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当初,在拿到美国签证后,为我办理留学手续的亲戚立即为我预租了校园学生公寓的房间。她还特地对我说:大学校园是了解美国、和各式族裔交往、建立人际关系的最好场所,也相对安全。
我在美国上了三年的学,读了两所学校,共有过四个室友– 两个白人、一个非裔、一个亚裔。我在学校不认识什么人,除了可以提出诸如“不吸烟”等要求外,只能让住房部门去随意搭配。现在想来,和她们交往的经历是非常宝贵的。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生活背景,都有故事可写,今天先写写我的第一个室友 -- 黑人女孩坎蒂。
严格说来坎蒂不是真正的room-mate,而是suite-mate,套室友。我们各有一个单间,她在我的隔壁。两人合用浴室,各自有一扇门通往卫生间。女孩子在卫生间里呆的时间比较多,有时我们同时在那里洗涤、化妆等,就这样渐渐互相了解,成为朋友。
当时坎蒂在读大三的本科护理专业,活泼开朗,性格和她的名字(Candy)一样甜。她自告奋勇带我游览校园,把我介绍给她的几个朋友。她的男友有车,她随男友出外购物的时候,都要问我一声:“要不要帮你带些水果回来?需要啥,尽管告诉我。”
有一次她带我去她的教堂。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非裔教会,他们的崇拜方式为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特别激情,喜笑哀怒很少掩饰,崇拜的过程也更活跃。他们的歌唱和传统的西方宗教音乐很不同,是布鲁斯调子,有很强的节奏感,用钢琴和打击乐器伴奏。有时整个唱诗班随着音乐左右摇摆,台下的人也跟着摇摆,脸上显出沉醉的神态。
当牧师宣布要为一个家里房子失火的教友募捐的时候,台下有些人就喊道:Yeah, 把捐款篮子传过来!我问坎蒂捐多少才合适?她对我说:你是学生,没有工作,不用捐很多,五元、十元就够了。她也没工作,往篮子里放了15元。
坎蒂家住得离学校不很远,大约一小时的车程,有个周末她带我回家。他们住在一个以非裔为主的中产阶级住宅区,很大一片,房子院子都很整洁,除了街上和公园里大都是黑人外,看不出和一般中产街区有什么区别。她的父亲是一家制造厂的技术员,母亲是中学教师。她曾告诉我说,她的邻居家有个女孩,因为和一个没出息的懒汉结婚、生子,从这个街区搬到贫民窟里去了,现在在吃救济。坎蒂的父母经常在她和弟弟面前唠叨这个例子,强调教育的重要性,以及交友和嫁人应该多多谨慎。
我读的那所大学是州立大学,非裔不少。我观察了校园,发现大学生中黑人和白人的融合比校外好得多。例如我住的楼里,常能看到黑人和白人学生在一起复习功课、吃饭,其中还会夹着几个亚裔学生。我的楼长也是黑人,坎蒂告诉我,这人功课全优,还是学校里的篮球明星,身边女生成群,黑白皆有。我还注意到校园里有不少跨种族的男女情侣,以黑男-白女为多。我曾向坎蒂提起过这个现象,她耸耸肩,说:Why not? (为什么不可以?) 我想这是因为高等院校里的气氛普遍比较开放的缘故。
说到种族这个话题,有两件事值得一写。坎蒂所在的教会,从牧师到教徒全是清一色的非裔,只有一个例外:一个白人女孩。她是唱诗班的女高音,经常独唱,显得特别突出。因为她是我校社会学专业的学生,也是坎蒂的朋友,坎蒂就介绍我和她认识。
她名叫南希,我仔细打量她的五官,发现她也不是100%的欧美人种,例如她的鼻梁和脸型,都有那么一点东亚人的特征,但她的皮肤很白,白得透明。果然,她告诉我说,她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她的爷爷是华人,奶奶是白人。我心里非常好奇,她和非裔没有一点关系,那她为什么来黑人教会?
