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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6--小乘佛学(上)-吕澂

(2018-04-12 05:49:57) 下一个

 

《印度佛学源流略讲》--06--小乘佛学(上)-吕澂

 

 

 

第四讲 小乘佛学

 

(本宗学说:时期约为公元150--500年)

 

    “小乘”一名,是大乘佛学成立并盛行后对部派佛学的贬称。“小”的梵文是“醯那”Hina,含有卑劣、下贱和道德上属于“恶行”的意思。当然,部派佛学自己是不会接受这一贬称的,不过后来文献上应用开了,大家看惯了,也就习以为常。现在用“小乘”一词,并不含有贬意,仅表明这样一个事实:在大乘学说流行以后,部派佛学还在继续,不过蒙受大乘影响,学说有所改变,而进人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小乘阶段。这个阶段延续的时间相当长,可说与大乘佛学相始终。而在整个延续发展过程中,后期与前期是有区别的,我们把它的前期称为本宗学说的“构成时期”,后期称为“流行时期”。

    本宗学说构成时期,从时间上说,是上接部派佛学,约从公元150年,经过三百五十年时间,到5世纪终了。为什么说这一阶段截止于5世纪末呢?这与印度的社会情况,特别是政治情况有关。小乘本宗阶段的三百五十年,是历经案达罗和笈多两王朝的。到公元500年末,笈多王朝基本上宣告灭亡,也就箅小乘本宗阶段的结束。尔后外族入侵,小乘学说也有某些改变,所以把5世纪末,即笈多王朝大势已去的时候,作为小乘的前期结束时期。

    现在即简述这一阶段印度社会的政治情况。公元前28年,案达罗王朝建立,直到公元225年覆灭,接踵而来的又是分裂的局面。4世纪初(公元320年),笈多王朝兴起,开头两代,都很英武,奠定了国家统一的基础。第三代是月护二世,文治武功极一时之盛,他把西北印度300年来陷于塞族统治的地区全部收复了,这是近阿拉伯海海口的区域,收复了它,就打通了向西方贸易的路线。这样,印度与阿拉伯、埃及以至罗马的贸易权都控制在他的手里,财富日增,国力因此更为强大。同时笈多王朝也大力提倡文化,特别对国粹的婆罗门教,推崇备至。由于推崇婆罗门,便连带与婆罗门有关的学说、文化也被推动起来。婆罗门是重视梵文的,所以当时的梵文被提高到国语的地位,文学作品全用梵文写作。一时宫廷文人学者辈出,有所谓“九宝”之称,其中如近年所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一的迦梨陀娑(诗剧作家),即为当时知名人物之一。他的作品有的已译成汉文,如《沙恭达罗》。月护二世在位的年代是4世纪末376年至5世纪初414年,因为他政绩显赫,被人尊之为“超日王”(超日王是印度古代传说中一位非常有能力的皇帝)。

    5世纪初的10年,恰是我国法显去印度的时期,正碰上超日王国势昌隆的年代,所以还目睹了月护治下的一些情况。在法显《历游天竺记》中所反映的当时的历史资料,在印度本土倒是语焉不详了。笈多王朝虽不排斥佛教,但推崇的是婆罗门,所以法显所接触的不是政治上的显赫人物,留下的资料也多是当时一般的情况。尽管如此,也可以看出其时人民安居乐业,很有些“太平景象”的味道。但是,过了这一时期,笈多王朝也就日趋衰弱了。

    当时西北印度有一个白匈奴(中国的记载称“yàn”,即月氏的后裔)民族,逐渐强大,先后侵入波斯、阿富汗一带,5世纪中,侵入印度。初期印度还可以抵挡一阵,可是到5世纪末(公元480--500年)觉护王在位时期,白匈奴大举入侵,笈多朝抵御不住,西北印度终于落入白匈奴之手。此时,笈多王朝退到了摩揭陀,保有中印度一带,历时也不过几代即告终止。通常把这几代叫“后笈多王朝”。

