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出生于一个富足殷实的家庭。王家在南京城里有几爿店面,在城外拥有大片农田。外公,外婆早逝,妈妈一直与大舅,大舅母生活在一起一直由大舅舅舅母照顾,直到与我的爸结婚。所谓长嫂为母。大舅比我的妈妈大很多,我的大表哥只比我的妈妈小一岁。我的妈妈与我的表哥们一起玩耍读书,下乡收租,人称王家大小姐。
王家的辈份是按“益智永安信,万福耀光宗”排的。到了妈妈那一辈是福字辈,故名福生。外公是万字辈长房,定居南京,二房在汉口做生意。两家时有来往但由于交通通讯不便一两年不通音信也是常见的。妈妈两岁时王家人发现长房和二房都有个名叫福生的孩子,除了妈妈以外还有一个小妈妈一岁的男孩。照理说应该小的改名。可是大概由于大房没了大人,二房用强了一些,也有可能妈妈是女孩的原因,最后改名的反倒是妈妈,新名字为福敏。所以就出现了南京的王家人称妈妈为福生,汉口的王家人称妈妈为福敏。为此妈妈把不满放在在心里。直到在南京第一女子中学上学的时候,妈妈给自己重新改名静仪。
1949年11月,为避战乱妈妈与爸爸经人介绍匆忙结婚。婚礼是由爷爷和大舅操办的。爸爸比妈妈大9岁。与王家相比,卢家不算太富裕。爸爸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结婚后,有一件事让爷爷对妈妈大加赞赏,在妈妈嫁入卢家之前,倒马桶是大姑妈的工作,爸爸妈妈结婚后,大姑妈对爷爷说她以后不再倒马桶了。爷爷觉得让新媳妇倒马桶有点说不过去,但又无法说服自己的女儿,于是虽然经济不宽裕,爷爷还是决定花钱雇人倒马桶。新婚蜜月以后,妈妈主动找爷爷接过倒马桶的工作。这是王家大小姐从未做过的事情。
在文革前家中一排六张大照片。爸爸的潇洒风流,妈妈的妩媚动人,爸爸妈妈的相亲相爱在街坊邻居中有口皆碑。都说“卢先生好风光,卢太太好漂亮”。
1951年5月,我的大姐出生了。大姐是家里几十年来的第一个孩子,给爷爷及家里带来了无限的希望。大家都很喜欢她。为了节约开支,爷爷戒了鸦片。但是,大姐体弱多病。为此,妈妈曾经为大姐输血。 爷爷临终时嘱咐爸爸要照顾好我的两个姑妈。妈妈一直默默地帮着爸爸照顾两个姑妈。有很长一段时间,爸爸在上海工作,妈妈与两个姑妈带着我姐姐在南京生活。大姑妈生性好代人作主,往往让妈妈处境为难。但是妈妈总是宽容,忍耐,顾全大局。妈妈的贤惠,大度在亲朋中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1954年5月,我的二姐出生了。二姐是第二个孩子,又是女孩。大家不是太稀奇她。但是妈妈最喜欢二姐。妈妈常说“都是我身上的肉,别人不喜欢我喜欢。”
有一年,二姑妈得了肺结核,为了给二姑妈治病,爸爸挪用公司款项买进口药物。统购统销后,为了填补公款,妈妈卖掉她的私房首饰还债。 又有一年,大姑妈与儿媳发生争执,就与爸爸商量,要求与我们同住。未与妈妈商量,爸爸就答应了。等到妈妈下班回来,大姑妈的行李已经在我们家了。当妈妈问起,爸爸一句“我也不知道” 就敷衍过去了。就这样,大姑妈一直与我们同住,直到去世。那已经是我爸爸去世以后一年多的事情了。
解放以后,妈妈报考南京财经学校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由于家庭出生原因,被分配到外地(中国银行哈尔滨分行) 。为照顾家庭,妈妈放弃了了中国银行哈尔滨分行的工作。然后在南京一家电池厂工作。 1960年,我出生了。为了照顾我,妈妈辞去了电池厂的工作。
