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家的孩子们在小的时候一直是被按着旧礼管教的,请来先生整日陪他们诵经背书,琴棋书画,男孩子还要习武学射,长辈们一心以为这样能文能武日后方可加官晋爵以成大器,祖业才以得继。然而,这番厚重的心意一旦遇上改朝换代的湍急,即刻被冲涮的七零八落。异帜民国,京城俨成各路人马比武的擂台,你争我夺,哪管是旗人还是民人,如不置身其中则只好无所适从。这赫家的子弟似乎顺势却是无奈的选择了后者。
常氏在二子继义的身上精力总是花的多些,谁让这孩子自生下来后就三天两头的闹病?正因如此,习文练武的事无法持久,父母觉得他的身子骨也没法儿指望以后能去折腾什么功名利禄,只要吃喝不愁,图个平安也罢。
其实继义虽然人瘦弱,但脑子灵光的很,学啥像啥,加上嘴巧,常哄得周围的人心满意足。因为不必成天被教书先生追,继义的聪明劲儿便放在了好玩儿的事情上。
有一阵子继义迷上了易经,把阴阳八卦说的津津有道,惹得邻人大则婚丧嫁娶,小则出门访友,都前来卜上一卦求个吉利,还有的一坐下便是大半天的光景恨不得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口中参透身前身后五百年。继义不取分文,巧舌如簧般尽捡好听的说,不仅攒下个好人缘儿,而且每日犹如高朋满座,没有丝毫的寂寞,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们竞相来他这里听乐儿解闷儿。
继义还喜欢听戏,哪段戏文讲的哪段历史,说得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到了兴头儿上还能哼唱几段儿。因为入迷,有时候会上几个周围的同好一起去京城泡茶楼,赶戏台的场子。
常氏从前以为,儿子的这些事情不过都是玩儿,出不了大格儿。可到现如今却让她痛悔对二子的宽疏无异于教子不严。
这些日子,听厨房的伙计们说二爷在京城看上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花旦,名叫小橘红,一心想把小丫头捧红了,难怪他现在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更有甚者,二爷成天拎着的那个遛鸟笼子里新换了一只画眉,白眉红身的很是惹眼,取名即是“小橘红”,张狂如斯。
常氏听说后立即唤继义来听母训话,直接了当地问伙计们口中的传言是否属实,继义非但没有否认,还说:“妈,您是有所不知。唱戏是真功夫,您没听说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人家的功夫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比我们读书还要辛苦的。” 常氏一听就满腹的气,“混账!为了个戏子竟敢跟你娘回嘴?” 继义一看母亲发了火,马上试图劝说:“妈,我又没说要娶她,只是看她身手不错,应该会红。再说小橘红也是旗人,从前家里是有官位的,只不过家道中落,出来唱戏是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还娶她?下九流的人你胆敢往家里领,等我死了再说!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 继义眼看母亲已经火冒三丈,赶紧打住赔上笑脸,“妈,看您生这么大气干嘛,我不去就是。”
常氏心知继义不过是在打马虎眼,哪会这么容易的说完就完?今个儿吃晚饭的时候饭桌上独少了继义,差人问过,果然是说二爷外出未归。掌灯时分,常氏叫来管家常顺说有事商量。常顺的母亲是常氏的乳娘,把常氏从小带大,情同母女。当年常氏出嫁,乳娘举家陪嫁过来,安心服侍小姐。常氏当家后便让常顺做了管家,常顺果不负所托,每日把家里的大小事务尽求悉心打点。
堂屋里,常顺见常氏紧锁愁眉,心知一定是为继义的事情,他让屋里的小丫头上一壶茉莉香茶,奉上后小心宽慰道,“夫人,二爷毕竟还是孩子,是孩子总有糊涂的时候,日后想清楚了定会懂得做父母的心思,您生气不是办法,气坏了身子还有谁为他们打算?”
常式无心续管家的话茬,劈头就说:“下个月二爷的月钱不必给了,让他在家吃饭。我看没钱他还能怎么张扬。把那只画眉给我掐了,他若不肯就把鸟笼子砸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夫人,钱我先不给他,那只鸟我劝他放了就是。不过。。。”
见管家欲言又止,常氏说:“你看这事情怎样好?但说无妨。”
“依我看,这些都只能是暂时的,孩子大了,管得住身子也管不住心。断了他的月钱也只能一时又不能一世。”
“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二爷虽是玩心大但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成亲了。”
“唉,说的是,这个我也想过了,找你来就是让你费费心留意一下周围哪家的姑娘合适,该找个人家去提亲。”
“夫人,您信得过我就尽快去办。” 说罢,管家见常氏没有其他的吩咐就退下了。
常氏一人独坐,心里又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她觉得继义不仅仅是丢了自家的颜面,更是少不更事,不知世事维艰。不过,哪个孩子会懂这些呢?老话都说富不过三代,他们赫家可是风光了几代人。可现在的光景让她看不到未来,她有什么力量去荫护这个家?她的三个儿子用什么来成就家业?就凭这点儿祖产?她见的是火已经烧到眉毛了,可继义居然可以花大把的银子去戏院起哄,简直就是败家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家就这么败下去。
继义的事情让她担心起了继智和继信,家里的这两个小的一儿一女尚在天津读洋学堂。不管书读的怎样,今年该把他们的亲事也定下来,若是跟他们二哥一样由着性子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