    我们所说的小乘本宗阶段,就是在上述时期内(不包括后笈多王朝)发展流行的。

    这时期小乘发展了好几派,主要有:有部、经部、正量部等。他们流行在中印度、西北印度一带,正量部还流行于西印度。由于政局变迁,特别是白匈奴的入侵,使印度的文化受到严重的破坏。白匈奴当时尚处于游牧的部落阶段,不惯于城市生活,对城市发展的文化,自然不知爱惜,因此,这一带的佛教也受到摧残。传说在6世纪初,白匈奴出了一个大族王(他父亲即消灭笈多王朝的头罗曼),一直侵入到摩揭陀。头一次人侵,大族王被打败活捉了,因他表示悔改,印度人把他释放了。但是回去后,他依附西北的迦湿弥罗国,卷土重来,这一次,带有复仇性质,破坏得更厉害,相传杀了几亿人。佛教遭受的破坏也严重。佛教典籍如法灭的《莲花雨经》、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对此都有记载(《大唐西域记》卷四磔zhé迦国就是指的那地方)。后来甚至把所有的坏事,都加到大族王头上,成为“天下之恶皆归焉”,那就不免有言过其实之处。总之,小乘佛学的前期至5世纪末,印度总的形势就是如此。

    在这三百五十年中,小乘主要的部派就是上述的有部、经部、正量部。此外,还有上座部,但其本宗是在斯里兰卡,对印度本土没有什么代表性。还有大众部,但它的学说接近大乘,大乘学说一流行,即不受人注意了。所以,本讲对上座、大众两部就从略不提。

 

 

 

第一节 

有部及新有部的学说

 

   《大毗婆沙论》与毗婆沙师----法胜毗昙(心论)注释的论与毗婆沙师----法胜毗昙(心论)注释的发展----《杂心论》与《舍论》----四谛说的体系----三科法体假实的分别----众贤的反对说----《顺正理论》与新有部说----一切有说的再检讨----新说的开展及其趋向

 

   《大毗婆沙论》与毗婆沙师  

    在部派佛学时期,有部分为东西两派;以后东派得势,曾总结其学说,编为《大毗婆沙论》,形成毗婆沙师一派,颇得贵霜王朝的支持,遂取得代表整个有部的地位。

    关于《大毗婆沙论》的编纂,有种种传说。现存诸说中较早的为“智度论说”,它以为《大毗婆沙论》是迦旃延的弟子们所编,用以解释《发智论》的。此事本很平常。其后真谛译的《婆薮槃豆传》中也言及此事,说迦旃延的《发智论》是同五百罗汉一起搜集当时各地关于阿毗达磨的材料综合而成,后来又同这些人对《发智论》作解释,请马鸣执笔记录,前后经过十二年才写定为《大毗婆沙论》,最后把它刻石,不许外传。这已经把事情夸大了。玄奘到印度时又听到另外的传说(见《大唐西域记》卷三,迦湿弥罗国),说《大毗婆沙论》是在迦湿弥罗国所写,由国王召集,极为郑重。除编写此论外,还编了关于经律的解释,都有十万颂,编成后,就铸在铜上。这里把事情就夸大得更厉害了。

    实际上,《大智度论》的说法是比较合理可信的。《大毗婆沙论》的编纂,不过是迦旃延的弟子辈为了宣传其师学说而作。一方面对《发智论》作解释,一方面对异说,特别是当时流行的譬喻师、分别论师加以彻底的破斥。这一点,从中国的译经史上也可以得到证明。《大毗婆沙论》的全文,是玄奘译出的,在此之前,曾经有过几次翻译,都不全。其中有个译本是十四卷的《鞞婆沙》,据道安的《序》(见《出三藏记集》卷十)说,当时撰《鞞婆沙》的有三家,或详或略,只有尸陀盘尼注的这十四卷本很适中,在印土也很盛行。道安所说的十四卷本,基本上同于后来玄奘所译二百卷的《大毗婆沙论》;可以说,十四卷本是后来二百卷本的一个母本。由上述的汉译历史看,《大毗婆沙论》的编纂,既不是迦旃延本人,也不是什么马鸣。汉译的好几种本子,都有编著者人名的,如十四卷本的作者是尸陀盘尼,二百卷本的作者是五百阿罗汉等。

    有部的这一著作,对当时流行的说法,都曾加以驳斥,而大乘的经典此时已出了不少,如《般若经》还是胁尊者相信的,那么它对大乘是否也有所反映呢?有的,但反映得不明显。为什么呢?这与他们的学说立场有关。在大乘方面,主张以大摄小,把小乘有的说法也吸收了,所以大乘包含小乘,等第小乘。在大乘经里对小乘学说的看法,一目了然。小乘对大乘的态度就不一样,开头,它们不承认大乘,提出“大乘非佛说”的口号根本予以否定,既然如此,所以在小乘的著作里对大乘学说就不能明显地反映。不过,对照大乘的著作,他们对大乘学说的反映还有蛛丝马迹可寻,下面略举数例明之。