1965年,爸爸由於长期工作劳累病倒在上海,被人用单架抬回南京。除了照顾爸爸,照顾我们,妈妈还为人织毛衣贴补家用,经常通宵工作,其劳累程度是我等难以想象的。1966年初,妈妈重新出去工作。这一次是在一家翻砂厂作翻砂工兼会计。起始工资是18块一个月。由於文化大革命的原因,妈妈18块一个月的工资一直拿了十多年。 翻砂厂的工作非常辛苦。妈妈经常与其他男性同事一道拉板车运送金属材料。后来翻砂厂与铸造厂合并,妈妈的工作变成高炉上料。妈妈曾对我说“每天经过我的手的钢铁就有几顿之多。" 就这样,生活的磨难把我的妈妈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火腿鸡丝面当早餐,坐黄包车上学的王家大小姐变成出大力,流大汗,拉板车,最爱吃大肥肉的铸造厂高炉上料工。
面对繁重的家务妈妈是发动群众(孩子)。家母的训词是“再苦关起门来自己吃”。我在七岁时就开始帮着做家务,十岁时开始天天点火生炉子,三年级开始自己洗衣,依序与两位姐姐轮流做饭。妈妈最大的享受就是羔羊为妈妈捶背,给妈妈背唐诗宋词什么的。
记得在三九寒天里,我在室外洗青菜,忘了菜刀留在盆里,伸手水中,血水染红了一盆的水后我才发现我的手指破了(因为冷得失去了知觉)
艰苦的生活不但锻炼了我们三姐弟,而且在妈妈的言行身教下让我们认识了一个人的骨气,志气是如何练就的。我记得为了激励我自强不息,奋发图强。妈妈与我一道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图片,标题是《中国人民有志气》
是的也许那种吟诗赋词的心境不再,可爸爸妈妈完整地保存了祖父留下的墨宝,一件未卖,一件不少。时至今日羔羊收藏的墨宝可以开展览会,全因妈妈的持守。
妈妈非常坚强,真的忍难忍之忍,举难举之举。为我们姐弟三人撑起了一方天地!不求人,不攀富。对外坚强如钢对内温柔如裘。能曲能伸,律己宽人。虽然卢王两姓不乏富户,但好像他们并不太热情再加上妈妈的“人要有志气”的教导,我们一直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吃苦,不求他人。,妈妈的态度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情总是要还的。”。直到我们的情况转后才慢慢地与亲戚朋友们又有了来往。
妈妈不但用她的双手把我们带大,妈妈还用她的行动告诉我们怎样做一个有骨气的人,怎样相信世界的美好,人心的善良。
几十年的磨难已经使得妈妈不觉得那样辛苦的生活有多辛苦了。 1970年,两个姐姐开始工作。爸爸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家里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妈妈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可是好景不长,1976年爸爸因癌症去世。爸爸是6月份病倒的,8月18日去世的。这几个月里,妈妈安排我们日夜去医院照顾爸爸,料理家里一切事务。爸爸去世后,妈妈在南京主持爸爸的后事,然后只身带着我去上海与爸爸的单位恰谈抚恤金和殇葬费事宜。那年妈妈54岁。妈妈的冷静,沉着的程度,使我今天想起来还敬佩不已。 爸爸去世后100天之内,两个姐姐相继结婚,家里就剩下我和妈妈。
父亲去世后,姑父的老上级,一位省级老干部托姑父牵线。面对高官的示爱,“善意”,五十四岁的妈妈平静地说:“算了吧,不要让孩子受委屈了”。这个孩子就是我羔羊哎!
