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948年元旦搬进银行的房子,第二年元旦后几天我的大哥出生。他的出生给父母两家都带来极大的喜悦。父亲是长子,母亲虽是老二,但大姐早就病故。母亲比我外婆厉害,第一胎就是男孩。把我的阿娘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上海当时的形势实在不行,特别是钱币贬值的厉害,早已废弃不再流通的银元又开始吃香。金圆券几乎等于废纸,但换银元是违法的,上海当局在南京路公开枪毙几个“经济犯”,罪名就是倒卖“袁大头”银元,后来新政权讲他们实际是地下党。
母亲刚生大哥月余就去上班,事情倒也不多,人心惶惶没有人关心投资。和母亲面对面坐的一位男同事,和我们家住在同一排房子,只差两个门牌。他和母亲商量,他到外面去帮母亲想办法换银元,母亲把他的事顺便完成。然后隔几天他就拿来一些,有时银行发米代替工资,他也帮母亲扛回家。到了5月份中旬,形势越来越紧,父亲因为不愿去台湾,躲到宁波老家的寺庙,母亲对任何人都不敢讲,因为抓住就可能被枪毙,家里只有外婆外公帮母亲照料我那位还在吃奶的大哥。
突然,帮母亲换银元的同事几天没有露面,母亲急得直流泪,担心他被抓起来。这位叔叔当时有一对儿女,都是抗战胜利后出生的,2到3岁的样子。他的老母亲知道儿子和母亲一起上班,就来打听。母亲那几天根本没有心思上班,她的一个同事安慰她,说李先生恐怕是到共产党那边去了。母亲绝对不相信,她后来告诉我们,你们李叔叔真的一点看不出是共产党。后来的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李叔叔在上海解放后,穿着军装代表新政权接管国家银行,全体人员基本留用,工资不变,集体转为新政权的干部或员工。所以在那个动荡时期,母亲几乎没有失业过一天,上海解放的第二天,原来银行中的地下党就通知大家去上班。
1949年的5月27日,人民解放军在陈毅的率领下,攻入上海西郊,第一个指挥所就设在圣约翰大学(现在的华东政法学院)里。早在5月初,农民银行的职工就组织起来,把弄堂的门封死,只留最前和最后两条弄堂的门供大家出入,晚上有人巡逻,防止败兵趁机作乱。母亲小时候在家乡合肥,还可以随大人到寺庙去“逃兵变”,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我的父亲又不在家,情形真是有点紧张。最危险的时候,外面可以听到虹桥方向的枪炮声,母亲就抱着我的大哥坐在没有窗户的走廊里。5月26日晚,枪声越加接近,我的外公很有“经验”,在圆桌上放了好几层棉被,让我的母亲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哥哥躲在桌子下,外公和外婆坐在边上“挡”流弹。第二天早上,几个胆大的邻居走到外面,看到解放军就坐在马路上休息,真正的秋毫无犯。母亲回忆,几乎没有一个解放军士兵进入弄堂,更不要讲入屋打扰。
上海换了新政权(我避免使用解放二字),母亲当时不是很清楚这重大变革。现在回过头看,母亲之前一直好运,抗战爆发逃难到大后方重庆,大学没考却进了银行工作,择偶条件苛刻但终于结婚生子,政权变更却没有失业,但好运到头了。
南京路上的解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