    以龙树的《大智度论》为例。《大智度论》是大乘最早期的著作,又是明显反对有部的,它在说到有部处,可同有部代表作《大毗婆沙论》对照。如关于怎样才可以称为菩萨的问题,菩萨原是指释迦未成佛以前的那一段实践过程,后来大乘把这一点推广了,认为凡是“发心作佛”、“行佛之行”的人都可称为菩萨,并根据这一点进一步主张人人都可以成佛。有部当然不能接受这种思想,在《大毗婆沙论》中的反映是:菩萨要经过三阿僧祇劫积集相报业(即感得所谓三十二大人相,然后才能成佛),过程极不简单,要一点一滴地积集业因,把这些积集起来了才能称为菩萨。从菩萨到佛,还要经过不断地上进,最后才能成佛。因此,他们批评当时的人动辄自称菩萨,一施一戒,一行一定也是菩萨,未免“增上慢”了。这些话,就暗含着对大乘说的批驳。《大智度论》对有部把菩萨说得难之又难的思想,作了彻底的驳斥。

    从上述资料看,大乘学说包摄了小乘,如认为菩萨是佛的准备阶段,同时大乘又认为小乘见解浅陋,进一步超过小乘而提出菩萨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在这里也看出小乘虽对大乘根本否认,但对大乘的学说仍是暗中作出反应,有所反驳的。

    有部对于大乘并非一笔抹煞仅止于反驳而已,同时也有据以修正己说,或与大乘说多少取得调和的地方。例如,讲到佛有十八不共法(即与罗汉辟支不一样),有部原与大乘不同。大乘讲的是佛有十八种不同的功德,如身无失、口无失等等(略同于《异部宗轮论》关于大众系四部本宗同异中所列各条),认为佛的动作、说话都没有任何错误,是最为圆满的;有部讲的却是指十力、四无畏、大悲、三念住等。大乘不同意他们这种解释,认为这是另一件事,因而讥刺他们见识不广。并且大众系(见《大事》一分)和南方上座系,也不同意有部的解释。有部受到《大智度论》的驳斥后,也感到自己讲得不合适,像十力、四无畏等是一种重复,因而承认另外有一种十八不共法,如一切智等,便偷偷地把大乘所列的三种也列了进去。----这是《大智度论》以后的事,在《大毗婆沙论》中所见的还是有部原来的主张(十力、四无畏等)。可见大乘对小乘是有影响的,而且小乘受到影响后也是有变化的。

 

  

【法胜毗昙(心论)注释的发展】

    此外,有部西方派也受到大乘影响,而且发生的变化更大。这从法胜著《阿毗昙心论》的注释开始。《阿毗昙心论》是西方派的主要著作,有许多家注释,详略不同,其中一家亦名“世亲”,为与以后的世亲相区别,称之为“古世亲”(他也是后世亲之祖,其弟子如意论师比后世亲早两代)。他的《阿毗昙心论》释,有六千颂之多,被称为“宏远玄旷,无所执著”,就是说,他不像有部那样执著,“于三藏(部派)者为无依虚空论也”。古世亲这一注释已佚,从上述评价看,它是受大乘空论影响而有所发挥的。可见法胜《阿毗昙心论》之说,后来是有发展的,而且可以推想,这种发展是受到大乘影响的。

 

   

【《杂心论》与《舍论》】

    还有一个情况:这时有部感到大乘不好对付,各自为战不行了,必须集中内部力量,因而有要求做统一内部学说的工作,同时借此机会,也可使内部学说有所通融变化。在这项工作上,法救(非部派佛学时期四大家之一的法救)出了很大的气力。他注释健陀罗系统的《阿毗昙心论》,是采用迦湿弥罗系统的《大毗婆沙论》可取之说,作了补充整理的。他的著作名《杂阿毗昙心论》。所谓“杂”,是以他自已的文字杂在《心论》中间。《心论》是二百五十颂,《杂心论》补充整理,发展到了六百颂(增长一倍多。有人说是五百颂,实际是六百零六颂)。有些议论补充不进原文的,还在《心论》原有的十品外,另增—个《择品》,把《婆沙》中比较重要的说法,例如二谛、三世有等都加进去了。有部的这种内部调和,实际是学说的改组,是为一致对付大乘而形成的。

    法胜的毗昙,有了《杂心论》的注释后,还有进一步的也是最后的发展,这就是世亲所著的《俱舍论》。

   

