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快十一点了,主治医师吕一鸣诊室门外的连椅上,还等着二十几个病人,坐了好长一大溜。外间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圆脸的小护士,正在不断翻看手里的一大摞病例,和吕一鸣开出来的药方。
这是白心洁当了副主任之后,实行的新办法。她改变了原来的病人一窝蜂涌进办公室,找医生看病的做法。像吕一鸣这样的,每天挂号都超过六十人的医生,消化内科一共有五位。每个人都配备了内外套间的大诊室,门口设了自动取号机,墙上挂着LED显示医生简介和病人顺序的显示屏。但是显示屏上的顺序并不一定准确,外间的护士叫到名字才真正算数。外间有护士值班,负责接待病人,询问病情,整理病历,做记录,等里面看完病的病人出来,再安排下一个人进去里间见医生。接着按照医生开出的药方,辅导出来的病人去交费、取药,如何吃药、打针,还有做相应的检查。医生坐在里间,只管看病、开药,一句废话不用多说。里边布帘后边,还有一个内套间,摆着新近安装的黑白B超检测仪。
吕一鸣这里白心洁给安排了三个护士,专职辅助他。一个负责管理病人和病历,一个负责交代病人注意事项,还有一个操作B超。现在吕一鸣每天可以看一百个以上的病人,找他的人太多了,每天还是排长队。
原来在急诊科副主任宋幸雯手下的这个圆脸小护士陈小华,托了白心洁的关系,调来跟着吕一鸣干了。门口排队的病人,一个个眼巴巴望着她,猜测着还有多久可以叫到自己的号。有的病人不甘心,走过来想要把桌上自己的病历抽出来放在上面,陈小华必定一巴掌拍在病历上,瞪起眼睛看着人家,吓得来人唯唯诺诺,退回到队伍中间去才算完。
已经快到午休时间了,吕一鸣这里排队的病人,一点没见少,反而又加进来了十几个。看来有的人中午是不打算走了,准备一直在这里侯着,期望下午能早点看上。同样是主治医师的印喜松,办公室就在吕一鸣斜对面。他跟一个实习医生合用一间小办公室,没有专职的护士帮忙。不过两人真的不需要人帮忙,因为他俩都不忙,一天到晚也没几个病人来问诊。这会儿正凑在一起玩儿手游,等着下班去吃饭。白心洁让人在每间诊室门口都装了监控,发现迟到、早退,一律扣工资。
这时候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医生,穿着白大褂,走进吕一鸣诊室外间,推门就要往里屋走。
“哎,你谁啊,没看见门上的字吗?”陈小华不愿意了,站起来叫到。其实来人虽然带着口罩,就凭那双杏核眼,陈小华就知道她是主任蒋海波的一个硕士生,在这儿实习的。
里间的门上确实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大大的黑体字打印着四个字:“非请勿进!!!”外加三个又粗又黑的惊叹号,这也是陈小华的“杰作”。马尾辫女医生回过头看着陈小华,见她腮帮子鼓鼓起来,挺凶的样子,自己先怯了,嗫嚅着道:“我,我……我来找鸣,啊不,吕医生,送份东西……”
“什么东西?先放在我这里。”陈小华坐下来,又开始翻看病历,看也不看马尾辫,说着。
马尾辫吭哧了半天,还是不敢跟陈小华理论,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小华姐,那你等会儿一定要帮我,交给,交给他啊……”说着话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陈小华手边,低着头快步走了。
“哼,谁是你姐?咱俩谁老还不一定呢。”马尾辫拿来的信封没有封口,陈小华假装翻病例,偷偷掀开来看,“慕尼黑啤酒堡,B楼C3座,今晚七点半,钢琴王子,理查德克里德曼。”
陈小华撇了撇嘴,心道:“都当我们鸣哥是唐僧肉呢,我看啊,你想要钢琴王子是假,想要白马王子才是真,哼。”顺手把信封,扔进了办公桌抽屉里。
陈小华挡了马尾辫女医生的驾,下边进来这位她就挡不住了。副主任白心洁来了,还领着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娃娃。
看见白心洁领着人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跑过来说:“怎么回事啊,不是下一个轮到我了吗?”后面还有七八个病人也跟着吵吵起来。可能听见外间里吵闹,吕一鸣耳朵上挂着听诊器从里间跑出来了 ,白心洁无奈的摊开双手,看着他。
吕一鸣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问陈小华说:“下一个病人是谁啊,让他进来吧!”又要把白心洁和另外一个女子也让进去。
白心洁伏在他耳边说:“我就不进去了,这位是市局的朋友介绍来的,你给好好看一下。”
吕一鸣道:“大人看,还是孩子看?小孩不是应该去儿科吗?”
“小孩看。儿科看过多少次了,不管用。消化不好,你给看看吧。”白心洁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吕一鸣领着母子俩进屋,让她们先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小声跟她们说:“马上下班了,下班我给你们看病。现在我得先看排队的病人。”
女子很理解的坐了,抱着孩子静静的看着吕一鸣给别人看病。吕一鸣一直忙到十二点半,圆脸护士陈小华,才把外间的门给关了,又给吕一鸣端了一杯开水,自己跑到楼下吃饭去了。吕一鸣一上午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真是又渴又饿,端起开水杯子喝着,才开始打量这一对母子。
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个子不高,偏瘦,打扮朴素,五官很精致,一双丹凤大眼很有神,但是皮肤非常黑。抱着的孩子倒是挺白净,但是更是瘦的吓人,小腿伸出来像芦柴棒一样,眼神怯怯的。
吕一鸣一看孩子挺可怜,放下水杯,拿起听诊器按在孩子胸前听着,说:“小朋友,吸气……哎,对了。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黑瘦女子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唉,我怀他的时候受了惊吓……这孩子兴许是落下病了,到现在还不会说话,只会叫妈妈,姥姥……”说着话掉下泪来,掏出纸巾擦着眼泪。
吕一鸣最见不得别人掉泪,自己心里不由一阵发酸,给孩子仔细做了检查,说:“孩子营养不良,胃肠功能很弱。从小就吃奶不好吗,还是?”
“小时候吃奶挺好的。大夫,您别看我,我,胸部……小,奶水还挺多的。”黑瘦女子羞红了脸,还是接着说,“就是从一岁多,就不好了,吃什么都胀肚子,不消化,如今瘦成这样……”
“辅食添的不好吧?如果孩子实在肠胃偏弱,你可以延长哺乳。”吕一鸣说。
“我,他一岁,我又怀了……就没有奶水了。”黑瘦女子说。
“孩子才一岁?你们怎么搞的,怎么急对大人孩子都不好,即使不是剖腹产,也不好。”吕一鸣有些不高兴了,责备道,“我怀疑他肠道菌群有问题。这样吧,一会儿我有个同事要过来,下午我让她领你们去我们医学院细菌实验室,好好做一个肠道菌群检查。”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抱在自己胸前,一只手按在孩子腹部,上下摸索,感知胃肠道的蠕动情况。
“爸,爸爸。”小男孩两手搂住吕一鸣一只胳膊,口里清晰的叫道。
宋睿睿正好提着饭盒从外间走进来,一听见这一声“爸爸”,站在门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