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波士顿是去看妹妹一家。“那你想去哪里转转呢?” 妹妹问。想了想,对她说,“想冒充一次小资,那就去瓦登湖朝圣吧.” 电话那头的她笑出声来,“那也太容易了。” 那个傍晚,在车上看到瓦登湖的标记,我也笑了。是太容易了,这儿就是妹妹家的后花园,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吃过晚饭,遛个弯就到。
瓦登湖边有细软的沙滩,岸边有人在用石头堆出排列。湖水不似海水,没有潮涨潮落,只是波光粼粼地微微荡漾。放眼是绵绵树林,湖边和附近的山峰都被郁郁葱葱所覆盖。树林边缘处有块不起眼的路标,指向一条幽暗的林间小道-梭罗小道。
小道今天仍是土路,蔽日的浓荫下,连野花也罕见。小道蜿蜒,树影间,是时隐时现的粼波,松鼠脚前脚后奔跑,有鸟儿们在林间婉转低吟。那天小道上只有我们在走,隔离的世界,听不到湖边喧闹的人声,听到的是踩在泥土上自己脚步的沙沙声。
林间深处,有一堆乱石,和几根石柱护着貌似石基的东西。这样的场景,在落基山的山道上并不罕见,如果不是附近正式的标识,这片百年前的废墟,很容易被人忽略,更不用说,和诗人海子卧轨时身边那本瓦登湖产生联想。1845年美国国庆那天,梭罗背对盛行的物质主义,享受主义,和世俗定义的成功,拎着借来的斧头,来到这里,伐木为屋,在这片爱默生私属土地上,实践了两年两个月的简朴,自足,和自然共处的生活,深入思考超验主义。按书中描述,他开辟的菜园,应该就在屋后不远处。百年岁月流逝,菜园的踪迹早已不可寻,即便眼前这些所谓的地基也面目可疑。当年梭罗离开瓦登湖时,拆除了小屋,让它回归自然。初步遗址的辨识,是当年借给他斧头的朋友奥尔科特,再以后又有专家确认,才打下这些辨识的石桩。反而是那堆乱石有意思,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算是朝圣者们的祭礼吧。
虽然经过了一个多世纪时光,环顾四周,仍如梭罗描述那样,满山遍野的松树,清澈清凉的湖水。居住在自建的小木屋,自耕自种,维持最基本的生活需求,和偶尔路过农人交谈,和林子里动物对话,两轮春夏秋冬,时序更替。想起了时下流行的断舍离,不禁莞尔一笑。殊不知,一个半世纪前的梭罗早已实践过,而且走得更远。断舍离不仅仅在于物质的层面,更在精神层面。孤独寂寞,摈除人世纷扰,才能沉潜心神,对人生本质意义进行思考。他质疑邻居农场主们不分昼夜劳作的意义何在,正如现在的我们不敢直视在办公楼殚精竭虑的本质。古今皆同,是被一种貌似真实通常称作“必然”的命运所支配,日复一日似乎有意义的忙碌,是对人生麻木的绝望吧。
人们需要有偶像,需要有仪式。虽然旧约里的耶和华因着不肯悔改的民族私造偶像,而击毁刻有十诫的石碑,后人仍把圣母像,耶稣像放进了教堂。当年梭罗隐居山林,无意造一所后人景仰的圣地,两年后他离开时,更刻意湮没他曾经的痕迹。今天,瓦登湖停车场边,后人仍不免复建了他的小屋,放上他的塑像。不知这一决定是否有悖于梭罗的初衷。也许这是纯粹出于善意,也许有商业意识。但却也佐证了他的瓦登湖对后人的影响。他当然对后人行为毫无预见,毕竟当初的他,满脑子的不合时宜。哈佛毕业的他,没有正经的营生,也不屑于谋个朝九晚五平庸,即使同道中人也无法与之为友。用现代社会定义,是智商有余,情商不足的人。但凡有真知灼见的人,往往耿介,执着。也因着这些,我们能透过他的眼,发现了瓦登湖平凡之美,简单之美,犹如每个生命的存在。
瓦登湖不远处,有家当地农夫小店Verrill,大约就是梭罗书中提到的康科德的农场主。今天是小店的百年庆。特价是可以用百年前的价格一毛八分钱买到农场出产的六耳玉米。店里除了售卖农场的出产,还设有咖啡座,不是给小资们铺陈的布景,是给附近乡邻提供简餐的地方。陈设有点乡村年代感,还有黑黝黝古老铸铁的旧烤箱。不是每个人都能品味孤独与寂寞,与瓦登湖的清冷犀利不同,百年农场是温暖贴心的,一杯同样香味的咖啡,一碟同样味道的吐司,延续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坚韧。
我喜欢在瓦登湖畔驻足,也喜欢在Verrill流连,生命如蛋糕,有厚实,也有松软啊
梭羅先生想通過這部作品表達的卻並非如此,紅塵中膚淺過客如我,似乎希望通過有形的東西才能表達自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