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说老伙计,你快说呀。”
越急着催问越不慌不忙慢条斯理。进门褪了军装、懒汉鞋上炕盘腿,老包掏出一盒牡丹烟弹下手臂震出一颗点上火卯足劲咂了一口,调转下巴冲大权笑呵呵吐个烟圈,睁起一双兔子眼干瞅着就是不说话。
“嗐,我说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呀!”
“……”看见大权一脑门子汗,老包笑吟吟掸掸指尖上的烟灰。
“要不这,你帮我搞肥,我帮你弄大荔花籽……这花你知道,比玫瑰强多了。”
闻言手中的烟卷停在了半空,敛住笑递个眼色,朝大门方向轻轻摆了摆头。金银财宝都不要,花却是命根子。大权的话打动了老包。废话少说两人离座起身冲着校园东北角一头扎了下去。半道上大权明白了:老包这是带他去花房。
航校的花房是近十亩一片园子。里头种满适季而生的植物。依着几间平房有大小两座暖房,平房住着专管养花的老宋一家。暖房顾名思义冬日有水暖,供着虎皮、玉树、墨西哥仙人掌、郁金香等等稀罕物。花房名义上归大权的军需和老包的营房公管。大权的心思呢全都集中在伙食鞋帽这些本职工作上,养花?实非兴趣所在。花房的管理自然推给爱花人老包。直到某一天,这不大不小的“花事”给了大权这个非花迷当头一棒为止。
话说那些年伟大祖国兴起大修行宫的热潮。空军几个单位打着林彪行辕的名义低调改建了一座三进深的园子。园子修的很僻静。树木葱郁院墙高大并无半点奢华。诸事停当想着有朝一日副主席莅临西安能摆驾小驻几日。可叹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盼来的不是什么林副主席,而是吴胖子草草将就了一夜。千万不要小看有肥猪之称的吴法宪,今非昔日空军政委可比,人家现在是堂堂的政治局委员,毛主席、林副主席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整个陕西省几个最大的军头鞍前马后忙着奉迎,直至敬爱的吴政委离开,老人家手扶车门转脸回眸努努嘴嘟囔出半句‘……门口俩冬青不错。’好么,劳神费力几乎吐血全赶上白忙活,孙子一般孝敬不如两颗植物承募王爷的恩情浩大。
修园子的事兰空从头至尾自作主张大包大揽。千载难逢露脸的好机会哪有不亲力亲为的道理?喽啰们再踊跃也没用!请缨统统给驳了。所以呢航校压根没捞着尽孝的份儿!说来真得佩服我们的老包,园子修得他跟航校领导进言,‘修,没咱的份儿,修好了,献上几盆植物表表我们的忠心总可以吧!’兰空管事的听了下属的请求本想推脱——园子内稀奇古怪的植物多了去了,缺你这不伦不类不上不下几盆东西?!老包劝校领导坚持,‘我们地小人卑,送两盆植物想着林总百忙中瞧了,能静静心而已。’推来推去不好再坚持,上头算是勉强答应了。老包得信赶忙收拾将冬青送去,毕恭毕敬摆在大厅入口的两侧,煞费苦心精细调试一整,松土淋水掸灰擦拭一丝不苟全套齐活才敢嘘口气离开。没承想吉物入法眼,吴政委打从落车伊始到拍屁股走人,始终蹦着个脸一言未发,临出门夸赞这么一半句,跟屁虫首脑们后面听了砰砰作响的心房才算是落了地——‘赶快回去查查,冬青是谁预备的?’
一查一报害的老包在整个兰空名声大噪!
弄了半天外表粗粗拉拉的老包与坏脾气的养花迷压根没有搭连。养花弄草不再是修身养性的业余爱好!航校领导乐得心花怒放,交首称叹之余个个对老包青眼有加。趁着兴头包大人建言扩建花房,增建一个大暖房,延长冬季供暖时间,下大力气搜罗名花异草——为的是有朝一日航校能人前显贵独中花魁。事情给了大权不小的震动:毫不起眼两盆植物比风吹雨打奔波劳碌更让人出彩?自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几十年领导咋就看不见呢?
两人并肩走进花房的栅栏大门,路边是十米见方偌大一个沤粪池。哈哈,这不是肥么!大权暗想,多年来自己疏忽了。说话老包下了土路穿过一排一排松柏树,带着大权深一脚浅一脚朝园子最远端的角落搜寻,末了来到一处墙角笑嘻嘻立住,指着脚下下水道的水泥盖:
“喏,肥就在这儿。”
大权看了将信将疑,老包笑着给他解释:
“咱花房一共四个下水道口,我一年轮流打开两个,掏了里头陈泥下沤粪池打底,加上几架子车老墙土搅和几捆稻草,不够了我再找。”
“你肯定下了不少‘硬货’吧?”
“嘿嘿嘿……”老包光笑不说话。大权说的‘硬货’是人粪尿。老包笑着抬手一指花房的角落,那地头两面临街修着一个门脸冲外方便来往群众的公共厕所。
“俺这是纳天下五谷杂粮肥自个一亩三分地啊。”笑纹堆满了老包的黑脸。
“‘掏’也是个大问题呀。”
“嗯,是得下番气力。叫老宋找几个民工,加上勇进帮手。”勇进是老包的小儿子,比权大六岁。
“嗯,要不要过几天我们再清一次?”
“没问题,就下个礼拜吧,我告诉老宋一声,叫找些帮手来。”
九月末的一个下午大权喊儿子一道去看“掏下水道”。权是一百个不愿意。眉角的伤口才愈合不久他对父亲余恨犹存,大权好说歹说答应他可以进大暖房观花。又想勇进一道兴许能找些什么好玩儿的,权心猿意马半推半就跟了来。
清淤可不是好玩的。勇进光着身子卷起裤管跳下及眉高的下水道,猫腰用铁簸箕一个劲朝前推,两人轮手好不容易清了约二十米。一个半大孩子变成浑身腌臜的恶臭泥猴。民工将淤泥从井口捞上来担去沤粪池,勇进稍事休息先用铁镐砸开粪池的硬壳,再用顶端绑有小铁桶长长木杆的捞子,站在岸边舀了肥装桶回运,花样艰辛真是一言难尽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