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前年正月初三父亲过世,独自回去一星期办理丧事,太太留守美国照看生意和家里事情。在京我住在母亲家,弟弟又像小时在我旁边屁颠屁颠的,亦步亦趋,每天和我几乎贴身跟随,也住在一起陪伴母亲。我们俩和前年癌症过世的妹妹情同手足,很小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出世,我和弟弟同床共被,北京话有句歇后语:被窝里放屁~独闷。我放屁的时候,猛的把被头往上一拉,死死扣住两人的头,打虎亲兄弟,有屁须同享,接下来就打成一团.....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现在的天安门实行行人安检制度,四面八方通往天安门广场的路口全都设了关卡,多是外地人去。长安街上的汽车倒是畅通无阻,我让上大学的侄子开车,他爹,他奶奶,他大伯我四人一车,先绕一下禄米仓,原总后老巢,再上长安街,从东往西一直开到原海军司令部,都是老太太曾经芳华绝代的地方兜了一圈。再往南弯一下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先父工作过,我儿时的乐园。回程路过北海公园团城,默默的行注目礼,何曾几时,在这里陪老父观赏历朝碑刻,空荡荡的展厅只有我们两人。
老百姓有自己的活法,家门口“紫光园”一碗豆腐脑、一个糖油饼、一个炸糕、一个牛肉包子,十来块钱,把我撑的饱饱的。我这个人能屈能伸,我估摸着来美国多年的假洋鬼子去不了那个环境,左边一个饱嗝,右边一个响屁,立马就饱了。我回家这么几天,不能让我妈去吃“紫光园”,马路对面是“金鼎轩”,古色古香,环境优雅,就是木头椅子硬点,屁股骨坐的生疼。一碗豆腐脑是"紫光园"三倍价钱,我怀揣着美金回去,腰里别个死耗子,硬充打猎的,带一大家子“撮老莫”一顿撮掉两千块,一人一份的莫斯科红菜汤就六十八,一个个眼睛里放光,好吃的连耳朵都动起来,爽!但撮的我着急上火,还没敢撮鱼子酱这种名贵菜,否则非要了我的盒钱,在"金鼎轩"喝几碗豆腐脑是喝不穷滴。
每天早上我们母子三人在"金鼎轩"吃完早点,回来休息会,上午出去逛逛。王府井早已经封闭成步行街,让母亲推着轮椅,走累了我们俩推着她走,中午下馆子吃饭,其他人要上班上学,有时间就加入,没时间随意。国内人有午睡的习惯,我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溜出去看望一下老丈母娘,见了个从小玩撒尿和泥、骑马打仗的中小学同学。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午睡时间,有时一个人懵懵懂懂的闲逛,寻找陈年旧迹。坐9路在前门楼子下车,穿大栅栏到琉璃厂,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溜达,弄点宣纸线裝书,兜里要是剩俩蹦子就来一串糖葫芦,解解馋。黄金难买少年时,人无两度再青春。时人不知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现在来它两串,吃一串,拿一串玩玩,尿盆子里和面,要的就是这个劲!
下午我弟弟安排好母亲晚饭,她喜欢独自一人看连续剧,然后我两就满世界撒欢。我回去最高兴的是我弟弟,每天形影不离,走在大街上哼着小调,手舞足蹈,偶尔撞到行人,被骂一句:
“你丫的有病啊?”
其实我喜欢一人健步闲逛,看房压马路,压根不会去想哪里安全不安全,老婆自然会打电话来罗里吧嗦,我弟弟瞅不冷子接过电话说道:
“嫂子,自打我哥一下飞机,我就采取了盯人战术,二十四小时在我的视线之内,他连去找他狐朋狗党吃饭的机会都没有,我特地请了一星期假陪我哥,到时保证让我哥全须全尾的回去!”
小时候,父母带我们三兄弟妹去玩动物园,然后就去隔壁吃大名鼎鼎的莫斯科餐厅。两年前我妹妹癌症去世后,我在两篇纪念文中写过,初中生的弟弟怀揣五块钱,带着上小学的妹妹“搓老莫”的故事。我们家有老莫情结,上大学时我带老婆去搓过多次,那会子叫同学。出国后每次回京全家必定会去搓一顿老莫,每次还都要那几道吃了几十年的菜,首都沙拉、俄罗斯红菜汤、罐焖牛肉、黄油鸡倦、奶汁烤肉杂拌.....吃什么不重要,为的是怀旧和情调,重温芳华和童年。
人生如梦,弹指一挥间,家庭虽然添丁后继,但环顾四周已然少了两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年年岁岁菜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面不知何处去,佳肴依旧笑春风。
弟弟是科班厨师出身,一直从事餐饮业。妹妹和癌症顽强搏斗了十四个春秋,复发过三次,期间经常入住医院治疗。弟弟抽调服务生去陪床照顾,自己精心烹调美食佳肴,用保温盒装好送去。天不随人愿,家中最小一位却最先踏上天堂之路。妹妹刚去世之时,弟弟每每从手机一看到我写的悼念文便泪流满面,月缺终会再圆,月圆人却不见。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父亲最后在医院的这几个月,弟弟只上半天班,医院的伙食强差人意,我弟弟将鱼虾剁成烂泥,加大米蔬菜熬成糊状,每天和我母亲分别送去医院,披星戴月,不辞辛苦。春节前和我通电话的时候,声色哽咽:
“大哥,估计我给爸做不了几顿饭了,我尽力了。”
一语成谶,我父已乘黄鹤去,慎终追远泪如注,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魂牵梦萦,回归现实。也就一两年的时间,北京的小黄车已经呈现铺天盖地之势,用起来真方便。我们两兄弟走累了就打开两辆自行车骑,路过咖啡店,把车一锁,进去坐会,喝上一杯。国内的人现在身上都不带钱,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用手机扫一下二维码。晚上我们随便找个小餐馆,弄点小菜,一盘酥焖带鱼,一盘京酱肉丝,一盘芥末墩儿,烤羊肉串随意,几个门钉肉饼,分一碗打滷面,一扎生啤,偶尔弟媳及侄子带女朋友也会加入。平民百姓,衣食住行,没什么诗和远方,只有眼前和苟且。
饭后在弟弟东直门的家喝杯清茶,聊聊家常,然后步行骑小黄车回团结湖母亲家睡觉,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我俩延亮马河畔,穿过农展馆,有时绕道朝阳公园,好风如水,稀星数点,轻染花香,信步若闲。清风明月本无价,万家灯火皆有情。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