台上挂出来的长筒丝袜和三角裤衩的一片风景,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好比我们嘲笑以前人喜欢吃糖水罐头而舍弃新鲜水果,好比我们嘲笑乡窝人用家传的宋代磁器来换缝纫机脚踏车。如果连上海话都将要消失了,那么,上海人自己,将来又怎么不会被子孙后代嘲笑呢?
对于上海的记忆在消失,使本猫不得不承认自己成了乡窝人。不管侬是出生在上海市中心,不管侬上海话讲得比别人正宗,不带任何口音。如果融不进上海人的日常圈子,那就体会不了他们的轻重缓急,也就跟不上他们思维方式。该表现的时候不表现,该拎清的时候拎不清,该捣浆糊的时候不捣浆糊。那么,上海人就不会认同侬是上海人。翻侬一记白眼,“赤那,迭额赤佬拎不清”。如果晓得侬是从国外回来的,可能会比较有同情心,“真作孽,外国辰光蹲长了,人戆掉了!”
上海维持现在的人口是因为被近些年外来的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