后来有一次,我们三个一起在楼下的食堂吃饭,我终于忍不住,向南希问了这个问题。话说出后我有些后悔,因为这是个很私人的问题,没想到她很坦率地告诉我,她是在北边一个偏僻小镇长大的,那里连黑人都很少见,更不用说亚洲人了。因为她有个中国爷爷,小时候就有同学和邻居小孩欺负她,说她“没有鼻子”。这些小孩还用手指把自己的眼角提起来,眯起眼睛,跟在她身后喊“中国佬,中国佬”,尽管她长着大大的淡绿色眼睛。有一次她在自家门前,跑来几个邻家女孩,把一顶草帽扣在她头上,勒令她蹲下做个“中国佬”。就这样她受到骚扰好几年。关键是,大人们根本不去阻止教训孩子,认为这只是小孩调皮而已,正常的。她的爷爷奶奶在小镇上开店,却没有一个朋友,但为了生计也无法离开小镇。南希读小学高年级时,她父母认为这样闭塞狭隘的环境实在不益于小孩的成长,就带着南希搬到了大城市。南希离家上大学后,附近没有亚裔教会,她就自行决定加入了一个黑人教会,其原因就不言自明了。
另一件事是坎蒂告诉我,她父母家有个邻居(非裔)小男孩受到了一个成年男性的猥褻,她还特别补充一句:“还是个白种男人”。我赶紧追问:对这个受害儿童来说,你认为罪犯的种族有很大关系吗?她想了想,说:“理论上应该没有什么关系,犯罪就是犯罪。但你是新来的,可能还不了解,美国的种族关系还是很紧张的。大学里比较开明,你可能在校园里看不大见,到了社会上就不同了。”
我又问:你恨白人吗?
她说:谈不上恨,但有一种警惕、一种敏感。我周围有些黑人不喜欢白人。如果别人歧视你,你也无法不歧视他,美国就是这样的情况。
那时我新到美国不久,又是身处象牙塔里,后来才慢慢看到美国的种族歧视和“逆向歧视”,恨来恨去,这就是她说的种族关系紧张。
转校后,我和坎蒂保持联系一年多,她拿到护理专业的学位后,在本城的一家著名大医院找到了正式的护士工作,她的非裔男友继续读研究生。有一次我还特地打听了南希的情况 – 这个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白人女孩,后来有了个非裔未婚夫。坎蒂告诉我,这个非裔小伙的祖母是白种人。
当时我不由想,他们将来生的孩子,黑、白、黄都有,这血统还算得清吗?美国是个多元国家,种族或族裔到底有多重要?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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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随拍:
(观赏类辣椒,种在盆里给人看的,不是吃的。当然也可以吃。)
(葫芦是去年种的,收获不是很好,这是最大、最好的一个。)
(院里的林子旁边长着一棵不知名的野灌木,每年都结几串这样的果子。
不敢去碰,颜色鲜艳的野果子有可能是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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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你一来就笑坏了我,跟着洋葱味过来的,还有是跟着感恩大餐回城的吧!油条汤,别忘了滴几滴麻油!
多谢雨女,问好!
祝荔枝感恩节快乐!
有时候我会觉得非裔大妈跟我乡下我那些婆婆姨姨有些像,
热情,爱讲笑,笑起来前仰后合,好可爱。
文学城最多的就是“吃”,世界自己又很能干,还用我来诱惑呀 :)))
很同意小小的话,长久没见了,问好!
享受,这辣椒中看不中吃,不香的。问好!
婉妮好!深交了就知道人都有共同点,比如我觉得她父母对她的教导和华人还是很相似的。
荔枝爱思考,祝感恩节快乐!
默默好!生理上不能接受,很可以理解,但我觉得不妨碍和他们做一般的朋友。我和坎蒂共用卫生间近一年,还常和她一起吃饭什么的,没注意到她身上有什么气味。
晓青周末好,谢谢!
韭菜好!这就过去看你的周五大作了。
谢谢园艺高手大游士的plant ID, 原来这红果子有那么可怕的名字,看来是有毒的。
你的观赏辣椒应该很辣吧?没有辣椒的时候就吃几个:) 那个小红浆果是龙葵,deadly nightshade。
这部电影讲的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事,很了不起。闻香周末快乐。
很同意你的话!我就想到文中那个南希,那些小孩欺侮她好几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教养。问好弄弄!
