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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興》二.詭道之作(廿四)

(2014-09-08 08:18:50) 下一个

(二十四)

邓艾在城楼上骂小人,说得兴起,忽然天降冻雨,阴风凛冽,广场上打麦的军士慌乱奔走,撑开布匹遮住粮车。

老头子本不以为意,一见身上的锦袍被雨打湿,便要我先进城楼再谈。

城楼门楣上挂了块破旧的木匾,上头横题两句诗,笔势粗率奔放,写的是:「豪情照太阴,仗义填路平。」落款小字是:「汉延熙十一年,广武督迁阴平太守廖化」。原来这是老将廖化当年庆祝升官的笔迹。看来邓艾忙着备战,还没心思撤下它。

广武,好像在哪里见过?对了,在锺会那张山川地势图上,阴平小道中间经过两座县城,西北刚氐丶东南广武。延熙初年廖化出任广武督,怎麽还说阴平小道荒废了几十年呢?

邓艾拉来一张大胡床,脱下湿漉漉的黄锦袍,摊平在火堆边。老头子的赤褐色衣裳缝补多处,线头垂挂,手肘处还打了个黑黑长长的补丁。

「坐,坐。」
「邓伯伯请先坐。」
「哎呀,叫你坐就坐!别学那些假客套。」
「是!」

我挑了张稳当的小胡床坐下,邓艾却从角落抱来柴火,扔进火堆。

「让晚辈来!」
「你坐下!本将年近七十,亲力亲为,身强体壮,神清气爽。过惯了苦日子,这点算得了什麽?」
「邓伯伯苦尽甘来了。」
「读过《孟子》这句吗?『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本将宁苦勿甘,静待天降大任。」

邓艾边说,边从几案下取出一个青锈斑斑的铜壶,打开壶盖,朝里一瞧,皱了下眉头。

「锺会问了你些什麽?」
「问姜维丶诸葛瞻丶黄皓。」

还问了一个,我却答应了锺会不能说。锺会说这是为了老头子好。

「他问姜维什麽?」
「问姜维去了哪里。」
「哼。」

邓艾弃了铜壶,从屋角抱出一个封口的大陶罐,上下晃了晃,里头「哗哗」作响。

「黄口小儿!益州道路,就属阳安关口与剑阁两处最险。姜维必然与廖化丶张翼丶董厥合兵一处,退保剑阁!身为统兵大将,连这都不知道?剑门关绝壁千刃,外有数十里奇险栈道,後头又有姜维与众蜀将五丶六万人顶着,锺会强攻剑门关,只是平白葬送大魏子弟!」

邓艾一边摇头,挖破陶罐封口,酒香四溢。
难道请老头子替我倒酒?太不应该了。

「哼!而且锺会竟屯兵於汉寿葭萌关!孺子之见,正中姜维下怀!」

「怎麽说?」
「你随蜀兵出征,没经过汉寿吗?」
「经过了。」
「你说说,汉寿与剑阁的地势有何不同?」
「剑阁一带山壁陡峻,到了汉寿一带转为缓坡,河谷蜿蜒,杂草荒田,还有座废弃的关城。」
「那座废关城就是葭萌关。你说说,这地方适不适合屯粮?」
「葭萌关三面环水,一面临山,规模虽不大,城墙并未损坏,是个屯粮的好地方吧?」

「唉,你不懂。你们都不懂。」邓艾刚坐下来要倒酒,气得又站起来了。

「你坐下听我说!」
「是!」

「汉寿地势平坦,交通便利,乃是兵法中的『四战之地』,易攻难守!葭萌关所谓一面临山,三面环河,都是虚言!山势平缓,如履平地;入冬水流不急,小儿都能游过去!这种鬼地方怎能屯兵粮?」