世亲是健陀罗人,兄弟三人都出了家,长兄无着,他排行第二。先在一切有部出家,研究有部的学说,后来又到了东方阿逾陀一带。阿逾陀是笈多朝超日王收复西北印度后,为了便于统治,由华氏城(摩揭陀)迁过来新建的国都,在摩揭陀西北,靠近舍卫城。由于是新建的国都,文化随之发展起来,成了当时印度的一个文化中心。据《婆薮盘豆传》说,有个叫婆娑须跋陀罗的,曾经假装疯癫,到迦湿弥罗把《大毗婆沙论》偷学回来,从而传到阿逾陀,世亲也有机会学到它。同时该地还流行着新兴的经部学说,思想比较自由,与有部主张相反,世亲又学到了这些新说。这样,他深感有部的固执、保守等缺点,于是以《杂心论》为基础,参考了当时各种进步学说,对有部尤其是《大毗婆沙论》写下了批判性的、总结性的著作《俱舍论》。

    《俱舍论》的体裁,表面上还是尊重《大毗婆沙论》,跟随《杂心论》的(《杂心论》是以《大毗婆沙论》来调和东西师说而加以统一的),但并不讳言《大毗婆沙论》的缺点,并尽可能地加以批判。换言之,表面上是推尊《大毗婆沙论》,实际上则同情新说。不过,它对《大毗婆沙论》没有作出否定性的结论,只在文字上使用“传”、“许”等字眼,就是说按有部相传如何,说法如何,以表示他不是绝对赞同其说而已。《俱舍论》对于当时那一带流行的各种小乘学说,如西方有部、毗婆沙、经部等,也做了统一的工作,因此该论后来盛行一时。世亲门下,人才济济,世亲以后又改宗了大乘,所以门下既有大乘学者,也有小乘学者,不少知名学者都对《俱舍论》作过注释,加以阐扬。此后,这类注释还不断出现。对有部说来,《俱舍论》简直有取代《大毗婆沙论》地位而被看成有部的代表作了。 

    由于《俱舍论》盛行,地位日高,有部方面对它的制作,就出现了各种传说。玄奘在印度就听到过这样的传说:世亲为了学《大毗婆沙论》也到迦湿弥罗去偷听,回到健陀罗后,就为大家讲说。因为是新事,听众特别多,世亲每讲一天,就归纳成一颂,讲了两年,共做成六百颂。颂传到迦湿弥罗,婆沙学者认为是世亲根据《大毗婆沙论》写的提要,很概括,便于学习,非常高兴。但是,一位塞建陀罗(悟入)看出了问题,认为它不是阐扬而是批评《大毗婆沙论》的,仅就颂文看,意义不明显,让他作出解释,就会清楚了。于是便送去重金请世亲注释。注释出来,果然是以经部说批判《大毗婆沙论》的,这时婆沙学者才开始想办法去对付它了。这一传说是《俱舍论》有了代替《大毗婆沙论》地位之势,为了抬高《俱舍论》的声誉而制造的,当然不可信。从《婆薮盘豆传》看,到迦湿弥罗偷听《大毗婆沙论》的原是婆娑须,世亲时《大毗婆沙论》已流传于外。显然这是把婆娑须的传说与世亲搅混在一起了。

    再从《俱舍论》和《杂心论》比较,事情更明显了。《俱舍论》结构是以《杂心论》为基础的,好多处还保存有《杂心论》的原文。《杂心论》又是由《心论》发展的,甚至《杂心论》中保存《心论》的原文,《俱舍论》也有。一般都知道《杂心论》不是《大毗婆沙论》的提要,由之而发展的《俱舍论》自然也不会是《大毗婆沙论》的提要。俱舍论》是《杂心论》发展而来的这种性质,中国学者从前都没有注意到,玄奘译出《俱舍论》后,在中国流传了一个时期,甚至出现过俱舍师,但他们对《俱舍论》性质都不清楚,一度以为就是《大毗婆沙论》的提要。《俱舍论》后来流传到日本,并构成为专门的一宗(宗有师承,不可自由讲解),此宗学者就有人认为《俱舍论》是依《杂心论》作的。近代学者木村泰贤,作了更进一步的研究(他的研究论文,是他博士论文的一部分),比较科学地证明《俱舍论》实是随《杂心论》而来。现在这一说法在佛学界已经成为定论了。

