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在市郊, 要换乘两路公交车, 路上要花个把小时, 对儿时的我那就是很远的地方了. 记得有次错过班次, 爸问大家等车还是走路? 姐姐都说走路, 我也不示弱地附和. 走着走着便累了, 又不是需要抱的年龄, 只有咬牙坚持, 一边不停地问还有多远? 爸总是说过了前面那个房子就快到了. 因没什么建筑物阻挡, 那房子看着不远却总也走不到. 一条笔直的马路, 两边是收完庄稼的农田, 黑黑的土地, 望不到边. 目极处有树林若隐若现. 没了变化的景物作参照, 让我觉得跨出去的每一步都白走了. 后来通了直达车, 其实也就二十几分钟.
确实, 过了那个房子, 路边的房屋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用不了多久我自己就认出路来: 朝右拐, 再朝左拐马上就进村啦. 一进外公家, 立刻有了贵宾的感觉. 全家老少出迎, 外加左邻右舍围观. 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居然能喊出我的名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却也一下子没了生分。他们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啧啧感叹:哎哟哟,都长这么大啦,那会儿... 或着:又长高一截,看这小脸,白里透红的...
趁大人们寒暄的功夫小孩们已混一块去了。比起在城里,宾主双方的礼貌分寸时时提醒着你我是在作客, 刚跟主人家的孩子话多起来却到了告辞的时间。到了乡下,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拉起你的手:走,带你看兔子去。不用预热,一下就熟了,宾至如归。看完兔子看牛羊,看小猪小狗。近处看完去远处,到河边网鱼到地里挑荠菜。遇到河面开阔,抓块瓦片削出去,噌,噌,噌...飞得无影无踪,但见溅起的水花一个接一个,排成一队,向远方一路开放过去,那可是我的最爱. 大家比着谁的花开得多飞得远.
玩是一大乐,吃又是一大乐。年节,家里什么吃的都堆得冒尖。有一年外公家办寿宴,那葵花籽放在高到我够不着的草屯里,让我觉得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也是那年,在我们百般央求下,妈妈同意让我们住几天再走。那真正是放羊啦。除了白天常玩的花样,我第一次看了露天电影。忘不了扛着凳子早早地去占位的兴奋,忘不了看了正面看反面的惊喜,忘不了冷飕飕又热乎乎的场面... 晚上睡在又高又大的老式木床上,特有安全感,听着忽高忽低的带有回响的大人的说话声,不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饭时,望着海碗里巨大的年糕块,想着我若是把它吃完,我明天都不用吃饭了。吃寿酒那天,大客堂里一批摆四桌,有一桌全是村里的孩子,吃得那个热闹, 大呼小叫, 上一盘菜光一盘, 他们的无拘无束让我大开眼界. 我们这边吃吃停停,劝酒敬酒... 让我联想到一个成语~装模作样。我想,对厨师,孩子们带给他的成就感最大. 对主人,最赏光的当数这些孩子。他们毫无保留的热忱最大程度地烘托了办喜事的气氛。
说起办喜事,村里每年都有迎娶送嫁的. 趁着冬闲, 借着过年的喜庆, 那是喜上加喜的时光. 远远就能看出哪家正办喜事. 只见场院里熙熙攘攘, 大门上披红挂彩. 人们喜笑颜开忙忙碌碌. 忽一下, 鞭炮齐鸣, 送亲的队伍在吉时准点到达, 浩浩荡荡. 五彩的被褥扎着红绸摞得老高老高, 各种箱子器皿看得你眼花缭乱. 重点当然是新娘子啦,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议论着赞叹着比较着, 不一会儿, 她的来龙去脉就被披露了七七八八. 借此, 也算是了解了一下新来的村民吧. 主人家见着孩子格外热情, 瓜子糖果大把地往你口袋里放. 我一推辞, 人不由分说逮住你不放, 一边塞一边有了责怪的意味: 客气啥? 不作兴的. 好象我做了错事一样. 要碰到沾点亲的人家, 我还能去新房凑热闹. 发现他们比城里有更多的讲究. 到处红彤彤。许多日常吃的东西被染红了刻意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等着新人来发现。每一样都有它独特的吉利希冀的寓意。有资格布置和照看新房的往往是那已有一儿半女的俊俏媳妇. 当她自得地把这些秘密揭示给我看的时候,一对新人的美好未来化成了看得见的一个个画面,展现在我面前。
这种喜庆的气氛是连成片的。村外纵横交错的河道上,满载嫁妆的船只三三两两,驶向不同的村落,那里一定也有和我一般大的小孩追逐着鞭炮声,满村跑动...
跟城里按部就班波澜不起的生活比,乡下的生活处处透着动感。且不说那小猫小狗鸡鸭牛羊制造的动静,光是那一口烧饭的大灶,它就衬托了多少生活的红红火火。每次到外公家,去灶前烧把火,感受一下炉火的灼热,那是必须的。不过我的最高技艺也只限于保持炉火不灭,一直也没学会怎么把握好最佳火候。那可是生活的一大技巧。
印象深刻的还有那大柿子树,生产队放外公家压面条的大机器... 还有深吸一口气便能闻到的泥土香,清晨薄雾未散时,湿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