「还有城墙保护吧?虽然不像阳安关这麽高……」

「城墙再高,挡得住火箭?左右汉末天下大势的官渡之战,胜败关键正在乌巢烧粮!」

老头子双手颤抖,朝茶几上的瓷碗里倒酒,酒色黄浊。

「要不要提醒锺会?」

「…… 这种享乐成性的富贵子弟,活该吃点苦头!再说即使他换个地方屯兵,难道就过得了剑门关?五十年前,庞统给身在葭萌关丶进退两难的左将军刘备献上丶中丶下三 策,上策直取成都,中策斩将徐图,下策退回荆州;刘备选择中策,害庞统被流箭射死在雒城城下!现在锺会小儿也有上丶中丶下三计!下计,回军汉中,分兵两万 守阳安关,主力清理掉汉丶乐丶黄金小城,搬师北归。夺下汉中丶武都丶阴平三郡,也算立功。但小儿早在晋公面前夸下海口,不平蜀誓不归,他哪有脸这麽回去? 中计,守阳安关,回军汉中,忽略汉丶乐小城,主力走米仓道下巴郡,由东部进攻成都,一路毫无险阻!上计,自汉寿分兵走左儋道,日夜兼程,直扑涪城,前後夹 击姜维!哼,这个顽劣孺子,周围尽是一群阿谀逢迎的蠢才,又有谁能替他挡住姜维,执行中计丶上计?」

邓艾口沫横飞,欲罢不能,说完,举起瓷碗,一饮而尽。

「这蜀酒烈啊!你也来点。」
「谢谢,晚辈不会喝酒。」
「堂堂大丈夫哪有不喝酒的?你学蜀人喝茶?」
「……是。」
「不行!同乡人,你叫我邓伯伯,一定得喝一碗!」
「好的。不劳烦邓伯伯,我自己来。」

邓艾一辈子在北方,竟然对益州地势了然於胸。

五十年後,葭萌关的锺会身边既没有庞统,也没有邓艾。

但邓艾不是上表,要亲自引军走左儋道吗?锺会的身边还是有邓艾吧。

「啊……这酒好苦。」
「瞧你没用的。回头让邓忠训练你的酒量!我看你这碗要喝到晚上!」

邓艾双手捧起陶罐,张嘴接着罐口。

小玉说过汉军严禁私自酿酒,哪个蜀将这麽大胆?阴平太守廖化?

「这上计,似乎正是邓伯伯先前上表的内容。」
「呵,你记性不错!」
「所以邓伯伯要配合锺会,一军拖住姜维,一军直取成都?」
「哼,征西班位在镇西之上,是锺会配合本将吧?邓茂,你可知『上表』是什麽意思?」
「就是……奏请天子与晋公同意的意思?」
「错啦!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当年司马太傅上表,请战蜀相诸葛亮,本意却在坚守不战,只是稳定军心。本将上表的本意是什麽,你猜猜看?」

按兵不动,做做样子?但现今魏军主攻,按兵不动只是虚耗粮食。
老头子最讨厌锺会。他这上表,不是能展现锺会身陷窘境,又显示自己足智多谋?

「让朝廷了解,锺会言过其实?」

「对了一小半。再给你一个提示。上表有明表丶密表两种,本将上的是明表,满朝文武都知道,很快整个洛阳城都知道。最希望让谁知道呢?」

邓艾伸出食指,点上我的心口。

「我?」
「对,你。」

我是什麽?
我是告诉嵇萦邓艾要走阴平小道,一个拿着背叛当饭吃的无耻狗贼……

「蜀军细作?」
「哈哈!孺子可教!」

邓艾一把抄起我面前的瓷碗,爽快喝乾。

「兵法说:『用而示之不用,不用而示之用』!本将这里还有一条上上计,却以上计为掩护,不仅要瞒过言过其实的锺会,让他替我拖住姜维,最要瞒过武夫姜维,一举平蜀,建立不世奇功,永垂青史!哈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看见邓艾笑得这麽爽朗,甚至说狂妄。是黄汤下肚的缘故吗?

孔夫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青史留名是件好事吧。

但留名青史的都是君子吗?君子就一定要出名吗?

你留名丶他留名,也就只留个名。黄巾贼将丶魏国细作真能代表邓茂吗?
後世如果听说了我的事迹,是不是大叹:「细作太重要了,再多派一倍!」那我出的这一点小名,岂不是害了更多人?

我不要当君子,我不要留名青史!
但我要改变天下!我不要让後人承担这些该死的任务,我不要让乱世茍活小人,害死英雄!

