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学中文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在森林小报上打了个邮票大小的广告:教中文。广告只打了一次,也只收了一个学生,就是65岁的戴维。
那天下午,戴维如约而至,他高个,精瘦,衣着整洁,老实巴交的样子,眼睛里颇有精气神儿。
我问戴维为什么要学中文,他说要为将来去中国旅游做准备,原来,他只是想学说普通话而已。我松了一口气,要是他想学中文语法,我怕是要领着他一同栽进觳蜀地里去了。
戴维是个实诚人,原先会讲几句中文,提起他以前学说中文的遭遇,表情有些苦恼,他说:
“我在飞机上碰到一个中国人,我就跟他讲中文,他说我讲得不对,不肯和我说中国话。”说完叹了口气。
“你是怎么说的?”
他把一双眼睛挪到花镜上面,望着我,一本正经地说:“我对他说,我会说些东西。”
我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这不是当老师的表现,不过,戴维那特别认真的表情,专注的眼神,和他的自信的语气,实在叫我不能憋住不笑。反正我这个老师不正式的,还好戴维也不介意。
戴维是一个死用功的学生,他坚持要我按照他的方式教学,把一般的日常对话变得无比正式。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中文繁体字的英语教材,精装本,书上竟然有这样的句子:这是一个人,这不是一头猪。我心里暗自叫苦,我如何能按照猪的教材来教戴维。
每次来,戴维都带着他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我看不懂的字符,看来他在家下了不少功夫,特别有意思的是,几乎每次开场白的主角都是他,他会一进门就对我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由他开始,如此不知演绎了多少笑话。
有一次进门他先指指我,然后把食指压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说话,神神秘秘的样子。站直了蕴酿片刻,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今天晚上八点钟,那么?”
说完得意地指着我说:REPLY,REPLY(答复)。想必他已经演练了一路。
“你说什么?”我问。
“今天晚上八点钟,那么?”他重复了一遍,满脸都是期待。
我又绷不住了笑了,实在是对不起戴维。
不过,戴维记牢的事就不会忘。
我教他:两点钟,不能说成二点钟。他记住了。
于是他举一反三,将二楼说成“两楼”。
我对他说:只有表示时间时才用“两”。
“那么,还有两个人呢?”
他将我一军,反应很快。
戴维对中文里的动词没有变化表示出极大的困惑,怎么也习惯不了。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维,有时候我也觉得中文挺奇妙的,一个“了”,或者一个“过”,就把英语中复杂的现在时完成时表述的一清二楚。
他去了威尼斯两周,回来了。
我对他说:“你在威尼斯住了两周。”
他连连摆手说,不对,不对。然后认真地用英文给我纠错,说动词不应当用“住”,应当用“呆”。住是在家里,呆是在外面,短期的。他说得没错啊,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文水平。
戴维经常把我问住了,比如,开门和开车,他说不对,明明OPEN(开)和DRIVE(驾驶)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为什么到了中国都变成OPEN了。
我还没敢告诉他,在我的家乡,许多人将关灯说成:“打死灯”呢,我怕他将“打死”用错了地方。
同样他也不明白LAST MONTH(上个月) 和NEXT MONTH(下个月)本来是一个前后顺序,怎么会跟方位词“上”和“下”扯在一起。而且,他总是将“上”与“下”的发音弄混。
戴维离不开英语的思维,所有的问题都以英语为参照。以我的水平,有些问题我也无能为力,问急了,我就COPY别人的话对他说:“学习一种语言,必须忘掉自己的语言。”
“我会的”。他说。
可是,自己的语言习惯是根深蒂固的。
于是,我们俩的对口相声每周上演。
好不容易把“上课”与“下课”解释清楚,送他到门口。
他回过头来,彬彬有礼地对我说:
“看你上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