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空中隱約傳來了一陣雷聲,這一年的秋雨季仿佛要來了,比往年早得多。屋內,一盞油燈燃著小小的燈芯,一串一串的跳躍著,燈下的靜香在飛針走線的繡著一件袍子。這個是村裏的那個裁縫師傅送來的,約好了過兩天來取。
裁縫師傅從關內來,家鄉因黃河水災顆粒無收,隻有到此投奔親戚。聊起來知道祖籍山東,和靜香的父輩同根同源,算是同鄉。鄉下人平時的衣著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裁縫師傅的手藝排不上用場,隻是在農閑時接到一些活兒,做婚喪嫁娶的禮服。師傅說,不會在此久留,等哪一天攢夠了錢就去城裏開間鋪子。師傅做的衣裳如果需要有繡花的手工,就送到靜香這裏。一想用幾個晚上貪黑趕出來,還能拿到酬金,所以靜香都是欣然答應。靜香央求師傅教給她剪裁,師傅說:“這個不難,看看就會,不過教會了徒弟豈不是餓死了師傅?等我要走的時候就教你。”
翠英掀開厚重的門簾,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都快二更天了,怎麽還不睡?” 靜香一驚,紮到了手,一看出來了血點子,馬上把手指放在嘴裏允著,“這件袍子就要弄得了,一會兒就睡。” 說罷又低下頭,悶聲不響的繡了起來。暈黃的燈光下,靜香的臉被映得紅撲撲的,一縷頭發從挽著的發髻上撒落下來,比平日裏添加了些許柔美。她雙眼專注地盯著手上的針線,棱角分明的雙唇緊抿著。
這一天靜香過得有些心不在焉,做晚飯的時候在爐子裏烤的老玉米都焦了,她還在邊上發呆。翠英連忙跑過去說:“你看看,都糊了還沒聞到,怎麽還不拿出來?” 靜香伸手去拿,不小心碰到爐邊,手上燙出了泡,沒好氣兒的說:“幹嘛非要我拿?你怎麽不弄?天天吃現成的。” 翠英一愣,靜香今兒怎麽了?哪裏來的火氣?後來,她慢慢想明白了,一定是前一天徐掌櫃來說的那件事,讓靜香心神不安。這也難怪,靜香一直羨慕那些出門在外見過世麵的女人,這次的事情仿佛就是天上掉餡餅,她怎麽能不動心?
其實,自從靜香嫁到王家,雖然和翠英在一起的時候多了,兩個人同一屋檐下,却不似以前那樣的親密無間,仿佛缺了點什麽。一想到是靜香換親成全了她和連生的婚事,翠英心裏就像壓上了一塊石頭,以至於越是和連生情投意合,心裏的這塊石頭就越重。而且不僅僅是她,連生也是一樣。他們想讓靜香還像從前的那個假小子,大聲喊,大聲叫,大聲笑,動不動就蹦蹦噠噠,可是靜香卻格外的安靜了起來。她每天出出進進地忙碌,家事操持得井井有條,就是少了小姑娘時的那個鮮活氣兒。靜香這樣的安靜,讓他們始料未及,讓他們惴惴不安。
晚上躺在床上,連生甕聲甕氣的問翠英:“今天妹子怎麽了?剛才做飯的時候和你嚷嚷啥?”
“沒怎麽。我想是徐掌櫃來說的那件事吧,可能她想去。”
“這丫頭從小野慣了,真不知道拿她怎麽辦好。”
翠英半天沒出聲兒,冷不丁問了句:“你說她以後會和滿良過好嗎?她要是心裏不痛快,那不是要不痛快一輩子?我總是擔心,一想到這兒,心裏空落落的。”
連生安慰道:“滿良還小,等大一點兒就好了。我們大家都對她好點兒,以後再有了娃娃,就沒工夫不痛快了。”
“嗯。” 翠英頓了一頓,又說:“依我看,她要是想出去,我和她一起吧,你看成嗎?反正閑在家也沒事兒,就幾個月的時間,算我將就她一回,要不我心裏總像是欠她的。”
“我這兒沒什麽說道,爹娘能答應你們走那麽遠?” 連生其實是偏向妹妹的,隻是覺得不好說出口。他和翠英想的一樣,這次順了靜香的意,以後會讓他心裏寬慰許多。
“這個不用你管,我去說。” 說完,翠英坐起身來,披上件衣服,走出屋子。
果然,靜香的房裏還亮著燈。
“香姐,我想和你商量個事兒。”
“啥事兒?非得今兒晚上?”
“和你商量好了,明天我好去跟娘說。” 翠英坐在靜香的身邊,“徐掌櫃說的那個活兒,我們接吧。”
靜香一聽抬起頭來,瞟了翠英一眼,又低頭盯著手裏的東西,“別胡說了。你舍得和我哥分開那麽長時間?再說,家裏的事怎麽辦?爹娘不會點頭的。”
“我和你哥說過了,就這幾個月,有啥?家裏還能有啥事兒?莊稼都收完了,做飯的事情娘也可以對付。這幾天,我們趕緊把過冬的衣裳被褥給他們準備好。徐掌櫃不是說,我們倆出去這一趟能頂好幾年的收成呢,等我們回來不就都好了?”
“你說的,當真?” 靜香將信將疑。
“啥時候騙過你?我也是自己想出去轉轉,正好趁現在還沒娃娃。機會難得,估計以後不會有,有了也出不去。這次我倆一起,要不我一個人不敢。”
靜香的手停了下來,有一絲笑意在臉上閃過,“翠英,我真的是想出去看看,就這一次就成,看看外麵什麽樣兒。你真想和我一起去?”
“嗯,我想。” 看靜香臉上開始放晴,翠英開心了起來。
靜香看著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妹,心頭不覺一暖,感激地說:“其實,我是想,這次掙了錢,足夠我們回來開一家裁縫鋪子,那個裁縫師傅是待不長的。到時候,我哪兒也不去,多接針線活兒,幫我哥一起養家,陪你一起孝敬爹娘。”
翠英微笑著站起身,“我知道。我們都在一起,好好的。放心吧,明天我就去和爹娘說。” 走到門口,翠英回過頭來,“趕緊歇吧,已經太晚了。”
“嗯。” 靜香看翠英出了門,收拾起來床上攤著的東西,吹熄了油燈。
雨,淅淅瀝瀝的飄下來,拍打著窗欞,宛如天邊送來的一曲不知名的清唱,若即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