「邓茂,你心里一定在猜,本将这条上上计是什麽,对吧?军机不可泄露。你跟着本将,自然就会知道了。」
「邓伯伯一定有最好的安排。」
「嗯。本将得问你一些蜀国的事,你知道什麽就说,不要怕犯忌讳。」
「是。」

「成都守军有多少?守将是谁?」

「常驻军五千人,羽林左右部共一千,归卫将军行都护诸葛瞻管辖。皇宫宿卫虎贲军两百,由赵云之子丶虎贲中郎将赵统率领。」
「这五千常驻军的战力,比起先前沓中的姜维军如何?」
「……姜维军经验足丶士气高。」

「不堪一击啊?不出我所料。」

那是因为经验多丶士气高的成都驻军都跟着小玉加入姜维军了,还在牛头山下被邓艾军杀死一半……

「成都周围屯田兵力多少?」
「约四万。」
「张翼丶廖化丶董厥都是从成都发兵的吧?」
「是,近年只在蜀郡丶广汉郡屯田。」

「剩一万,最差的一万吧?」邓艾喃喃自语。

「诸葛瞻懂兵法吗?他打过哪些战争?你与他接触不少吧。多给我说说诸葛瞻这个人。」

「诸葛瞻心思细密,於政事上深谋远虑。他没有随军出征过,却常看先人传下的兵书《将苑》丶《便宜十六策》。」

「哼,纸上谈兵。战场上变幻莫测,经一事才长一智。哪里是书上学得到的?」

邓艾摇头,扶着我的痛肩,缓缓从胡床上起身,舒展筋骨。

「邓茂,你在憋厕所吗?想去就快去!。」
「……晚辈大病初愈,刚才吹了冷风,有些头疼。」
「太嫩了,要多吃点苦头!」
「是。」

「本将一直不明白,为什麽诸葛瞻想招姜维回来?两个不都是忠义之士吗?」

「姜维北伐连年不胜,消耗国力,徒增伤亡……停战也是朝野的共识吧。」

「妇人之仁,匹夫之见!哎,如果姜维真给招回成都,本将也得告老还乡,重操旧业放牛了,呵呵。」

「大人与姜维棋逢对手。」

「姜维哪里是我对手?这麽说吧,论治军布阵,我俩伯仲之间;论武艺刚猛,本将比不上姜维;论谋略庙算,他远不及我!但他却位极人臣……唉。」

「蜀国小,人才少,升迁快吧。」

「魏国人才就多吗?是哪个可耻蠢材,把十万大军塞到天下险关前面?唉。姜维本是魏人,还尽得诸葛孔明真传!天下谁有此等福气?姜维碰见本将,算他倒楣;现在碰见锺会,又算他运气好!哼。」

我九年来的怀疑终於证实了。姜维觉得邓艾不是他对手,邓艾也觉得姜维不是他对手。
自吹自擂,不如看事实……

「邓伯伯,沓中一战,究竟是谁胜了呢?」

「你说呢?是谁的大寨被人放火,是谁弃下漫山的麦穗,是谁手下无人可用,派出一个武艺低劣的女将当前锋,给邓忠一枪打飞了长矛?」

「……是没错,但蜀军的损失比较少。」

「哈,差几千人算得了什麽?一时的军士丶粮草丶兵器丶据点丶百姓都可以为最後的胜利抛弃!」

「晚辈一直以为,胜利是为了让人安稳地活下去?」

「这是姜维告诉你的吗?虚伪!他也心知肚明!」

「是晚辈自己想出来的。」

「哎……你像邓忠一样,太单纯。年轻人,多吃点苦就学乖了。」

我单纯吗?我怎麽觉得是邓艾单纯。
他只看见胜利,却忘了战争的目的,或者说战争的缺乏目的……

「但姜维有一样事情是本将心服口服的。你猜猜是什麽?」

廉洁奉公?不行不行,这话说了会得罪老头子。

「永不放弃?」

「差不多。他从诸葛亮那里继承了光复汉室的旗号,尽心竭力,死而後已。从前本将老笑他傻,不识时务;但是年纪越大,却开始羡慕他。」

「为什麽?」

「本将比姜维更能征善战,他却更受人尊敬,不公平啊!而且天下真有本事的人,都想挑战自己的实力,一次次突破极限。帮大国赢了没什麽,帮小国赢了才了不起!姜维因福得祸!」

「因福得祸?」

「就像你一直坐着,衰老得快!站起来照着做!」

「是!」

我随着邓艾就地伸拳舒腿。都快七十岁的人,他的身手似乎比我还灵活。

「本 将解释给你听。朝廷姓什麽,只有做官的才管。姜维祖上是天水功曹,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心存忠义,投奔蜀汉,打了一辈子仗,也复兴不了汉室。你说天下人里 头做官的,十个不到一个吧?其他九个管你汉室魏室,吃得饱饭,老子就支持!另外呢,只有富人才怕失去钱财,穷人只剩烂命一条。就像当年,那些新野有些钱的 邓氏,怕武帝屠城,一个个打包细软,跟着刘备走了。现在呢?他们的子孙落得被一群没见识的乡野匹夫排挤欺负!邓艾这个穷放牛娃,管他朝廷是谁?留在中原, 二子封侯,食邑六千馀户,正是因祸得福!」

