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红红了,红得她张皇失措。第一次见到继义的时候,他就说她会红,她只当是一句诳语。看着从台下扬到台上的花堆起像一座小山,她还是没能找到她心里想见的那张脸。他,还是没来。
小橘红本是京城人,可是出生没多久,父亲被贬了官职,从此异乡漂泊。父亲郁郁而终,留下母亲和她一贫如洗,她被母亲送进戏班学戏。跟着二三十个师兄师姐,她冬练数九,夏练三伏,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吊嗓儿,念做打唱,到了晚上掌灯,嗓子仿佛冒了烟,腿脚已经不像长在自己身上,只能拖着去爬上床。可是,师傅却说她天资不足,和梨园缘分太浅,只能跑跑龙套,大不了做做替身,串串场。
小橘红本姓傅,单字名寰。有一年过年,师傅给她起了橘红这个艺名,说是讨个喜气,保不准哪天真的会唱红了呢。小橘红知道,师傅不指望那一天,她也不指望。只要没有犯错挨罚,包银一分不差的拿回家交到母亲手上,她就心满意足了。
戏班不大,常有入不敷出。他们走街串巷,只要能拿赏钱什么活儿都接。平常百姓家的婚丧嫁娶,富贵人家的堂会,城里的戏院,茶楼,没有他们唱不到的地方。每逢遇到交不够住宿和唱戏场子的租金的窘况,他们就不得不搬走,另寻他处。
半年多前,戏班在京城的一处茶楼演《钟馗嫁妹》,唱妹妹的那个花旦发着高烧起不来床,师傅急着拉小橘红来救场,提心吊胆。可是没成想,小橘红不仅唱完了全场,而且一个错都没出,全戏班的人都松了口气。
戏罢,小橘红收拾好行头走出后台,遇到一位在茶楼听戏的先生还在拨弄吃剩的瓜子壳儿,先生一看见是她就说了句:“今儿唱的不错,好好练,以后会红。”
小橘红听了诧异,因为从未听人说过她有红的那一天,不由得问了句:“先生抬爱,不过此话怎讲?”
那人卖关子似的说:“我知道,我会看相。”
“看相?” 小橘红满腹的好奇,“那你看看我能不能哪天撞上大运?”
“不是说了么,你会红。”
“何以见得呢?”
那先生慢悠悠地说:“你脑门儿大,饱满,这是有前程的相。还有,你嘴大。”
听一个陌生男人品评她的相貌,小橘红听了脸一红,可还是忍不住急着问:“嘴大又如何?”
“大嘴吃四方呗,到处领赏钱!”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那人正是赫继义。其实,他是看这个小姑娘有些功底,演钟馗兄妹相认的那一场,哭的泪眼婆娑还能唱的字正腔圆。假以时日,唱红只是早晚的事。
小橘红这第一次没让师傅失望,出台的机会就渐渐多了起来。她注意到,几乎每一次她上台,都可以见到这位先生在台下听戏。听送茶伙计们称呼他赫二爷。
过了些日子,小橘红也和以前做台柱子的师姐们一样,有年轻的少爷们来约着出去吃宵夜,还送东西。小橘红不喜欢应付,可是师傅不高兴,说她昧良心,让她想想师傅这些年的辛苦,不被人捧哪能红?不红哪来的钱?
赫二爷听她的戏场场不拉,手上打着节拍,摇头晃脑的跟着哼唱,全神贯注的从头听到尾。每次唱完,赫二爷会在后台等她和她说上一会儿的戏,告诉她哪里唱得好,哪里还得练。她唱《红娘》,他就给她讲《西厢记》;她唱《红楼二尤》,他就给她讲《红楼梦》。但是,他和别人不同,从不提带她出去。他送过一次东西,是他在瑞蚨祥给她定做的一副头冠,说:“好角儿怎能不配好行头?”
后来,小橘红每次登台都盼着继义。他坐在台下,她唱得气定神闲;哪怕台下只有他一人,她只想唱给他一个人听。
心里有了继义,小橘红就告诉师傅,以后如果有人来约她,一律给回了,她唱完戏太累,没力气陪什么人,师傅若是不高兴可以赶她走。师傅被气的跳脚,骂她忘恩负义。
小橘红的这个说法,不知所以的人却以为是价码不够。有一次,几个公子为谁能带上她出去标价打赌,吵到后来竟然动手,还惊动了官府。这样一来,却让小橘红名气大噪,来点她戏码儿的人越来越多,师傅乐得夸她真是聪明绝顶。她听了摇头,心里说实属可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赫继义有些日子没来了。
一天,师傅跟小橘红商量,想拉戏班去上海。听说江南的人现在喜欢听京戏,他们早点儿去占个一席之地,小橘红唱红大江南北的那一天不是盼不到的事。师傅没想到,小橘红断然说不。师傅说,这孩子目光怎么这样短浅?京城的戏班这么多,红极一时也不过就是一时,怎么不为以后想想?
小橘红问师傅能不能等等,不待师傅回答,她说:“等半年,我白唱,不要分文。”
师傅知道现在的小橘红得罪不起,拗不过,只好答应。小橘红心里狠狠地说了一句:就不信等不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