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飘零的记忆

我今写博存记忆,自娱娱人两相宜。白屏黑字叙旧事,跨越时空结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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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 (附百年前老照片)

(2024-12-25 10:31:15) 下一个

阿婆是我的奶奶,我爸爸的妈妈。阿婆告诉过我她一生生过九个孩子,长大的有五个,可惜其中的两个伯伯在二十出头的大好年龄因为感染结核病去世了,阿婆伤心极了。我爸爸是阿婆最小的孩子。我有一个孃孃(姑妈),生有三个表姐三个表哥,一个大伯伯,生有两个堂哥两个堂姐,加上我和妹妹,阿婆一共有12个嫡亲的孙辈。阿婆对她所有的孙辈都很慈爱,我们都很想念她。

阿婆出生于1894年上海的一个小康之家。祖籍苏州,她的父母在上海老城厢的城隍庙附近的旧校场路上开了一家经营多年的叫作"艺林堂"的文房四宝店。阿婆的上面有两个败家的哥哥。阿婆的父母对阿婆非常宠爱。阿婆小时候是缠过足的,后来看她疼她父母舍不得就放了,是解放脚。阿婆读过几年私塾,认识很多字,不过除了写自己的名字"诗英"以外不会写字。因为爱阿婆,他们最小的女儿,阿婆的父母一直没把阿婆嫁出去,怕嫁给穷人她会吃苦,嫁给富人她会受欺负。如此高不成低不就阿婆到了26岁还在待字闺中。

我爷爷是天津人,那时在上海的警界做骑行队队长,经常带队去旧校场操练。来往途中看上了常常坐在窗口做针线的阿婆,阿婆年轻的时候很美丽。爷爷于是就请他的好友军乐队的队长张大鼓去做媒向阿婆的父母提亲。阿婆的父母当然是不同意的,经商的人和行伍道里的人如井水不犯河水。张大鼓又来威胁,如果不应允亲事,他们的店也开不下去了,要卷铺盖走人。万般无奈,阿婆的父母提出条件约法三章。第一,我们的女儿不做小妾,如有婚姻要离婚。第二,我们的女儿不去天津婆家居住。第三,生下的孩子们都不信回教(我爷爷是回民)。我爷爷回话说这些都好说,便兑现了这些诺言,去天津和他的结发妻子离了婚,迎娶了阿婆。

和爷爷结婚以后,阿婆是过过一段时间好日子的。爷爷曾经在青岛的警署做长官,一家人住在青岛的大房子里,还有警卫跟从伺候。后来日本人侵华,爷爷随国民政府去重庆谋了份差事。日本人攻打上海的时候阿婆带着孩子们(我爸爸那是才4岁左右)坐火车去南京打算坐船去重庆投靠爷爷。火车到了南京听说南京城里日本人正在大屠杀,火车就又掉头开回上海。回到上海阿婆一行人在租界的一家酒店暂时落脚了一段时间。他们在上海南市大林路的房子被日本人炸毁。这段逃难的日子阿婆每每回忆起都唏嘘不已。

后来抗战期间爷爷寄的家用日渐稀少。阿婆的生活艰难了起来。有一回爷爷回上海小住,重庆来的一封信阴错阳差落入了阿婆手中。内有一女人怀抱孩子的照片。原来爷爷在重庆有了抗战夫人。阿婆很生气,就发誓再也不理爷爷了。解放后爷爷和抗战夫人分手回到了上海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阿婆就随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芜湖做医生的爸爸到安徽芜湖去住了。我爷爷在我出生前四年在上海去世了。听到消息阿婆心情沉重了一段时间。

阿婆对于我就像是妈妈。我出生后六天生母就去世了。当时阿婆74岁高龄,身体还硬朗,就担起了照顾我的重任。我出生后的头八个月是住在我伯父和伯母的家的。伯母说了我就当是她生的最小的女儿,我的户口也报在伯母家。后来阿婆又带我去芜湖,然后又去上海我孃孃(姑妈)家小住。到我13个月大的时候我和阿婆就又去芜湖定居了。

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我们住在芜湖医专(皖南医学院的前身)家属宿舍(一栋2到3层的宿舍楼)里的一间房,是卧室也是厨房和起居空间。那段时间爸爸经常要下乡做巡回医疗,一走就是几星期。有一阵子住在宿舍楼里的爸爸的同事们都走了,整栋楼里就剩下阿婆和我一老一小,很不安全。后来爸爸再婚了,又添了妹妹。我们也搬家到弋矶山医院山脚下的职工家属区。

我仍然和阿婆同睡一张床。阿婆对我很呵护。像只老母鸡护着我。阿婆也有些零花钱,孃孃(姑妈)每月给阿婆寄5元,大伯每月给阿婆寄10元,爸爸也会给阿婆零花钱。那个时候(1970年初)这些零花钱还是很可观的。阿婆会去附近的小卖部去买些零食给我吃。虽然那里卖的零食并不好吃(我记得有菠萝饼干,古巴糖)。真正好吃的零食是上海大伯寄来的包裹里的巧克力和椰子糖等。

阿婆每晚都会给我讲故事。讲得最多的是济公活佛的故事。记得有运木井,说当时要建寺庙,济公活佛用扇子扇了扇,满山的大树都没了,都一棵一棵地从要建寺庙的地方的一口井里冒出来。最后的一棵因为够了,就卡在这口井里。至今去杭州的这家寺庙还能去看运木井。阿婆还给我讲白蛇娘娘和许仙的故事。阿婆还教育我要节约,讲了富家子吃饺子不吃饺子皮。被仆人收藏饺子皮。等他落魄了去仆人家,仆人用以前保存的饺子皮招待他,他连说好吃。阿婆还教我唱歌,好花不要采,留在枝头上。到我上二年级的时候认识不少字了,晚上阿婆用放大镜看小说("长征",那时候也没啥小说看),她看一边,我看另外一边。

阿婆的手很巧,会缝制衣服,还会绣花和织毛衣和钩针编织。我很羡慕她的手艺,跟她学过织毛衣。阿婆还做得一手好菜。红烧肉烧得浓油赤酱,入口即化。还有蹄膀汤,炖得浓浓的,像奶油。听说爷爷在世的时候阿婆为他烧牛肉,很香,街坊邻居们都会来讨。

我九岁那年的冬天,天很冷,阿婆坐在烧炭的火桶里取暖。当天晚上阿婆起夜摔了一跤就卧床不起了。她半身不随,中风瘫痪了。爸爸给她找了医院里的专科医生,做了电针灸,都没有效。那时爸爸和继母都工作,我也要上学。爸爸就请了人照顾阿婆。阿婆不喜欢其中的一位徐妈。阿婆卧床三年后在睡梦中仙逝,享年86岁。在她去世前几天她找爸爸要了一百元钱给我。她还是放心不下我呀。

我很想念阿婆。可恨我已经不记得阿婆老年时的模样。真的难以原谅自己。有一张阿婆年轻时的距今约一百年的老照片。照片里的阿婆很美丽。妹妹说她可以帮我找找阿婆老年时的照片。但愿我还能重新记起阿婆的音容笑貌。深深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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