「原来如此。啊呀!」
「又怎麽啦?」
「晚辈在关城受了箭伤,刚才这一拉,似乎金疮迸裂……」
「这麽严重?我看看。」
「没关系,晚辈等一下再找军医去敷药。」
「兵伤非同小可!快让本将看看!」

我解开蓝花衣襟,有些难为情地露出洁白的右臂。

「才出一滴血就叫成这样?」
「……对不起,晚辈要多吃苦。」
「学得很快嘛。你先坐下。」邓艾伸指入陶罐,将黄酒抹在我伤处。
「嘶……」
「大丈夫要能忍!衣服穿回去,按着止血。」
「好。」

邓艾待我如亲,真叫人暖在心里。

突然想起邓忠的名字。心存忠节,真的是吃官饷的人该才有的信念吗?

我又想起忠义校尉小玉。她对季汉的忠诚,绝不止於对天子姓氏的执着。
她更在乎亲友,在乎季汉的公平和乐丶友好纯真。
姜维对汉室的忠诚,应该也绝不止於汉室吧?

「嗯,刚才说到哪了?」
「邓伯伯因祸得福。」

「对了。唉。祸福相倚,这福也不太好受。按兵不动就算赢丶躺着升官加封,这还有什麽意思?本将年近七十,还没能放手大干一场,就差不多该走了,遗憾啊!最近常胡思乱想,如果当初换过来,姜维未曾降蜀,邓艾这放牛娃却跟了刘备,会是怎样的局面?」

「也许换邓伯伯是蜀汉大将军,在沓中屯田。」

「哼!姜维一介武夫,只知道打仗而已,才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要是本将,早早带兵杀回成都,斩了黄皓!」

「只怕天子与诸葛瞻阻拦。」

「那就把天子……哼。邓茂,你给我说说,为什麽诸葛瞻不斩黄皓,却坐看他党羽遍布朝野?他当真是诸葛亮的儿子?」

「诸葛瞻不想违逆蜀国天子。而他觉得黄皓这样的人天下皆是,光杀一个并不能治本,只能用律法与教育逐渐开化。诸葛瞻继承祖训,坚持律法凌驾於人情之上;又致力教育,使太学言论开明,思想自主,不分贫富,广收学子,培养一代代有理想丶有操守的官吏。」

老头子来回踱步,低头沉思。

「不分贫富,广收学子?穷人读不起书怎麽办?」
「官费资助。」
「哪来这麽多官费?」
「招回姜维,减少兵事吧。」

「诸 葛瞻字思远,考虑的果然是万年的基业啊;只是蜀国风雨飘摇丶危楼将倾,想这麽远没用的。先前本将反对伐蜀,是还不知道你的情报,不知道诸葛瞻纵容黄皓,与 姜维不合,也不知道蜀国内部分裂,益州人仇视荆州人,两派数千人在皇宫前面血战械斗!这是天赐的良机,天降的大任啊,岂能错过?」

邓艾遗之,锺会得之;魏将遗之,魏将得之。
魏军二十万好歹还是来了。

「你刚才说锺会也问你诸葛瞻与黄皓。他怎麽看?」

「锺会认为诸葛瞻不切实际,注定要失败。」

「无识小儿,国之妖孽!」

如果邓艾每摇一次头,就多募一个兵,每点一次头,就遣散十个兵,一年之内也能攒到百万大军吧。

「他那狭窄如门缝的视野里看得见什麽实际?诸葛瞻是真正的王佐之才!」

「哦?」

「黄 巾贼怎麽来的,知道吗?就是穷人穷得活不下去了,不得不举起武器,抢夺烧杀!世家豪族荒唐当道,士族讨好权贵,权贵分利士族,钱权互通,把天下所有的好处 都霸占了,穷人的明天虚无缥渺,只能等待天上掉下来的时运!本将当初靠什麽发家?难道靠『九品中正制』这种赤裸裸维护世族利益的狗屁?是靠当年武帝定下的 『用人唯才』政策!但这政策也拉拔上来一帮毫无操守的混蛋,他们的子弟已经横行官场,除之不尽!但如果大魏走上诸葛瞻的路子,太学不看家世,不受人情,只 要有才能丶肯上进,一切靠自己,不必靠时运,也能一飞冲天。这是根本上的用人唯才!那些权贵子弟再也拢断不了仕途,与穷苦子弟平起平坐!」

