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暑期的奇遇（3）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為躲避希特勒的迫害從奧地利與德國逃亡到上海的猶太人約三萬人。1943年日軍把他們限製在虹口的提籃橋一帶不到一平方公裏的範圍之內，當地中國人對這批難民寬厚對待，共渡了那段艱苦的日子。二戰結束後他們分別去了美國、蘇聯、以色列、以及其他國家。奈森先生隨父母一家人親臨其境，在上海的七年讓他永生難忘。這是第一次在公司的場合細述了他個人的私事。當他得知尚宇早年曾生活在上海鬆江時，他更感親切了，因為當年幫助他們一家人最多的鄰居就是從鬆江搬來虹口的。他深情地吐露了多年心中的感念；他能在美國有發展的日子，是因為中國給了他重生的機會！猶太人恩仇必報的天性讓他利用公司有個暑期打工的中國學生的機會，等於向他的屬下宣佈；要多給中國來的人提供機會。在場的其他白人下屬們是否真能體會個中含意不得而知，但總經理蓋思也是猶太裔美國人，當然懂得老闆語重心長的表白。

 

在涉世不深的尚宇心中，就樣話家常似的會議倒也輕鬆。殊不知看在奈森先生眼前這個年青中國人肯幹認真的表現，加上何先生長年始終一致的工作態度，與他早年在上海的經歷契合的如此雷同，盡管他也理解每個國家都有諸多陰暗麵的事物，但他深信人以類分物以類聚的道理，隻要他自己以正恃身以德待人，身邊會常有好人圍繞著。難道，希伯來人的人生哲理中也有與儒家相似的思維？

 

很快他被調去熱三明治的專櫃。但要求尚宇必須在五天內學會如何被八種熱三明治，並且要隨時掌握各種食物與配料的充足，以及櫃台上的蒸氣與下麵的火源溫度的控製。這個櫃台麵積不是最大，但它是零售部門銷售額前五名之一，其重要性可見一斑。高峯時段需要二人合作才能應付得了紮堆的食客。教他的人是五十多歲的維勒，來自匈牙利的猶太人，主持這個部門已經二十七年之久。他是傑克的好朋友，但為人溫文而雅，頗有教授的氣質。

熱三明治一般都是正式餐廳菜單上的項目，夾東西的麵包三類：熱圓麵包、蒸粿麥麵包、和烤白麵包。內容主材：如切成薄片的燜烤牛肉、火腿片、火雞肉片、煙熏牛肉片、灌腸肉片、培根芝士、半肉丸、和中國雜碎等八種。前四種賣的多，中國雜碎三明治是招牌品種，有些客人是聞名而來，也有許多回頭客，因為全紐約獨此一家。它是何先生與維勒二人發明的傑作，先放一把油炸乾麵條在圓麵包底托上，再把有濃汁的燴菜扣在乾麵條上，最後才把麵包的上半片蓋上去，不用紙包而是用一個小紙盤托著。滾燙的燴菜常會滴在手上，是製作過程中最不容易掌控的三明治。維勒二十餘年的經驗有時仍不免被燙，但他說吃過的人大都贊口不絕，而且這個產品還有帶動作用，增加了其他品種的銷售。

 

作為維勒的助手，許多打雜的瑣碎事尚宇都主動搶著做。學習三天後，他開始動手做三明治服務客人，維勒隻在旁協助指導。產品內容多性質也不同，操作方法也多元化，客人多壓力增加時，他不免手忙腳亂，維勒見狀不隻不動手幫忙，隻在一旁看著笑。幾天之後，維勒更是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觀，完全不聞不問了。尚宇雖有些納悶，但逐漸覺得操作起來越發應心順手。維勒終於開口了：

" 我已向艾特建議了，你已出師了！" 尚宇轉身訝異的問：

" 我可行嗎？那是因為有你維勒在旁指導！" 維勒點頭說：

" 你是我教的許多徒弟中最正確的一個！你速度還略慢了一點，再有幾天就像你賣炸薯條那樣快了，好孩子，有大學教育程度果然不同！" 維勒的誇讚讓尚宇有點靦腆，但還是回應地說：

" 謝謝，是你的教導有方。" 停頓了片刻，尚宇說出他心中一直有的感想：

" 我不隻是學到你教我的一切，我更進一步認識了東西方飲食文化的差異。"

" 差異，很大嗎？" 維勒就像一般西方人一樣對中國所知甚少，特別是那個年代，美國挾其戰後國威下的強勢西方文化，勢如破竹般地橫掃世界每個角落。普通美國人對其他的文明幾乎是視而不見，更談不上有興趣，連基本的好奇心都付之厥如。在隨後的幾天中回應維勒不斷的主動追問，於是尚宇抽空與他談了起來。從中國人用筷子的起源與七百多年前義大利人開始用刀叉談起，再談到進餐方式，中國人基本上不論什麽様主菜都必須擺在桌上，各人隨時按自己所需斟量夾到飯碗而食之。而西方家庭進餐時無不先把端來的菜餚傳遞給各人分光，然後各人埋頭吃自己分到的那些堆滿的盤中物。這種分食分吃的習俗，往往不禁令人聯想到原始洞人火烤獵物後，扯撕一塊肉躲到一個角落唯恐怕被搶走的獨吞行為頗多相似之處。更甚的是迄今仍有不少西方人偏愛帶血水的烤肉，難道歐羅巴人種的飲食文化仍多隱含著低度成熟原始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