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忍者是结过梁子的。
忍者是朋友从她女儿家过继来的一只虎皮猫。第一次见忍者之前,朋友就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是忍者,嗯,蛮有个性的。
忍者最初是朋友女儿从动物保护机构领养来的。一开始大家并不知道它的身世。但根据它各种不寻常的行为举止,大家纷纷客串福尔摩斯,最终的结论是 -在忍者被领养前遭遇过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灵和肉体创伤。尽管如今有个好人家关爱它,而且独得恩宠,但忍者对两腿动物已经实在是太失望了,所以它行为怪异,嚣张跋扈,具体表现就是仇视社会,视除朋友以外的任何两腿动物为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我一进门,忍者正在家里急急游走。突然看见我,一下子就愣在那里。那是一只小豹子,它浑身肌肉紧绷,双眼圆睁,死死地盯住我,不停的呲牙嘶吼,一副要玩命的架势。我当下像被钉在地板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视数秒,大概我俩同时发现没有办法喜欢对方。于是它横踱两步挡住我的去路,嘶吼着让我留下买路财,嚣张地不像样子。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贴着墙皮拉着行李急急上楼。虽然没正式过招,我依然心惊胆战,暗恨自己不通猫语,要不出去跟它好言好语一下,拉拉近乎。
我住在朋友女儿的房间。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动了忍者的逆鳞。第一天晚上半夜三更起夜,我眯眯登登中开门,哪曾想忍者像职业杀手般悄无生息地潜伏在门旁的阴影里,一见我出来,呲牙嘶吼的同时,不由分说便扑上来,挥右勾拳对着我的小腿就下了狠手。我在寂静深夜里响彻云霄的一声惨叫,惊醒了楼上楼下老老小小。
接下来的一周,每当我努力忘记忍者的存在时,它总是用其特有的方式提醒我它的主导地位。我做早饭时,它阴森森地从墙角露出半只脸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睡觉时,它蹲守在门外,夜灯下,乌黑的影子长长地透过门缝,洒进屋里,像极了希区柯克恐怖片的场景。
朋友贴心地给我一柄长扫把防身,并安慰我说,其实忍者对我还算宽厚,上次另一个朋友来访,面对忍者的霸凌大声抗议,忍者便在人家的行李箱里撒了泡尿泄愤。
我过得越发提心吊胆,忍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它焦躁不安,白天也不肯睡觉,总是弓着背死盯着我看,背后竖着旗杆一样的尾巴,我只好阿Q地安慰自己,它这明明就是林妹妹看到宝姐姐进了贾府,内心崩溃但还要死撑的样子嘛!
时隔几年,这次又要见。 我事先探探朋友的口风,忍者是否还,哦,安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喜忧参半。朋友紧接着说,忍者如今温和了许多,估计是因为年事已高。
再见忍者,它安安静静地卧坐在落地窗边的阳光里,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它明显比以前发福了, 脑勺子后面一圈肉轮。看见我们,忍者愣了一下,并不起身,扭回头去,缩颈眯眼,两只前爪藏在身下,继续老僧入定般地冥想,过了半饷才起身,也不理我,只是冲着朋友叫,一声一声,竟然有些妩媚妖娆。 没人能招架得住,赶紧奉上吃的。
今后的几天里,忍者有时梳妆,有时打盹,有时自顾自地滚随地散落的乒乓球玩,有时什么都不做,平伸前腿昂首前视,犹如埃及人面狮身像一样的神秘庄严。
我心有戚戚,有种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淡淡哀伤。
临走的那天,我拖着行李,经过落地窗前正在日光浴的忍者。它毫无预警地扭过头来对着我呲牙嘶吼。
我心下释然,虽然咱年世已高,但腰间的宝剑依然在铮铮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