邓艾说得激动,眼眶竟有些湿润,站立不住,坐回胡床。
我也听得激动,竟然有魏将明白诸葛瞻。

「邓伯伯顺利平蜀时,如果能使诸葛瞻归降,也是天下之福。」

「当然。但可惜啊,诸葛瞻是不会投降的,姜维也一样。最有可能投降的是黄皓和那个无能天子,哼哼。」

该死的乱世。如果我能做嵇萦,我一定要说这句:「乱世,我操你妈屄。」

「说到黄皓,本将问你几处城池,你告诉我守将与黄皓的关系。」

来了!

这就是锺会交待我的秘密任务,绝不能主动告诉邓艾江油城守将马邈的事,要等他亲自发现。

「黄皓恨江油城守将马邈的儿子?」邓艾双眼一亮。「这下好了!姜维知道这个吗?」

「……应该不知道。」
「锺会知道吗?」
「不知道。」
「哼哼。」邓艾冷笑,又赚了三个兵。

秘密任务完成了。比想像的简单。

「说说阴平小道的情况。」
「阴平小道连络阴平与江油,全长五百馀里,本是连络羌人修的道路,途经两座县城--刚氐丶广武。据说道路荒废了好几十年,桥塌路陷,不能通行。但是……」
「哼!路是人走出来的,什麽叫不能通行?小道中间有什麽天险丶关口?」
「中间要经过一座摩天岭,据说青城山的道士在上面羽化飞升……」
「哼,蒙骗怕死蠢人的东西!太平道丶五斗米教,妖言惑众!所有的道观都该拆了!」

「妖言惑众」,不如「众惑而言妖」。嘲笑有什麽用?他们只不过是一心想活下去的穷人。

「邓茂啊,你现在应该知道本将的上上计是什麽了吧?但你千万得保守秘密,若被姜维知道,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完了。我不能让邓艾送死!我也想活下去……

「是!但阴平小道很危险,请再三考虑……」

「不怕!当今天下,就只有两个将军办得成这事,一个是本将,一个是姜维。本将老啦,就拿这一战赌上馀生!你跟着我,好好干,平蜀之後,本将替你找份好差事丶娶妻成家,还收你做义子,怎麽样?哈哈!」

老头子再举起陶罐,开怀畅饮。

「谢谢。」

……对不起。

我难道就这样践踏邓艾的信任,这样回报邓艾的恩情?

「邓伯伯,阴平小道实在危险!万一姜维有埋伏怎麽办?不如走汉德阳亭丶取左儋道?」

「不,那才是去送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谁想得到邓艾走上一条已经不存在的路?你刚说阴平小道起自阴平,过刚氐丶广武,最後到江油。那真正荒废的,也只是阴平出了景谷道後到刚氐这一段,三百里山路,没有你想的这麽困难。」

「但……广武可能有蜀军!」

「广武有蜀军?你确定?」

「砰!」陶罐摔碎,黄汤飞溅一地!

「门匾上写廖化原来是广武督,蜀军的确屯兵广武!邓伯伯去了,不是撞在守军上?」

「真的?」

邓艾随我冲到城楼门口,眼见为凭!

豪情照太阴,仗义填路平,汉延熙十一年,广武督迁阴平太守廖化。

「好,好!明察秋毫!大功一件!」

成功了吗?他放弃了?

「那就绕过刚氐丶广武,直取江油!没路开路,管他三百里还是七百里,一步步走下去,人定胜天,迟早走通!哈哈哈,哈哈哈!」

邓艾仰天大笑。

我感觉得到老头子的兴奋,那是一种壮志得伸丶毕生无憾的狂喜。
我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麽,都阻止不了邓艾为了追求胜利,追求毕生的挑战,赌上馀生,赌上三万子弟兵的性命。

天将降大任於邓艾,时运所至,天意难违。

这样一来,姜维即使晓得邓艾的动向,是否仍然拦截不到邓艾?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又做了什麽龌龊事。

在汉魏之间,在黑白之间,我叛道离经,步履维艰,动辄得咎,如临深渊。

不求有功,但求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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