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小橘红今晚的曲目是《玉堂春》。在台上转身之际,她一扬水袖从缝隙间瞥到了台下坐着的赫继义,开始还以为看花了眼,随后定睛认准了果然还是那个人,心头一震,泛出的滋味以为是欣慰,其实细品来更多的是心酸。
他,到底还是来了。还是那套长衫,还是翘着二郎腿,略歪着头,还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几个月来,小橘红心里的那个盼望就如同孩童手上玩着的一个气球,先是十分饱满的膨胀着,可那股精神气儿却随着日复一日的时光不由分说的一点点散去,那只气球便慢慢失去了先前那份趾高气扬的光彩。小橘红从望眼欲穿变成了满腹惆怅,心中那个影子细弱游丝般牵扯着隐隐的痛楚,时断时续。
戏班师傅早想南迁,意欲在上海滩抢一席之地。入秋之后,师傅托人打探,已经有上海的好几处地方,问他们能否过年时唱堂会。这一次师傅不再顾及小橘红的执意反对,下了最后通牒,说她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还黑着脸说她不能昧著良心不感师傅的养育之恩,砸了大家的饭碗她更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段日子,去上海演出的戏码都布置好了,起早贪黑的排练,全班人马不日即南下。
小橘红心灰意冷,笑自己落花有意,却逢流水无情。那个赫二爷,恐怕是等不来了。他是谁?不过一个喜欢听她戏的票友,吃喝无忧的公子哥。她又是谁?一个需要为柴米奔波的女戏子。她不仅要养自己,还有一个靠她支撑的母亲。她有的只是她的戏,还有她如花的青春。来捧她角儿的男人多的是,老的,少的,商贾的,行武的,她可以趁着这个当口把自己嫁了,换回一世吃喝的供养,该不是那么差的买卖。这个俗套被数不尽的人选用过,结局也只不过寥寥几种版本,可这里面没一样儿是她想要的。与其如斯,她宁愿劳苦,唱戏一样可以养活自己。每逢说到这些,戏班里的一众姐妹都说她死心眼儿,傻得可怜。
心里暗暗对那个赫继义情有独钟,分明是因为在曾经交汇的目光里,她看到了自己在他眼中的流光溢彩。他,不会只是另一个男人;她相信他还会来,她愿意等。难道她错了?她不怕等待的折磨与漫长,但她却怕那只是生活用一种方式来告诉她原本的残酷与冰冷。她,渐渐的不得不对自己说,心太大,做的只是个梦罢了。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台上的唱腔嘹亮,婉转,声声如泣;台下听的如痴如醉,都说这个小橘红把身世悲切的苏三唱的活灵活现。其实,谁人问津,她的心里,原本就是有很多的怨与不甘。
“哟,赫二爷,您可是有日子没来了。” 提着茶壶的伙计见了赫继义径直走了过来,“今儿有新来的碧螺春,要不要来一壶?”
赫继义笑着用右手的食指敲了一下桌子,算是答应了,随口问:“近来生意可好?”
“不错不错,傅老板的招牌亮,来捧场的人是越来越多,有时候都招呼不过来。不过,谁知道还能撑多久?听说人家马上就要搬走了。”
“傅老板?你是说小橘红?” 赫继义想起来小橘红本姓傅。
“可不是?人家今非昔比,我这个端茶送水的哪能直呼名讳呢,二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你刚才说啥?谁说搬走?往哪儿搬?” 赫继义脸上收起了刚进来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二爷您这阵子没来,有所不知。估计是嫌我们的门脸儿小呗。听说戏班老板早就有心搬走,说是直奔大上海挣大钱呢。要不是傅老板拦着,恐怕今儿这出戏您是看不着了。”
“噢,还有这档子事儿?”
“傅老板是京城人,大概是故土难离吧。不过说来也怪,这唱戏也好,买卖也罢,就是图口饭吃。前一阵儿听说傅老板还宁可不领赏钱也不走,非在这儿不可了,弄得我们都不明白绕的哪门子弯子。唉,小胳膊终拗不过大腿,这不,领班儿的心一横,她不跟着走还能去哪儿?除非去找新东家。”
台上正在锣鼓齐鸣,赫继义却少有的心不在焉,像丢了魂儿,等最后一个锣点儿刚落下,他便急匆匆赶到后台。此刻,小橘红正想坐下准备卸妆,见了他来并不理会,反而把褪下的花衫随手一扔,几乎撇到他的脸上。
赫继义不恼,脸上一番从未有过的严肃:“听说你们要走?告诉我真的假的。”
“听着可真新鲜。真的怎样?假的又怎样?与你何干?” 小橘红坐在镜子前盯着自己脸上的妆扮,头也不回的甩出来硬邦邦的一句。
“别跟着他们走,我要你留在这儿。”
小橘红扬起下巴,斜了他一眼:“这位爷,我就是一戏子,哪儿给钱去哪儿唱。不唱戏难道我喝西北风去?”
赫继义顾不上周围的人,冲到小橘红的面前,盯着她说:“让你唱,我喜欢听。就要你给我一个人唱,我养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