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
“向-右-看——齐!”
“向-前——看!”
“四三班最后几个同学,你们在干什么?!”
“你!就是你!上来!面对全校同学站好!”
“让大家看看这个害群之马!”
“稍息!”
“下面请陈校长讲话!大家欢迎!”
…………
这是每一个中国长大的孩子耳熟能详的声音,只要在海脑输入“校园”+“课间操”或“操场”+“大会”这几个关键词,这样的声音就会立刻萦绕在每一个人的耳畔:那是学校的高音喇叭,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吼到大学的高音喇叭,那是我们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挥之不去的背景声音。
对于年长一些的上几代们,在农村、乡镇、厂矿、机关、部队、干校、农场、监狱……任何地方,高音喇叭震聋发聩的吼叫曾经无处不在,垄断了他们的视听习惯,以致现在每天傍晚7点正,他们都要锁定同一个频道,倾听、凝视来自同一个声音发布的新闻联播。请想象:横跨地球五个时区,960万平方公里神州大地,这一刻,暮色沉沉,上亿台电视机同时传输着同一个画面、同一个声音,每天如此,周而复始……这是何等虚幻而恐怖的场景!这是任何高音喇叭时代都无法企及的奇迹!
如今,成人世界的高音喇叭已悄悄匿迹,变成数量更为庞大的电视机潜伏于千家万户的客厅。而打死也不爱看新闻联播的小朋友们该怎么办呢?没关系,让高音喇叭继续笼罩他们——只要他们的父母没有意见。
——孩子们的父母会有意见吗?
——没有。因为他们就是在高音喇叭中长大的。
你可能对学校、老师、高考、甚至教科书有意见,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校园里无处不在的高音喇叭?
乡村学校有,城市学校也有;公立学校有,民办学校、希望小学也有;普通学校有,一年学费好几万的“贵族学校”也有……体制内的校长,喜欢自己的声音被高音喇叭放大的效果;体制外、自诩“有点情怀”的民间教育家也喜欢“声如洪钟”的感觉;校园里,那些特别“上进”的孩子也对高音喇叭有种莫名的崇拜:要是在校庆、六一、国庆仪式上,有机会在扩音器里声情并茂(装腔作势)地朗诵一篇深情款款(假大空)的献词,那是多么光彩的事情!就这样,高音喇叭在意识形态教育的部署下,在校长、老师和“进步”学生的簇拥下,今天仍盘踞在每一所学校,并且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声嘶力竭地叫嚣着、喝斥着。
在中国式的教育中,高音喇叭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如此普及、必不可少的道具呢?个人以为,这显然来自中国传统灌输式教育与当局意识形态教育的高度契合。一个高音喇叭,意味着世界上必须有、且只允许有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则意味着世界上必须有、且只允许有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力,因此,它同时又意味着,这个声音所到之处,必须有、且只允许有无条件的敬畏与服从……这是传统皇权与今世党权所共有的梦想。倘使有任何不满或异议,也只能是个人内心的嘀咕,因为个人的声音渺小而微弱,在高音喇叭面前,无异于泰山脚下一粒尘土。而在如此泰山压顶般的高音喇叭的教化之下,中国的孩子们还有救吗?
扩音喇叭排放着脓淤的声音
匍伏在蜘蛛网上织缀着黑夜
它们说:放弃吧,我答应你……
无孔不入的高音喇叭不仅是当代中国意识形态暴力的隐喻和象征,它本身就是暴力,是公开的、高分贝的谎言与喝斥施加在孩子孱弱耳膜和心灵上的巨大暴力。试问,一个孩子在最初成长的十几年里,持续不断地曝露在这种高强度的暴力辐射下,多少与生俱来的个性、纯真、善意、创造力会冥于无形?
这个国度缺少的,不正是他们一直以来竭力遏制与抹杀的东西吗?
我们的孩子是一个好动、勇敢、聪明、幽默的9岁男孩,但是他不怎么听话,特别是在他找不到(听话的)理由的时候。他在祖国的学校里吃尽了苦头。我们不希望他为此改变什么,我们倾尽所有,希望为他找到一间可以让他自由生长的学校,校园里没有高音喇叭。可是,茫茫神州,纳税人血汗累累——这样的学校有吗?
“向-左——转!”
“齐-步——走!”
“1!——1!——1-2-1!”
…………
我去年回国海关跟刘涛,肖瞳他们聚会过,非常愉快,他们还在坚持写作他们热爱的诗歌,状态都很好,特别是肖瞳,每天都打篮球,身材和体型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反而比以前还年轻。
祝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