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的回忆
京城一偶那小小的四合院中的葡萄藤,早已在那场浩劫的风雨中飘零了。如今北美乡村溪畔家园中的葡萄藤正郁郁勃发。沏一杯清茶,坐在葡萄架下,那如烟的往事便缕缕飘过眼前-----
四凤
-----葡萄架下的回忆之三
这个四凤,不是曹禺先生话剧《雷雨》中的四凤,虽然她也做过保姆。
张姨因病离开我家后,家中一老一小急需有人照顾。
一天,妈妈领回一个漂亮的姐姐。这个姐姐二十多岁的模样。她高挑挺拔的身材,梳着两条大辫子,白皙的脸上一双细细的眼睛,好像在笑。她自我介绍说:她的名字中有一个“凤”字,她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大家都叫她“四凤”。于是,姥姥叫她“凤儿”,妈妈叫她“四凤”,我便叫她“四凤姐”。
这么年轻漂亮的姐姐怎么会出来给人家做保姆呢?
据四凤自己说: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姑娘。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因为喜欢跳舞唱歌,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就去了乌兰牧骑,成了一名文工团员。
乌兰牧骑,号称是活跃在内蒙古草原上的一支文艺轻骑兵。几个文工团员组成一个个文艺小分队,坐着马车,深入到边远牧区,采取巡回演出的形式为牧民演出。四凤刚去的时候热情很高,实现了自己从艺的理想,跟着几个年轻的伙伴巡回在草原上,即兴奋又骄傲。可是慢慢时间长了,热情消退后,严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文艺小分队的生活是紧张而艰苦的。从一地演出完,要赶赴下一演出地,时间紧,任务重,条件差。成日餐风露宿不说,马车行走在茫茫的大草原上,来自动物的、人类的和大自然的种种危险无时不在。四凤开始怀念留恋北京舒适而平静的生活,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想调回北京是完全不可能的。出北京容易,进北京难; 难于上青天。于是在一次探亲返京之后,四凤就私自决定再也不回乌兰牧骑了。
四凤脱队了,但同时她也失去了户口。这就意味着她成了一个“ 黑人”。 没有粮票和得不到任何正常的生活供给,没有正式工作的机会,也就是失去了生存的条件。四凤父母家孩子多,她不可能在家吃闲饭,所以只好出来做保姆,暂时混口饭吃。
四凤年轻,不太会做事,处处都要姥姥指点。但她干事还是蛮勤快的,干活也很麻利,做什么都非常快。尤其是吃饭和上厕所,速度惊人。问其原因,原来在文艺小分队时,演出转场是频繁和迅速的。如果你跟不上大家,掉了队,在茫茫的草原上是非常危险的。所以这就使四凤养成了做事迅速的习惯。
四凤还有一个习惯 ,就是常常在早上起床后,还要在院子里抻抻腰,压压腿。有时高兴了她还会给我和姥姥跳上一段舞。她的舞欢快而美妙。一抬腿,脚丫子踢过了头顶;一劈叉,大腿平齐了地面; 一个后弯腰,脑袋几乎挨到了脚后跟。让我和姥姥看得目瞪口呆,不禁为她喝彩。
四凤虽然每天只是做家务,但她总是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她的辫子一会儿梳成一条,一会儿梳成两条,有时又高高地盘在头顶。 她不仅喜欢打扮自己,也喜欢打扮我。她每天给我梳头,总是变换样式,今天梳两个小抓鬏,明天又变成了一个,后天又会梳十几条小辫子,把我打扮得像个新疆小姑娘。小朋友们见了我的花样发式都羡慕不已。
四凤在姥姥家的生活是愉快的,但在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中陪伴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日子也是寂寞的。所以干活之余, 四凤常常坐在院子里发呆,不知她是在怀念以前奔驰在广阔草原上的生活,还是在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担忧。
妈妈怕四凤过于寂寞,也想教她一些技能,于是决定教她织毛衣。妈妈是织毛衣的高手,她会织各种复杂的花样。她手把手教会四凤很多种织法。最后,她指导四凤为我织了一件毛线的连衣裙。这件连衣裙是紫红色的,有圆圆的小花领子,上身有着繁复的花纹,下身的裙子是孔雀翎的花样。 我穿上这件毛线连衣裙,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到一片赞叹声。
不久后的一天,听妈妈说四凤要走了。她去哪儿?原来她要结婚了。虽然户口在那时还是婚姻中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这个男人并不在乎。这在当时对于四凤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虽然她的离开又会立刻给姥姥家带来诸多的不便,但是我们大家还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四凤离开的那天,她提了一个大大的提包,里面有姥姥送给她带有龙凤的一对缎子被面,有妈妈给她的几件花衣服,还有妈妈特意给她买的一大捆红色的毛线。四凤高兴地说她要给自己织一件漂亮的红毛衣,在婚礼上穿。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个小包,说:留个纪念吧!
四凤走了,虽有些不舍,但喜气洋洋。
她走后,我打开那个小包,里边是一个毛线织的放钢镚的小钱袋。毛线是五颜六色的,五彩缤纷,非常漂亮。