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口味随母亲,这大抵是不会错的,所以我爱吃香椿应该随我母亲。关于吃香椿的最早记忆是我家在西安南山的时候。那时我家刚从东北搬来,但当地似乎并没有香椿。母亲念这口,便让山东老家的亲戚邮寄来了一包。
等过了些年,家又搬到湖北,吃香椿就容易多了。那时住平房,门前一片橘林,橘树中间有不少香椿树,且都是新树,不高,大人不需踮脚都可够着树顶上的嫩芽。清明前后是吃香椿的季节,大院里爱吃香椿的人家都会我家门前采摘。但这个日子不长,也就三个礼拜左右。
香椿最好的做法是炒鸡蛋,或摊香椿鸡蛋饼,这似乎是公认的。但我不记得常这样吃,因为鸡蛋在当时并不是能敞开吃的,况且我母亲又太会过。母亲的做法是用盐把香椿连叶带梗揉好后,盖上盖子,闷一晚上,大概有个发酵的作用,第二天早饭就可以当咸菜吃了,就着馒头和粥。另一种做法就是先把香椿用开水焯一下,再与豆腐凉拌。
香椿树长得很快,几年后,树就长到人手够不着了。再采嫩叶的时候,就必须拿竹竿,竿子上绑个用铁丝弯的卡子。但树老了以后,味道就不好了。即便是嫩叶,气味儿也会很冲,倒有点儿像臭椿了。
香椿南方北方都有,也都有人爱吃。但折耳根恐怕就只有川、鄂、云、贵等地的人爱吃了。折耳根毕竟是草根,不是树,所以不像香椿那样有季节性,一年四季都有。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很不适应,土腥味儿很重。慢慢适应了,也喜欢上了。和香椿一样,折耳根也最好先拿盐渍一下,去掉些土腥气,然后再以麻油、辣椒油、酱油、醋、少许糖凉拌。湖北人把剩饭叫“现饭”,现饭和现菜当然都是不好的,但折耳根却是“现”的好吃,因为更加入味儿。云贵那边的人好像更爱吃折耳根的叶子,也是凉拌,除了加麻油、红油、酱油、醋,还加大把芝麻。叶的味儿不那么冲,而且更嫩,但也少了根的嚼头。
折耳根的药用价值是香椿所没有的。当然按照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任何可食用植物多少都有某种功效,但折耳根的清热解功效却是得到肯定了的。折耳根学名叫鱼腥草,我小时候生病曾打过“鱼腥草消炎针”,这种针应该比青霉素、链霉素便宜不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老话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大概是说吃菜根既可以食贫,又可以习苦。但我觉得没甚么道理,折耳根对爱吃的人来说是味觉享受,丝毫没有自我磨炼的意味。倘若真要练习吃苦,以应对苦难人世,不如去吃苦瓜。不记得哪里还看过:“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吃就是吃,赋予过多的含义,多少有些矫情。只有金圣叹洒脱,临上法场了,还能悟出“豆腐干与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儿。”
这两样东西我出国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了。有次在华人超市看见国内来的袋装香椿,却是重盐腌制的。我用水淘洗了多边,做出来还是偏咸,但却全没有了香椿的味道。几次回国,高档菜吃了不少,但总没有机会吃到这两样小菜。要么错过了吃香椿的季节,要么不在南方,另外有时吃什么我也做不了主。一次与折耳根擦肩而过是在峨眉山脚下。那次跟团旅游,在餐馆吃包饭。路过餐馆的厨房时瞅见了折耳根,但餐桌上却偏没有这个菜。想让老板赶快加个,时间却来不及了,只好作罢。
香椿和折耳根的味道都很不寻常,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都接受,好比我完全无法接受西人的肉豆蔻(nutmeg)和肉桂(cinnamon)。烧肉时放也就罢了,居然在甜食Apple pie,甚至在饮料cider中也加,实在无法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