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六年前。绿星历2004年夏天的那个雨夜,白心洁和还是处男的夏正阳,并没有死在老爷岭上。
他们开的那辆五菱车,被泥石流推到了悬崖边上,眼看要跌下万丈深渊,却被崖边一块大石头,卡住了前轮。车上的白心洁和夏正阳,度过了惊心动魄的十几分钟。等到泥石流间隙,夏正阳下车,奋起千斤牛力,将车尾推回路面。两个人开车,从倒下的大树底下钻过,逃出了老爷岭。
等到他们在山坡上,看到眼前横亘着一条宽阔的国道,一辆辆满载的东风天龙大挂车,亮着大灯,在风雨中急速穿行,他们二人的心里,简直比见了亲爹还要高兴。
二人找地方加了油,一路向临江市方向逃窜。路上,白心洁才有时间,向夏正阳大概复述了自己在屋里的遭遇。当然,略去了自己被细伢叔扒掉裤子、顶到下体一节。夏正阳一边大骂细伢叔猪狗不如,一边提议,要白心洁跟回自己丛海省老家,避避风头。白心洁不同意,她觉得法网恢恢,普天之下,你能逃得到哪里去?况且自己虽然杀了人,但是也是被逼无奈,还是先回学校,再做打算。
二人正在争论不休,座下这匹五菱车,吭哧了几声,发动机冒出青烟,再也开不动了。白心洁出面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许给司机八百块钱。司机一听乐得眉开眼笑,拉上这两人,向着临江大学飞奔。
等到进入临大校园,已经是第三天的深夜了。夏正阳要去找自己的死党印喜松商量对策,白心洁也没别的好办法,就同意了。
印喜松家住在校园里面,教工宿舍区一栋居民楼的一楼。到了楼前,白心洁、夏正阳看到印喜松家里的灯还亮着,二人身上根本没有八百块钱,就让司机在楼门前等着。夏正阳鬼鬼祟祟,敲门去喊印喜松。白心洁早就扔了血衣,只裹着夏正阳一件肥大的外套,露着两条白腿,躲在楼道的黑影里。
夏正阳敲了半天门,印喜松睡眼惺忪的出来了。夏正阳刚把发生在若丽乡的事情给他说了一半,印喜松就慌了手脚,脑门子上冷汗直冒,一个劲搓着手道:“你们怎么这个样子呢?这个样子不行的……”
白心洁看到印喜松这样一幅熊样,心里更加绝望,连日来的屈辱、惊吓、饥渴一起涌了上来。她终于承受不住了,身子在黑影里摇摇晃晃,好像马上就要昏倒在地。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响起:“喜松,是你的同学吗?怎么不进来说话?”
白心洁强打精神,往屋里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身材笔直,穿着一件棕色的睡袍,站在门里客厅的吊灯低下,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向他们。正是印喜松的父亲,刚刚挨了处分的系主任印中流。
白心洁的心里一阵恍惚。她仿佛看到了她的父亲白来成,就像她小时候每天放学一样,站在家门口的大树下面,微笑着看着自己,等着自己扑进他的怀里,撒娇打欢儿。白心洁受辱没有落泪,杀人没有落泪,可这时候,她的眼泪再也忍受不住,扑簌簌掉落下来。
三个人被印中流让进屋里坐下。事到如今,夏正阳也没法隐瞒什么了,开始从头再讲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印喜松听说白心洁杀了人,惊得嘴巴张的老大,合不上了。印中流脸色也变得凝重,又问了已经泣不成声的白心洁几句,一只手抚上白心洁后背,说道:“你们不要慌。我要向学校领导做个汇报,再给学校保卫处打个电话。然后我领你们去报案,相信公安机关会秉公处理的。”然后一只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说着什么。印中流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有礼,平静的不像是在说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情,而是像在请朋友过来坐坐,喝杯茶。
白心洁坐在印中流身边,感觉到后背上,他的大手上传来丝丝热力,抚慰着她快要崩溃的心灵。她好想扑进身边这个怀抱,大哭一场。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是印喜松的父亲,不是自己的。她没来由的嫉恨起印喜松来,老天是如此不公,为什么你有这样的父亲,而我什么都没有?
就在白心洁六神无主的时候,窗外墙根儿底下那位送他们来的出租司机,带着浓重的郁南省腔调叫唤起来:“那啥,车钱还没给呢,要赖帐是咋弄呢。八百块钱不实行,七百块也中啊!俺这来回一趟,光油钱也得四百多,份子钱还没算……”
印中流拿了八百块钱,让印喜松送出去。出租司机拿到钱,正在千恩万谢,还没重新发动车子,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接着警灯的蓝光红光闪烁,两辆警车从远处直冲过来,拦在了出租车前。从一辆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警容齐整,只是左脸上一块蜈蚣一样的红色刀疤,显得他的形象有些狰狞。
白心洁透过窗户一见这人,“啊”的一声尖叫,一下扑倒在印中流怀里,昏了过去。原来她认出了此人,正是在恩州市水洞县公安局任职治安科长的,细伢叔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