    《俱舍论》虽然是依《杂心论》而来,但对它是彻底地加以改造了的,而不是如《杂心论》之依《阿毗昙心论》那样,只简单地作些补充而已。《杂心论》有六百多颂,《俱舍论》也有六百颂,但不是互相吻合,而是把《杂心论》的颂加以合并、增删、重新组织结构过的。不仅对颂文如此,里面的篇章、段落也是重新整理过的。《阿毗昙心论》是十品,《杂心论》加上《择品》是十一品,《俱舍论》则改为八品。后来世亲作注释时又加了一品,是附加的,与本文无关。这八品的组织,表明了世亲对有部学说重新组织的体系,那就是以四谛为中心。以四谛为中心的组织体系,是小乘常用的方法,因为四谛本是他们学说的中心问题。但是有部东方派的《大毗婆沙论》却没有这种组织,只是西方派的健陀罗才这样做的,一开始,表现在《阿毗昙心论》上。由于中国译了《阿毗昙心论》和《杂心论》,所以对这样的体系还是明了的。现在保存下来的焦镜《杂心论序》,就很明白地指出了这一点。他说:“位序品次,依四谛为义:《界品》直说法相,以拟苦谛;《行》《业》《使》三品,多论生死之本,以拟集谛;《贤圣》所说断结证灭之义,以拟灭谛;《智》《定》二品,多说无漏之道,以拟道谛;自后诸品,杂明上事,更无别体也。”(见《出三藏记集经序》)。《俱舍论》也以四谛来组织学说体系,但它与《杂心论》及以前的旧说不完全相同,更能够显示四谛真正的意义来。

 

   

【四谛说的体系】

    四谛是有部各家所公认的,但各家说法的内容就不完全一致:有部毗昙师(旧师)和后来迦旃延这一派(毗婆沙师),说法就不一样;有部中的譬喻师,说得又不同(详见《毗婆沙论》卷七十七)。西方有部法胜《阿毗昙心论》一派,所讲与譬喻师大致相同,它是既不同于旧师,也不同于毗婆沙师的。

    《俱舍论》讲四谛,更是别具特点。《论》分八品,釆用譬喻师的说法,相当突出。用《杂心论》为基础,但对它原来的组织,作了整理。

八品的结构是:

(一)《界》;

(二)《报》,是属总论四谛的性质;下面六品,则分讲四谛;

(三)《世》,讲苦;

(四)《业》;

 (五)《随眠》,讲集;

(六)《贤圣》,讲灭;

(七)《智》;

(八)《定》,讲道。

这一组织就不同于《杂心论》。《杂心论》一开始就讲苦,无总论部分。此外,《世品》是《俱舍论》增加的,“世”,就是指有情世间和器世间。把世的内容放到四谛里来讲,就是世亲提出的。其余内容,与《杂心论》大体一样(把“业”、“随眠”看成是集,这是借用譬喻师说。详见讲者《略述有部学》、《俱舍论》两文)。《世品》就一个方面说,把《阿毗昙心论》的漏洞弥补起来了,而且很有意义。原来《阿毗昙心论》的规模是根据九分毗昙(佛说阿毗达磨)来的,在九分毗昙中,本有《世间施设》一品,而《阿毗昙心论》和《杂心论》都略去了,世亲重新注意到这一点,就利用《世间施设品》材料,组织成《世品》。九分毗昙的这一品,在印度方面可以代表佛家对宇宙结构和宇宙现象的总的看法,所谓“须弥山中心说”。世界是怎样构成的呢?即以须弥山为中心,其它大地、山河、星球等等都围绕着它而排列。这种说法成为佛家后来的共同说法。当然以前也有关于这方面的说法,但明白地有体系地这样讲,还是从《俱舍论》开始的。

    世亲的宇宙论,一方面是对《阿毗昙心论》、《杂心论》的补充,同时也反映了当时(笈多朝)印度文化、科学,特别是天文学发展的水平。笈多王朝时期,印度的文化、科学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可以称为印度的文艺复兴时代。不仅文学方面百花齐放,艺术方面也具有特色,佛教美术在这时期也构成了一个笈多派。科学方面的成就,也是巨大的。笈多王朝被认为是封建社会的完成时期,生产力得到解放,商业也很发达。商业发达也就促进了手工业和农业的发展,生产大发展又要求科学有相应的发展,因此,当时的一般应用科学和天文、数学等,都发展到可称为印度史上的一个跃进时代。世亲的宇宙论,无疑是受到当时天文学的影响,反映了当时印度天文学的发展水平的。

 

   