不久,大姐搬回与我们同住,大姐夫在外地工作,周末才回南京。二姐,二姐夫经常回来看望,我和妈妈的生活倒也不错。
1979年,我考上了南京大学,为了陪伴妈妈,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住在家中。在学校里考试前一周在外面凉干的衣服被人偷了。妈妈买好了衣服送到学校来。为省三角的车钱她来回走了八站路。母亲对羔羊的爱时刻鞭策着自己。
1983年,我毕业后开始工作。1985年我结婚并在单位分了一套房子。妈妈一直与我一起生活直到我离开中国。在我生第一个女儿帆期间,妈妈帮助我们照顾孩子,倾注了她的全部心血。我那时的妻子对我妈不太友善,但我妈妈总是一味忍让,从不与我报怨。为了保护妈妈,我与那时的妻子时有争吵。在我的心里,妈妈是那样的温和,迁让,宽容,忍耐,我决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哪怕那人是我的妻子。
1989年,我离开中国去新加坡工作,1990年我那时的妻子带着女儿帆去新加坡与我团聚。从那时起,妈妈一直与我二姐生活。十几年来,二姐,二姐夫还有我的外甥玮对我妈妈的照顾无微不至,大姐一家经常帮忙。 1993年,我为我妈妈买下了她的现住房。因为妈妈与二姐生活,我们将买下的房子出租,租金的大部份用来贴补二姐家用。 1994年我在新加坡买了房子,我接我妈妈与我那时的妻子的妈妈一道来新加坡与我们一道生活一年之久。大多数时间两位老人在家,我那时的妻子的妈妈生性好强,妈妈也是一味忍让。我那时的妻子的妈妈通过女儿有时还向我提出一些不合理要求。为保护妈妈,我总是坚持原则从不让步。
1999年我从新加坡来了美国工作,2000年全家移民美国。2004年 妈妈过80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全家回到中国为妈妈祝寿,见到我和我的两个女儿,妈妈非常高兴。上一次见到妈妈是2008年,我和我现在的妻子尹还有女儿倩与妈妈在一起待了近十天。妈妈很喜欢倩,对尹也是赞赏有加。妈妈0九年去世,去世之前手写遗嘱:小儿工作辛苦身体状况欠佳,不必回来,他若奔波回来我死不眠目。切切!其爱子之情之深之切终身难忘。
自小没了父母的妈妈的童年虽然富有但不幸福。中年受尽时代的磨难,老来五十四岁丧夫。妈妈受了太多的苦,羔羊成年后的最大愿望就是让妈妈过得好一些。妈妈的眼睛不好,左眼1500度右眼800度,旧式眼镜很重,妈妈去新加坡时为妈妈配了第一副超薄非眼镜。妈妈耳朵听力不好,我为妈妈配了助听器。
在新加坡时生病住院,当她从护士那里知道一天的费用是一千五百新元,她以叶落归根的说法坚持要我送她回来。最后在南京工人医院被诊断为骨结核并治愈。
回来后住二姐家,闲聊中得知妈妈冬天怕冷,我出钱为二姐家装暖气空调。零八年我和妻子尹携幼女回国,看到妈妈的床单被子旧了,我们夫妻两人立即去了商场为妈妈买了新的被子床单。为此妈妈大大赞赏了尹。
虽然如此,对妈妈照顾得最多的还是两位姐姐。我最多出点钱,她们出的是无限的爱和无穷无尽的操劳辛苦。谢谢了,姐姐!
妈妈照顾我的生活,教会我怎样待人,怎样律已。更重要的是她用她的言行演绎了她的理念。
妈妈,你是我所见过的最贤惠的女人,最有智慧的女人,最能干的女人,最好的媳妇,最好的妻子,最好的妈妈,最好的婆母。你给了我们你所能给的一切。你用你的一生让我们看到了怎样作一个善良的人,有智慧的人。 妈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过得更好一些。心里最想往的事情就是能再坐在你的身边,拉着你的手,听你讲过去的故事。妈妈,愿您在天的灵得到平安,愿您的美德在你的子女中发扬光大!愿我们配得作你的儿女!妈妈,我爱你!
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再次握手,衷心地祝愿她们写出更加精采的文章来。
OA是一位不多见的有才有天赋的写手,真心欣赏他的文字。
今晨拜访了你的博客,读了你的“文学城,不能没有你”,深有同感。
猜想我两不约而同的到访对方的博客是因为一位我们共同欣赏的朋友?
握手!
“小儿工作辛苦身体状况欠佳,不必回来,他若奔波回来我死不眠目。” 看到这儿,眼眶都湿了。谢谢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