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埠新娘”是一個舊詞,最開始出現是在清末,主要指廣東一帶(包括港澳)的一種婚姻現象。在國外謀生的華人男子(主要在美國、加拿大)爲了與純正的華人女子組建家庭,通過家鄉的親友介紹與當地的女子成親,婚後新娘子隨丈夫移民海外生活。埠是碼頭和港口的意思,也引申為海外城市,而這些嫁到外國的新娘就叫“過埠新娘”。
廣東的女人在容貌上排不上號,但卻非常擅長相夫教子,歷來有賢良淑德的好名聲,潮汕的女人又在這好名聲裏獨領風騷,從舊時至今日依然是品牌保證。那些金山阿伯以及他們的兒子們,在海外哪能找到這麽傳統的媳婦呢?要想繼續說家鄉話、吃家鄉菜,養出能傳承家鄉文化的後代,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個血統純正的“過埠新娘”了。
時間到了七十年代末,中國和美加的生活水平依然落差巨大,在廣東,能把女兒嫁到金山,並從此讓全家也依次移民金山是很多父母的夢想。我父親是“崇洋媚外”大軍的一員,正好姐姐二十出頭,待字閨中,他私下向在美國的五伯提出請求。
當五伯通知一個美國華男準備回來相親時,我家裏出現了一陣騷亂,父親好説歹説姐姐才同意見一面,地點由華男定在海珠廣場的二十七層(廣州賓館),在那個時代二十七層是全國的最高建築,也是廣州的地標。可惜我当时年纪太小,不明就里,不然一定要求當個小跟班,親自见证这在广东延续近百年的婚俗名场面。
相親沒有成功,因爲華男三十出頭,已經有點禿頂,最主要的是姐姐心裏已經裝了一個人,金山雖好,但愛情不可辜負。在那個年代,能拒絕當改變命運的“過埠新娘”也真夠純情的。
到九十年代后,随着大陆和港澳生活水准的不断提高,“过埠新娘”這個詞已日漸從日常用語裏淡出,但“跨國婚姻”卻從來沒有消失,新娘的來源地從粵港澳擴大到整個大陸及東南亞各國,過埠的目的地也從美加擴展到諸多發達國家。婚姻的實質依然沒變,新郎爲了娶到更傳統、更年輕、或者娶親費用更低的新娘,而新娘爲了奔赴更富裕的生活,在第二次投胎中實現人生的跳轉。
我現在身処發達國家——澳大利亞,身邊就有一些現代版的“過埠新娘”,她們共同的特點是年齡比丈夫小很多,婚前經濟條件比丈夫差不少。這裡插播一個经典例子:在我父親參加的跳舞俱樂部裏,一個男舞友齡高八十二,在太太過身後囘大陸找了個四十出頭的年輕新娘,過上了老夫少妻的風光生活。可惜,就像大家在陰暗的心里預測的那樣,老夫在結婚兩年后一命嗚呼,少妻順利取得永久居民身份,並展開與老夫子女的遺產爭霸大戰……
當然,不是每個“過埠新娘”都是為了人生躍升而來的,我最近就親眼見證了一場為愛奔赴的跨國婚姻。
這場再續前緣的婚事要從三十多年前講起。平,十多嵗時是上海隊專業運動員,申請退役后閉門苦讀,僅靠一年自學補上了所有功課,成功考上大學,並被選為大學學生會主席。他不但秉性正直,仗義豪爽,對女士非常紳士(這也是上海男士的標配吧?),更要命的是還長得非常帥氣,在大學裏自然成爲女孩子們的白馬王子。靜,平的母親的護士,相貌出衆,性情溫婉,深得平的母親的喜歡。當靜在醫院遇上平時,一顆心不禁為之狂跳。可惜,平已婚,有多少情愫也只能埋在心中。
時間一下滑過了三十多年,平移民澳洲,靠一雙手打拼出一片江山,當回復單身的他回國再遇上靜時,靜毅然決定從名存實亡的婚姻中抽身而出。
平每天在自己的工廠忙得不可開交,靜大部分時間只能一個人呆在家裏,幸虧平有很多好朋友樂意幫忙,他也把靜托付給我,讓我把她當妹妹一樣照顧。
很榮幸我當了他們的證婚人,看著婚禮上一對容貌十分般配、情緣難得再續的帥哥美女,我暗下決心要送給他們一份獨特的禮物。
我很懶,畫畫得少,且一張耗費心血的畫就像十月懷胎的孩子一樣捨不得送人,我唯一給我的導師畫過一張畫,我挑了她和丈夫年輕時的一張黑白小合照,把它畫成了彩色的油畫。導師說她把畫挂在臥室門口,每天起床都要在畫前站很久。我被她的話深深觸動了,明白一幅用心畫出的畫可以蘊含著多麽打動人心的力量。
我決定要給這對新人畫一幅畫,但畫什麽主題好呢?
他們屬相是蛇和鼠,畫蛇鼠一窩?
玫瑰代表愛情,畫兩朵紅玫瑰或者其他花束?
畫一對戀人跳舞或相依偎?
畫一對漂亮的動物,比如鳥?
給別人畫畫非常不容易,不但要自己喜歡,還得別人也喜歡,這就像一場小小的冒險。躊躇了四個月后,我終于知道我要畫什麽了。靜身材苗條,喜歡穿黑衣服,她在婚禮上露出的後背非常俏麗……
《走入花野的她》
阿芒油画

千手配的詩,把我想表达的情感和祝福推得更遠更深:
《归途•未归》
她走入花野,
裙摆掠过一朵朵未说话的紫色心事,
风从远山吹来,
吹乱她的发,也吹亮那座藏在绿意后的白屋。
屋里,是灯,
是归巢的鸟,是晚饭未凉的香,
是一个人,静静等着,
像她也曾这样,站在窗边望。
她还没有走到那扇门前,
她想——
让这段路,再长一点,
让思念,有一个完整的舞蹈。
不是不归,
是太想归,
所以多走几步花间路,
把整颗心,走成一首诗。

畫框的選擇實在太少,這款純黑的太沉悶,我給局部的花果塗上銀色顔料后,變得典雅而華麗了。
讓我松了一大口氣的是,平和靜雙雙被這畫和詩打動了,平给了我一个大拥抱,說:我欠了你一個大人情;靜红着眼眶說:原來還不太明白爲什麽要遠嫁到這裡,但看了這首詩,好像知道自己是爲什麽了。”
是的,靜和過去的“過埠新娘”一樣,在澳洲無親無友,語言不通,生活方式大大改變,更甚一層的是,上海本就是非常發達的城市,放弃十里洋场的繁花,只為奔付大洋彼岸的那一棵树,这——值得吗?在荷爾蒙爆表的年華燃起的愛情之火,還能提供足夠的能量溫暖暮年的婚姻嗎?在雙方都有子女、並對父母的婚姻比較敏感的今天,愛情還能來得那麽簡單而純粹嗎?
這些,都要留給時間來回答,我給他們送出最誠摯的祝福。
從上海來的“過埠新娘”——靜,小心翼翼地把打印的詩也鑲上了框,和畫並排挂到客廳的墻上,按原计划这画是要挂在二楼走廊的,但她最终改变了主意,她要让每一个来家的客人都看到。
选蓝色镜框也不错呢。我记得一个老师告诉我,镜框挑第二主色一般都很衬。
这真是珍贵的礼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