【三科法体假实的分别】

    总的说来,以四谛说为中心,对有部学说作了重新组织,这是《俱舍论》的一个特点。其次,《俱舍论》的根本态度,是对《大毗婆沙论》的极端说法表示不满。《大毗婆沙论》的中心论点是说一切法实有,发展到以后,甚至把佛说的一些名目、概念都看成是实有,至于这些名目是否有实际存在,那倒不管了。这就有些类似唯实论了。经部起来反对、批判,也未说有部都不对,只提出应该分别对待,有的法确是实有,有的则是非有。《俱舍论》批判《大毗婆沙论》也是参考了经部的说法,但还有自己的见解,它是用蕴、处、界三科来批判论证的。

    首先,对《大毗婆沙论》所说三科中的法是否都是实有呢?经部认为要作分析,分析后的结论是:“界”是实有。世亲则认为:“界”是实有,“处”也是实有,而“蕴”则是假有。“蕴”为什么是假有,据世亲的论证,“蕴”是一类一类事物的集合体;既然是集合体,就可以分散,分散了,就不成为一种集体,所以说它是假有。可是这就牵涉到说一切有部的根本主张了,因为只有在贯彻三科实有的前提下,才能谈得上一切法的实有。有部的学说是以法体实有、三世实有这两个概念统一而成的,两者缺一不可。否定“蕴”的实有,就破坏了他们主张的这种完整性。据有部认为,“蕴”是色、受、想、行、识等类的合成,对于色等的完整意义还应包含内外、粗细、远近的色,即不仅是空间上种类的聚集,而且也包括过、现、未时间上的各类在内,这样时间空间的统一,才构成一个“蕴”。如果按《俱舍论》说,“蕴”是假有,那就连带对构成类的时空性等的实有都成了问题,特别是三世实有的主张,岂不是连有部的根本都动摇了吗?

    此外,《俱舍论》还对三科中别的法,也一种一种地加以研究,结论是,有的假,有的实,总之反对有部的一切实有。在分析到无为法时,认为无为法(虚空、择灭、非择灭)不是独立的实有。有部主张,三种无为是在有为法之外的实在。《俱舍论》批判这种看法,认为无为法有虽有,但不能独立,必依有为而存在。

    《俱舍论》对这些法作了分析批判以后,还作了总结,把构成宇宙万法的基本要素归纳为五位、七十五法。五位,是据世友“五事”而来。七十五法是:色法十一,心法一,心所法四十六,不相应法十四,无为法三。这个结论,对以后讲有部学说的人有很大的影响。《俱舍论》传到中国和日本以后,讲《俱舍论》的,都以此五位、七十五法作为入门,就像讲《瑜伽》学说的先讲“百法”一样。

 

   

【众贤的反对说】

    由于《俱舍论》对《大毗婆沙论》作了批判,引起了保守的、不轻易放弃己见的毗婆沙师们的辩护,其中最为有力的一家,是悟入的弟子众贤。众贤钻研《俱舍论》达十二年之久,写成了二万五千颂的破论:《俱舍雹论》。据传,论写好后,他和弟子去找世亲面决是非。世亲其时在磔迦国(北印度),听到此信,就躲开他向中印度方面去了。众贤到达秣底补罗,身体不好,不能继续前进,就给世亲写信说,自不量力,竟敢对前辈提出批评,用意无他,不过为了扶持有部正宗之说而已,至于议论对否,还请指示云云。同时表示,如果他死了,他的著作能够流传,就满意了。信连同论一起,交给一个有辩才的弟子送给了世亲。不久,众贤果然死了。世亲看完之后,斟酌很久,认为“理虽不足,辞乃有余”,而且阐发有部正宗,总算做了点工作,不妨并存,就给它改名《顺正理论》(此论玄奘有译本)传了下来。这当然是一种传说,实际上,众贤这书原来就叫《顺正理论,因为他还写了个节本叫《显宗论》,在该论开头的颂中提到他写了几部大论,叫作《顺正理》,怕人们嫌它太繁,所以删削枝节,只留下正面文章,以显本宗。从这里看,《顺正理》就不是世亲给它改的名称了。

 

   

《顺正理论》与新有部说】

    《顺正理论》的体裁,是釆用评释的方法,即对《俱舍论》作出批评性的注解。它对《俱舍论》的说法,并不是百分之百地抹杀,只是将“意朋经部”和批评《大毗婆沙论》的地方,有些辩驳,而且辩驳得相当彻底。不但在义理上加以驳斥,而且指出《俱舍论》批评《大毗婆沙论》所根据的是经部学说,即从其理论来源作了寻根究底的追索。《顺正理论》的作者,是有部毗婆沙师反对异说最为有力的一家。

