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哲学的交纵甬道里吭吭哧哧孜孜以求了若干年后的某时,我回到了<道德经> 中的这句引人注目的话:智慧出,有大伪。—-以下为心得记录)。
首先,智慧在此处是指什么?可以肯定,它不是叔本华《人生的智慧》一书中的那种个人直观式的‘智慧’。
在《道德经》里“智慧出有大伪”的前半句是 “大道废有仁义”,可见,这后半句的“大伪”是针对儒家的“仁义”之说的。
所以,此处所言智慧,应该首先是指用来自经验或或从先贤之道悟出的道理去规划和安排社会及人的行为。
仁义忠恕本是一般人性中的天然倾向,—-是确凿可证的。而老子认为,这些概念一旦被刻意倡导,大伪即出。原因是,它是在自然天道过程毁坏了的前提下才会有的人为之‘作’。
(以现在的视角)将儒家所推崇的 ‘周礼’,强化为绝对的体制,让君臣、夫妻、父子… 关系中的后者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服从于前者,即,一旦这些被规定为社会实践层面必行的操守,也就难免会远离人的一寸之心,也即成为“人为之作”,而会成为上句话中的“大伪”。
不过此方面我想放在后面再述。
这篇要说的是我从《道德经》和《庄子》所见的另一观点。《道德经》卷首明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并主张使民复归“结绳记事”,和庄子强调要防人有“机械之心”。就是说,逻辑语言的推衍智慧行为是造“大伪”的。
我认为,世界范围内的历史事实确实如老子所言。
我想举的例子是,古希腊人数学、几何学的智慧,“大伪”即尾随其后。
我们知道,数学和几何学在彼时彼地是以信仰+形而上学的方式发生和存在的。毕达格拉斯和柏拉图要么将数学几何科类视为宇宙之“道”本身,要么认为它们是来自天国的东西,其结果就是,毕达哥拉斯作为一派宗教的教主,认为宇宙间有十个天体,因为“十”是完美的数字,1 + 2 + 3 + 4的总和。
柏拉图说,世上所没有的完美的圆人可以想象。因为我们前世到过天国而留下了完美的相关记忆。
从数学几何之不含杂质之纯而坚信它即是天道或来自天国和神,—-表面上是人的智力的自然伸展,而实际上是人脑出于要求清晰明确的本能而有的过于具体的一厢情愿的推导。于此‘大伪’也便应运而生。
(虽然,这种画蛇添足般的智慧在人类认识的发展旅程中或不可避免)。毕达哥拉斯的数学成就的影响直至今日,柏拉图的纯粹抽象概念亦堪称人类意识史之里程碑。但同时,切莫忘记其背后人的意识面对自然宇宙本源时的“狂妄”(康德语),这应该是哲学上的‘可知论’的始祖吧。—-历史经常被某种这样可知论的智慧所伴随的大伪带上泥淖。
因为,可知论在实践中会顿时成为“已知论”,直到当代代,这样的转换都曾是这种理论接受者的宿命。
历史上,宗教,注意,我只指那种强加于全社会且政教合一的绝对统一信仰的宗教,即是用“已知论”统治一方世界。集体强制性的智慧之后的大伪其所行的社会后果,可就不会是理论上一家之说或一派宗教的‘大伪’那么无辜了。
它所引发的宗教战争和宗教迫害,—-回首人类文明史即不难看见这类大伪所导致的黑暗章节。这种号称手握人类社会历史、宇宙的终极点、神的道义或发展的总规律等等的终极真理,以其逻辑上的融会贯通,尤其会在所谓精英中具有呼唤力量。当那些人撑起人类历史的目的性大旗从事社会实践时,往往因目的“伟大”而蔑视当下的人性,甚至堂而皇之的以血腥手段清除异己、实施暴虐,毁灭与其逻辑相违背的一切。
将可知论作为已知论在近现代的典型例子是马克思主义实践者。马主义是前面历史上可知论一派。马宣称自己的学说史无前例的将哲学从哲学家的书房中解放了出来,是实践的理论,—-因此不再是柏拉图们的头足倒置。而其历史唯物主义又为人类社会指出了最终目标,……。
有幸的是,几百年前发生在欧洲的启蒙运动所具有的意识形态上的批判和兼容并蓄,奠基了我们今天所在的社会。当代文明是以摆脱任何宗教式意识形态专制为标志的。信仰属于个人、学术与社会管理的政治实践分家。社会政治和教育在意识形态方面是中性的,社会需要坚守的不是某个人,甚至某位神,的一套主要由逻辑演绎出的关于未来的终极理论,或天国,而是一些保证人权和人起码尊严与人格独立、自由的基本原则。教育旨在传授客观知识和启发人向善和仁爱的本性等等。
—-不压抑智慧又能尽量避免尾随其后的“大伪”的危害,应该就是对现代社会所要求的起码意识高度。
此文为我2013年的一篇同主题的文章基础上重写。
202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