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母亲
2011年12月2日
一个月前的今天,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无声无息地从她身上飘离,我的母亲永远地脱离了尘世的劳累。地球的这一端,我毫无感应,十月的雪暴占据了我的全身全心。。。
母亲的逝去,于我不是句号,而是一串没有休止符的删节号,由强渐弱,终至无形,回归进了天地间,宇宙中。 想写点关于母亲的文字是我的夙愿,但不敢写,因为母亲太平凡,太不平凡。现在,母亲,容我信笔说说,也许画不出一幅像样的素描,因为女儿的心散乱在了到处,无从记念起,写下的权充一炷粗劣的心香吧。
1968 年,母亲33岁。这一年,生下了最后的一个孩子—一个男孩,终于结束了她漫长,艰难的生育史。在那样一个男孩几乎是一种标志的环境里,弟弟的出生和存活一定是带给了母亲无以言说的快乐和希冀。这个全新的快乐和希冀实实在在地冲淡了一些生活的艰辛和时势的严酷。我常常想,这是不是上苍加添给她的一注力量呢。其时中国大地上,文化革命已经“如火如荼”,母亲为长媳的家庭,一个芥菜籽一样卑微的家庭亦被冲击得不辨东西:弟弟出生前后抄家,封门,隔离,批斗,这个家庭都已遍尝。母亲, 一个山村里成长的农村妇女,未闻诗书,更无洞察世事的能力,因着这个家庭之累,素面直对这样的遭际,当她怀抱几个月的弟弟被隔离,当人出言讥以“等下一辈子翻案”时,襁褓中的婴儿一定给了心高气傲的她唾面自干的勇气。几十年以后,稍经人事的自己仍然会惊咤于当年的母亲是以怎样的隐忍捱过了那样一段黑暗无望的年月。童蒙无知,少不更事的我虽从幼年经历了这一切,除了心底深处,潜意识里对周围敌意的防范, 我似乎从未真正体味母亲承受的是什么。1980 年的一个晚上,文革的一页刚刚翻过,母亲坐到正在学习的我和妹妹身边,不记得怎么开始的回忆,只记得我第一次吃惊地看到我的母亲,在儿女们心里像山一样的母亲,苍白的脸,颤抖的双手,奔涌的泪水。。。
因为父亲的体弱,母亲的劳作便是双倍,甚至更多。缺乏壮劳力的家庭,母亲的劳作,不知疲累地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童年时,农田翻耕时节,常看到老牛曲腿拼力拉犁往前,有时农夫为让犁沟更深,矗立犁上。我常常觉得那是我母亲的一生的写照:母亲用她生命的力犁出身后深深的犁沟,给儿女们在这个世界里犁出生长的空间。。
母亲不是一位标准的慈母形象,记忆中几乎从未有过对儿女的亲昵溺爱的表示。 在那个时代里,母亲用她并不强健的身体隔开了外面世界的风雨,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在那个叫做“家”的屋檐下,母亲就是那一叶载沉载浮的扁舟上的锚。母亲的同在,才是安详,平和,和幸福。 童年的一幅画面一直生动在我的记忆里:冬日昏黄的灯影里,难得的片刻闲暇,母亲拿着随手拿到的片纸只字,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念读,安详的气息在母亲的声音里向周围一波一波的散开。至今于我,“岁月静好”的注释,莫过于此。
母亲无暇淳淳教导,可是母亲的言语行止令儿女终生仰望。母亲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无言地为儿女们提供了叶冠华盖的清凉,几曾何时默默中再也无力 托出新叶。母亲一生从不抱怨她的劳累,晚年也从未要求儿女们为她做什么,甚至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她已不能用语言表达,当儿女问及病痛,总是摇头示意她一切安好。唯一的一次是两年前的一次电话里问我可有药物能帮助恢复体力,那时那夺命的病已渐入膏肓。。。母亲, 女儿无力回天。。。
母亲,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女儿多么希望你能让我知道你在永远安好的地方,再无忧惊,再无痛苦,再无绝望,再无伤心。。。 在你神志渐渐飘远的日子里,女儿曾一遍遍在心里呼唤你,固执地希冀在地球的那端你在梦中也许听得到。你听到了吗?在最后你卸下世上一切的那一刻,你可想到女儿跟你说的一切的源头,万物的主宰。你可见到了那大光?母亲,女儿在祷告:求光找到你,请在光里走。请在大光中卸下你的一切忧惊,不安,享受永远的无上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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