    《顺正理论》的基本立场,既然是驳斥经部、纯洁婆沙正统有部说,重点当然是从道理上来辩护的,道理越辩越深入,因而对《大毗婆沙论》原说不可能没有发展,甚至改动。(因为《大毗婆沙论》本身存在缺点,辩护时不能强为之辞,多少是有改动的。)所以,尽管它标榜只是扶持本宗,实际上,通过辩论还是把有部的理论推进了一步。因此,一般把它看成是新有部说。其实,《俱舍论》已开始做了革新有部的工作,不过没有得到有部的代表----毗婆沙师们的公认,而《顺正理论》对《俱舍论》有的加以肯定,有的给予驳斥,看起来似乎更全面,更新颖,因而得到承认,正式成为新有部说。

 

  

【一切有说的再检讨】

    新有部对原来学说变动最主要之处,是关于一切有的说法。有部各家著述,对于“有”有各种说法,说得都不明白,这主要是因为毗婆沙师的著述基本上是依据《发智论》的,而《发智论》本身对一切有就没说清楚,所以各家的说法无法取得一致。到《俱舍论》时,对各种说法加以总结,对一切有作了另外的论证。

    《俱舍论》的论证,是釆用二教、二理(教、理有多种,此二为最有根据,最主要的)。二理之一是“心不缘无法”,认为心必有境。法体如果没有,就不会有别它的心出现。例如,各部派争执最大的一个问题,即一切法三世有的说法。一切有部认为,一切有含有两层意思,一是一切法体有,二是三世均有。三世中的现在有不成问题,过去、未来有,许多部派就不赞成。《俱舍论》对此总结说,按心必有境的原则,既对过、未有所认识,那也一定有作为认识对象的过、未之法(境)。这就是《俱舍论》总结提出的二理之一。

    众贤对这问题也有发挥,即抓住二理之一的这一理为重点,在《显宗论》开头,对有部以外各家不同说法,一一列举,并借口《法集经》说佛是预先知道这些不合理说法的,总计有四十四条,都是有部不赞成的重要说法。其中最后一条是“心亦缘无境”,众贤把这条作为他所反对的最后一条,就表明他是强调“心必有境”,并把它作为主张的重点的。实际上,这也就更正了以前不完备的说法,对“一切有”说作了重新的检讨,比《大毗婆沙论》说得更清楚了。有此一番更正,也就证明过去的说法是不完备的。

 

   

新说的开展及其趋向】

    《顺正理论》经过“心必有境”这番论证,从而把一切有的“有”更加推广了。众贤认为,除了实在的有算“有”外,假有也算“有”。他首先对实在的“有”加以区别,说有的“有”是体用兼备的,有的则仅有体而无用。从用的方面讲,有的有功能,有的无功能。其次,在假有中,他认为有些假有是直接依实有而施设的,如瓶是假有,但瓶所依的水土等材料则是实有。有些假有是依“假”而施设的,如军队、树林是假有,但它们是依个体的树、人等集合而成,树与人的本身就是假有,像人是五蕴和合的,五蕴则是假有。两种假有中,不管是哪一种,一概都是有。所以,“有”在广义上可以包括一切,因为心必有境,有此心就有此境。问题是:如果泛泛地说有,则假有也是有,如果仅指真实的有,则有又须分别真假。

    由于把实有的体用分开来讲,又把用分为有功能、无功能,所以实有的范围还是相当大的,而且通用于三世。过、未法是有体无用,如过去“业”已得了果的,将来就不会再有作用了,但它的体还得承认其存在,而且还属实有的范围。这种解释,则无一不有,无时不有,实有的范围,就相当广阔了。

    新说除对“有”的发展外,其它方面也有发展,如关于色法的“极微”理论等。“极微”,有部原来的说法是从智慧上将法分析到不能再分析的程度,就是极微。这种极微不仅肉眼见不到,就是所谓“天眼”也看不见,即已不属于眼根的境界。这种说法,就可以被人斥为假有而非真有。《顺正理论》对此有了新的解释,它认为个别极微眼见不到,但由七个极微构成的单位----“阿耨”,则是可以看到的,而非假有。“阿耨”按说不是极微了,为什么还叫极微呢?他们认为阿耨是同类合集的极微,而非异类和合的聚,极微总是在固结状态中才能存在,没有不和集的单独体,所以阿耨是能感觉到的实有,而且仍然是极微。这种发展,承认极微的物质存在,比较接近于唯物论的说法了。

