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 004

 第四章

桌上的电话响起，将文林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抬手擦去眼角微微的湿润，文林扫了一眼来电号码，随即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卡特熟悉的声音，“嗨，我的朋友，猜猜我们有什么好消息了？” 文林心中一喜，急切的问道，“哈，你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和教育部的项目可以开始谈判了，对不对？” 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文林挂断电话，跳了起来，搓搓手掌，然后将双手抱在胸前，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遍。卡特是文林的合伙人，接近一米九十的个头，络腮胡子已经花白，是个温文尔雅的美国人，脸上总是挂着真诚的微笑，也是个数据分析和可视化方面的专家。文林还没有自己开公司之前，在Virgina州交通部下属的高级技术研究中心ATRC任部门经理，卡特当时是文林的技术顾问。后来卡特和文林一起合作，创办了Heartfeather Intelligence Inc.。卡特的家在Florida，经常东奔西跑，全美飞来飞去，妻子黛比在家养育两个孩子，全家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平时闲暇的时候，卡特常常会和文林分享他在教会中的服事，还有他和黛比如何通过祷告和守望胜过人生中的种种困难。文林对这些既不排斥也不接受，偶尔会觉得有些感动，但总觉得这些神啊，上帝啊，祷告啊之类的事情和自己很遥远。文林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无一不是费尽心血努力打拼的结果，跟虚无飘渺的上帝有什么关系呢？更重要的是，卡特屡次提到的Sin，文林根本无法接受，他觉得自己一不犯法，二不骗人，做事光明磊落，凭技术吃饭，哪里来的罪呢？

卡特在电话里提到的项目，是文林长久以来一直想做的大数据分析，是去年美国教育部根据奥巴马总统签署的Bring Back American Dream法案所提出的，基于全美公共教育系统的历史数据，对公共教育系统进行决策性全面评估和分析，以期在下一个十年全面提高美国的基础教育水平，更好的面对未来的挑战。教育部为这个项目进行了公开招标，竞争非常的激烈，全美数十家大大小小专长数据分析和挖掘的公司都挤进来想分一杯羹。文林和卡特得知有这样的机会，带着员工们奋战了数月，提出了一份相当完善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对数据采集，分析，可视化，以及测量指标等等做了详尽的描述，赶在截止日期前提交到教育部。文林的心里七上八下，虽然之前也拿到过大型政府项目，但这种规模的项目还是头一次做，不免很是焦虑，患得患失。卡特感受到文林的期盼和紧张，一边自己切切为这事祷告，一边也劝文林交托仰赖上帝。文林知道这事不在自己掌控，偶尔也会试着在心里悄悄的说一句，“上帝啊，求你帮我”。也许真的是卡特和文林的祷告起了作用，Heartfeather Intelligence公司的方案提交上去以后，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在两个星期之前进入了最后一关。刚才卡特的电话，就是确认文林公司的方案已经被教育部采纳，可以进行下一步具体事宜的谈判了。

文林处理完手头剩下的几件杂事，看看时间已经是快下午六点，便收拾了一下，将身后的工作站屏幕锁定，离开了办公室。公司里已经没有多少员工，大多数格间和办公室都已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晚来晚走的程序员，还在键盘上敲打着，Cindy也早已下班了。文林没有去惊动还在工作的程序员们，自己一个人走去停车场，开车回家。高速公路上有一段的中央隔离带两旁长满了齐膝的野草，在微风吹拂下起起伏伏，如波浪一般。文林的心情因为项目的进展而放松下来，他随手按下车载音响的开关旋钮，一把温柔的女声，低吟浅唱着，回荡在隔音性能很好的车体内部。文林很喜欢这样独自一人在飞速行驶的汽车里欣赏音乐的感觉，像是他自己的一个独立空间，又不会像家里那样空旷冷清。文林在听的，是个不出名的小歌手几年以前灌录翻唱的歌曲。在文林听来，人声和配乐比原唱都略胜一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歌手一直默默无名。文林是偶然从朋友那里知道有这样一张唱片，便买来放在车里，上下班的时候常常听。女歌手正唱着，“时间是否可以真的疗伤...”，文林问自己，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默默的，没有任何回应。

回到家，文林在炉子上烧了半锅水，倒了一点色拉油在水里，待水沸腾以后，从冰箱里拎出袋水饺，剪开，倒进锅子里，再拿起一柄锅铲，轻轻的搅动锅里的水，让冻饺子尽可能的和水面的油滴接触，这样可以避免冻饺子的皮发裂断开。片刻之后，文林将煮好的饺子捞起到一个盘子里，又在一个小碟里倒了少许的醋。屋里只有厨房的灯亮着，文林懒得去饭厅吃饭，顺手拖来一张高凳，就着厨房的台面吃起水饺来。吃了几个水饺，文林觉得家里委实太过安静，跑去客厅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一个不知所谓的肥皂剧，把音量开大，又回到厨房，重新开始吃水饺。电视发出的光随着节目的变化一闪一闪，映照着桌上的相框，一个长发女子，穿着白色的外套，侧脸微微的笑着，两手相握，跪坐在雪地上，风吹起来的叶子凝固在女孩身旁，是小雨多年以前留给文林的一张照片。

爱过，所以心碎，

爱过，所以牢记，

爱过，所以无奈，

爱过，所以忍耐，

爱过，只是因为，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