是的,有了较深的交往,就知道应该把个别和群体分开了。谢谢留言。
谢谢菲儿的重磅关注!:))
梅子,你这个问题令人深思,碰到自己孩子有这种情况,是否也以自己的偏见去强行阻止?以前有个熟人,经常有公开的反同性恋言论,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也是个同性恋,这是他最喜爱的侄子,当儿子一样看待的。之后他就慢慢转变了对同性恋者的看法。
红裙总结得不错!你们那边的种族问题比美国好多了。
健康好!加拿大的非裔和美国非裔有所不同,来源和历史都不一样,你们的种族问题远远没有美国那么严重。
大城市好多了,还有大学城、沿海城市,歧视也少一些。美国有很多地方,观念还是很狭隘。问好沫沫!
哈,那些男生饿慌了吧,举目无亲的,人人都想得到一份异性的温暖。
谢谢小C!
松松好。是的,不是所有的黑人都像电视新闻中经常表现的那样。
莲子说的是,这个因果关系反过来也成立,如果观念不改变,也很难提高少数族裔的经济和社会地位。非裔是stuck in the mud, 对其他族裔也没好处。
喜欢你的室友故事。
小C,这朝天椒有好几种不同的颜色和形状,非常可爱,我是在Home Depot 买的,你那里说不定也有,9-10月会有卖。
谢谢梅华,我这也算是在忆旧了,20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年轻,喜欢“找经历” :)
闲闲好像是在加州?西部海岸的人是比较开放一些,南部(乔州、南卡州、路州等)种族分离就明显了,走在大街上就一眼看得出来。
我们学校当初的“中国留学生联谊会”会长,也是个台湾人,人倒是不错的,后来发现他当二房东,租一大套公寓,再分租给大陆留学生,从中取利20%。学英语或融合的最好办法,是像我那样被扔到美国人当中去,像初学游泳那样,挣扎一番,慢慢就会得心应手起来,这也是我亲戚当初为我预定校园宿舍的意图。一讲是那帮人当中第一个买车的吧,不容易,大家都把你当taxi.
不知川兄读书的是哪个州,我是在北部。南部的种族分离较为明显,历史影响的遗留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大学里还算好的,至少冲突很少,知识阶层或专业人士之间也相对融合得好一些。
如果财富和社会地位,在以肤色而分的群体之间有明显区别,种族和族裔问题就不会消失。
可是在大学食堂吃饭,发现也是黑人和黑人学生一起吃,亚裔和亚裔,白人一大桌子点缀个别少数种族的,才意识到,融合问题远比语言问题复杂得多了。
同意,历史是要向前去的,尽管有时会退一步。谢谢来访!
谢谢橄榄树喜欢,那些红果子很奇怪,连鸟都不吃的,每年一直挂到冬天,结冰,到了春天就烂了。
二郎喜欢捣浆糊,可以去看吵架帖,但千万别卷进去,会没完没了的。
子乔,我想大学里普遍比较progressive, 你看大学教授、知识分子,大多是liberal.
出国前我还以为美国的种族矛盾是60年代以前的事,实际上一波接一波,现在又涨潮。我有点悲观,它在美国不会消失。问好写写。
土豆,其实为什么要硬性划归种族呢,混血就是混血,在美加澳这样的移民多元国家比比皆是。当然自己心中认为哪个种族高人一等,那也没办法。
谢谢你的鼓励!
五湖兄好!我想种族或族裔之分不是硬性的,百分之几也搞不清楚,无法证明,都是自己认定的。官方数据按照人口普查统计,自己填写。不过,就我的观察,少数族裔混血,大多自动把自己划分到少数族裔那边去。可见白人纯种主义的根深蒂固。
多谢来访和留言!
二郎小侄,个人经历、个别故事,引出一些对社会的观察,无所谓正能量、负能量,只是一种状况而已。
如你所说,狭隘者喜欢事事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谢谢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