    又如,新有部配合二谛来讲实有假有,实有属胜义谛有,假有是世俗谛有,而对假实的分别,则认为假依于实。如瓶是水土等材料构成,瓶为假有,而水土等则为实有,所以假有分析到最后还是与实有有关,假依实立。因此,世俗有原是胜义有的一分,世俗谛依胜义谛而立,这样,便把二谛统一起来了。这也是对旧说的一个发展。

    再如,新有部在关于法有可以作为心的境界这一问题上也有发展。有个新说,认为此法为彼法的所缘(六因四缘中的所缘缘),那么无论什么时候它都具有所缘的性质。现在时能成为所缘缘自无问题,但过、未无能缘之心,怎能有过、未所缘之境呢?新有部对此的解释是:过、未没有心存在,能缘是没有,但过、未这个法仍然有,而且仍然具有心之所缘的性质,一旦心生起了,可以它为所缘,心不生起,它也仍然存在,视为所缘。因此,这种所缘就是抽象的、潜在的,如同薪在未烧时也是燃料一样,因为它随时可以燃烧。

    众贤以上这些新说,许多地方与胜论派无意中接近了。比如,胜论派讲极微,也认为集聚起来的极微才成为种种现象,这样就承认了极微的客观存在。又如,胜论派观察世界万事万物,而得出六种抽象的句义。这六句义是最高的范畴,外延最大,内涵最小。如“实句义”就是舍去了具体事物的属性而得出的抽象实体----地、水、火、风、空、时、我、方、意等九实。新有部最后把概念说得也很抽象(如所缘缘只是个抽象的东西),即接近这种句义的形式。众贤的老师悟入也写了一部《入阿毗达磨论》,表面上是给初学者学习的,实际也是针对《俱舍论》而发的议论。它把有部的最高范畴归为八句义:五蕴、三无为法(五蕴是有为法,不包括无为,所以把三无为加进去),这很明显是针对《俱舍论》说五蕴是假有,无为是半假有而说的。悟入把五蕴、三无为都当成实有提出,他的说法更靠近胜论了。不仅如此,他在对句义的意义上,也与胜论相似,胜论讲解脱实践分为两个部分,一是应知,二是应行,首先是知,要理解六句义。悟入把最高范畴归为八句义,因之,在实践上也看成是应该理解的全部了。

    由上述看来,新有部发展的趋向是接近胜论派的,胜论派的唯物倾向比较多些,新有部的这一趋势也就是向唯物论靠近了一步,因而它和唯心论色彩浓厚的大乘的界限也更明显。后世印度佛学以外各派看待大小乘,也都是从这一点来作区分的。

    附带说一个问题:世亲对《顺正理论》为什么抱着不置可否的态度?因为那时世亲已在晚年,又改宗了大乘,对这些属于小乘内部是非的问题,就不再关心了。他写《俱舍论》阶段,还笃信有部,想对有部加以改革,改宗大乘后,就放弃这一计划了。不过,他的弟子辈如安慧、陈那等,在注解《俱舍论》时,并未放弃对《顺正理论》的驳斥。中国曾有这样的传说:安慧作《杂集论》,是把注解与本文(《集论》本文是无著造)糅合在一起的,“杂”不是拼凑,而是天衣无缝地糅合,其目的,据说即是为《俱舍论》辩护的。中国玄奘一系的学者还做过这样的工作,即尽量找出《杂集论》对《俱舍论》说法加以辩护的地方。实际上,《杂集论》是不是为《俱舍论》辩护的,还可以研究。但从这里可以看出,世亲的弟子辈,并未对《顺正理论》放松过攻击,如中国现存玄奘门下普光的《俱舍论记》,有好多处就是反驳《顺正理论》的。

 

 

参考资料:

1.《大智度论》,藏要本,卷四(第44-47、55-59页),卷二十六(第344-345、349-350页〉。

2.《大毗婆沙论》,频伽藏本,卷一七六,一七七(八,三右----八左,略阅)。

3.《出三藏记集》,卷十(婆沙、杂心序)。

4.《大唐西域记》,卷三(迹湿弥罗国),卷四(磔迦国、秣底补罗国)。

5.李稼年译:《10世纪前印度简史》(“笈多王朝国家的兴起”一章)。

6.吕澂:《略述有部学》(见附录)。

7.吕澂:《毗昙的文献源流》(见附录)。

 

 

鞞:bǐng,刀剑柄上或鞘上近口处的装饰(一说刀剑鞘);  

         bì,古同“韠”,古代朝觐或祭祀时遮蔽在衣裳前面的一种服饰;pí,古同“鼙”,鼓名;bēi,~〕古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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