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有山有水,这里在先秦的时候是皇庭的牧马场,到了元太祖的时候开始建了城池。城西南角的方向有一个小镇,住着几十户人家。这里四周是平缓的山坡,不远处就是海河的支流永定河。据说早年间这条河被称为无定河,因为河水湍急,常常泛洪,到了康熙年间被修整了河道,又改名为永定河。这里,就是赫继智和石静香安家的地方。
其实,这个小镇离赫府坐落的坊苑镇也不远,并且对继智并不陌生,因为多年前父亲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他们兄弟在周围走动。之所以带着静香来这里,是因为他留恋那曾经刻画在记忆中的山光水色和清幽僻静。
不过,乍一离开自小已经习惯的养尊处优,继智还真的是不知所措,一切都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他甚至不知道怎样劈柴生火,更谈不上烧水做饭。平常人家简单的起居饮食的常识他居然一无所知。当初离家,恐怕是一鼓作气,还没来得及考虑以后该怎样生活。但是,这些从未经历过的青涩和懵懂,因为身边有了静香而没有成为他的障碍。操持两个人的简单家务,对从小便没有了双亲庇护的静香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自然是拿得起也放得下。
静香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直都是不敢相信的,但是她相信老天睁开了眼,给了她这一刻,可以像小时候的玩伴翠英,也可以像富家小姐继信,跟随自己喜欢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愿意撇下所有,和她一起打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园。她身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膨胀着,被从天而降的喜悦和自豪充盈着。继智惊奇地看着她像变戏法一样把从地里挖来的野菜,像什么蒲公英,车前草,地米菜,腌成各式各样口味的小咸菜;玉米,高粱,莜麦那些粗糙的谷物也可以做成入口精细的面食;一块粗布,被绣上花儿,描成朵儿,这里叠一下,那里补一条,铺在床上,挂在墙上,家里就色彩斑斓了起来。静香每天都在不知疲倦的经营着她的小家,就像燕子咁泥垒窝。她生怕身边的男人受了苦,如果她在跟前,她是连冷水都不让他碰的。继智有时候哭笑不得:你怎么这样?我又不是孩子。静香总是笑笑不吭声。苦日子她是不怕的,小时候哪一件苦没吃过?可是她的男人不行,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大家少爷,她得惯着他。
开始的时候,静香抽空赶做了些拿手的绣花手工,像是婴儿的小布鞋,肚兜儿,还有女孩儿家喜欢的小手袋,香囊,赶到有集市的日子拿出去卖。那些小巧玲珑的小玩意儿很快引来不少人的青睐,渐渐的,她的手艺有了点儿名气,便有周围村镇的人家来请她做针线了。如果碰上婚丧嫁娶的大日子,还可以挣来不少的工钱呢。
这个小镇原来是没有教书先生的。有钱人家的孩子被送到了保定城里的学堂。继智稍稍安顿下来以后就在他们租来的小屋子里开了一家私塾,学费收的不高,可以赊账,也可以用粮食谷物来抵, 家境窘迫的孩子一样可以来读书。这样一来,家里每天被孩子挤得爆满,之乎者也,书声朗朗,乡邻间都说这初来乍到的先生办了件好事情。其实,继智一直想做的就是教书育人。如果连孩子们都不明事理,富民强国又从何说起?
家里办了私塾,而且继智的一手好字很快传遍了邻里, 周围的大人孩子见到静香都会叫她一声师母,有时候碰上多话的女人还会说上几句师母真是好福气。静香不管人家说的是不是真心,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但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多少没有底气。欢喜的是终是等到苦尽甘来,她的男人识文断字,是有学问的先生;不过, 心虚的是她这个师母大字不识一个, 打怵得紧。她说给继智听,继智说:要不你也学学看?这一层静香从没想过,她也能读书写字吗?听上去像做梦一样,女孩子都是要做家事的,从来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继智说:怎么不能?城里不少洋学生都是女生,这个不难。静香寻思了一些时日,便鼓起勇气,到了继智给孩子们讲课的时候,她就想办法撂下手里忙着的家务活儿,搬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里,跟着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学起来。
碰上天气好的时候,孩子们下了课反而更粘静香一些。这个师母就像个孩子王,爬树抓鸟儿,下河摸鱼,样样在行。继智总是远远地看着,他最喜欢她那副无拘无束,假小子的样子,那种童真,他从没在别的女人身上见过。有时候,见她折腾得一身泥沙,汗渍把头发都粘在脸上,他便打趣她说:你这个师母哪有长辈的样子?简直没大没小。
静香最喜欢的还是晚上的时候,依偎在继智的怀里听他讲故事。他知道好多故事,其实都是他在三国,水浒,红楼梦,聊斋那些书里面看来的。静香不喜欢三国和水浒,都是些打打杀杀的草莽英雄,那些国家大事她也听不懂。聊斋里面都是那些阴间阳间的玄乎事儿,晚上听着怪吓人的。她喜欢红楼梦,后来自己认识的字多了还会把继智的书拿来翻。她觉得黛玉宝钗太可怜,多有才气的女子,为一个成天在女人堆里转悠的宝二爷神魂颠倒,还搭上性命,真是不值得。说到底,还是宁荣二府的天地太小,如果她们能出来看看该多好,外面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